是夜初更未響，少林僧們撃敗破戒僧，將糧車平安運到鎮上的消息便傳了開來。

程真從來沒瞧見過領取糧食的人，臉上能帶有如此衷誠的感激敬佩。

看來，哪怕是在收受恩惠的一方眼里，強者的施恩仍是要比尋尋常常一個人的做好心高貴得多。

這回是少林五十年來第一次，不是透過種種聲勢浩大的異象奇聞，而是實打實地立下戰績，從而嬴得他人尊重。

依他的估計，或明或暗地身處于河神鎮內外的修行界人士們，均已得悉了今日之事。

比起只對佛門或崇佛之人來說份量十足的天佛降世，具體而真確的戰果，自然更能震撼重視力量勝于一切的修行界主流。

自今日后，各派對少林原已略見眉目的觀望態度，該會漸漸向退讓趨向。

少林寺會收回好一部份的產業，同門們的生活從此也會好起來。

哪怕嵩山派發現自己老是大半夜跑到太室山抓雞加菜，想必也不敢作聲了。

程真唯一擔心的是，自己在圍剿破戒僧一事上的角色，會在外頭傳到何等地步。

要知道這場名義上被稱為圍剿的行動，雖然說著有點不好意思，但主要是程真一個人打的。

一百零八位僧人仗棍結成的羅漢大陣，既欠操練便失之遲滯，就連堵住破戒僧去路的初衷也沒能達成。

想起好幾位同門險些受傷，程真便心里不安。

他可不想剛答應了老首座保證眾人無恙就得食言。

這些同門們當時越感事態驚險，事后吃瓜的興致也就越大。

略費唇舌，把程真吹成達摩之下第一人，千年一遇無雙僧也不是太難的事。

想必數日后，新的少林圣僧傳說便會屹立起來。

對于事態可能的發展，程真在對守藥飛禽出手時心里早已有數，明白再要像從前般清閑度日，已是再不可得了。

就算他回寺后也學方丈閉死關，任憑火燒雨打也不挪屁股。

卻架不住人家把少室山整座拔起來，不死不休地破壞他想要的平靜生活。

這可不是開玩笑，程真相信要是那頭白狐某天忽然想吃燒雞，卻找不著自己，是絕對做得出搬走整座山頭逼他出關的瘋狂舉動的。

說到底，全是自己的錯，怨不得旁人許多。

若是當日出手前，記得用無相神功扮作后山坐禪老僧的樣子……

不知為何，程真總覺得會被明福揭穿。

如無意外，坐枯禪的老和尚應該就是當年逐走破戒僧的“圣僧”了。

方丈等人明明知道老和尚的住處，少林連番遭難時卻未曾求援，約莫是憂心太早用掉了力足挽救全寺的人情。

現下老和尚也不在了，方丈等人再想找他亦沒法子。

如此想來，坐禪老和尚霎時便成了程真的偶像。

這位老前輩，是怎么做到在好幾個人知道他有本領的前提下，仍然能待在后山上不被叨擾的？

程真想象著方丈無數次腆著臉去求老僧出手，老僧卻雷打不動的情景，不免感到有點好笑。

只是自己終究沒有老僧當年的實力，破戒僧日后找上門來，自己和少林總是要站在一起面對的。

“明祿?！?

“你昨日不是問我，為甚么要把辛苦得來的戰利品贈給佛子嗎？”

伴在程真身旁也掃著地的明祿一愣：“明真師兄，你肯說了？”

“那柄破戒刀，據說是能破開佛光結界的神兵，落在他人手里總是不太好的?！?

“首座既不好說你，又沒法問佛子取回破戒刀，心里定然七上八落地不好受?！?

“待會要是又病發了，問題就大了?！?

程真聳了聳肩：“現下鋪里治心悸的藥物，也快堆滿幾座小山了，我只怕他受不得這許多補品?！?

“這破戒刀，也不是甚么了不起的物事?！?

“前羅漢堂首座手里有一柄，這隨時會被打散的幻影破戒僧手里也有一柄，無論怎么想，也沒可能是甚么神兵吧?！?

“破開佛光一事，也可能是破戒僧騙慧輪的，他的樣子看著便很好騙嘛。“

一旁明福笑道：“所以明真師兄拿它來作人情，既不會危及杠寺利益，又嬴得佳人芳心，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這話說得大聲了點，惹來站得近了的掃地僧們齊聲起哄。

要是眾僧年歲稍大點，真正開始為情所困了，同門間反倒會把男女之事視作不便明言的禁忌。

可大伙兒終究年輕，心性無憂無慮，哪里懂得甚么話該笑，甚么的話不該笑？

程真笑容溫煦，高舉起是日掃地掃到的一兩碎銀。

“原本這是打算給你的，現下不了。”

明福立即拉下臉皮，滿臉堆歡道：“明真師兄，咱們出家人，別老像方丈一般小氣好嗎。”

“甚么，你竟然諷刺方丈，我平生最尊敬的就是方丈他老人家了，這兩銀子更沒你的份兒?！?

明壽怯生生地說道：“明真師兄，這兩銀子是我丟的?！?

大伙兒沉默起來。

程真說道：“誰也懂得這樣說啦，你哪兒來的銀子，我不信你?！?

明壽被揭穿了，卻不動聲色：

“明真師兄，想不到你這般了得的修為，卻也會取了師弟的銀子不還?！?

明祿作恍然大悟狀：“這就是師兄你之前提過的，把鐵布衫運用到臉皮上的鐵面皮神功嗎？”

眾僧嘻嘻哈哈之際，忽然間門外一聲碰撞，一個飛魚衛大口喘著粗氣，奔得飛快撲倒在門坎上。

老首座正在午休，程真此時已隱然是大伙兒對外時必先注目的對象，玩笑般說道：

“官爺何必跑這么快，咱店里沒下午茶喝的?！?

“誰有空管喝茶的事？”飛魚衛氣匆匆地說道?！敖饎偹率Ц`的糧車，找到了?！?

程真心里浮現出一個荒誕的念頭，未及細想，已聽明祿等人急著問道：“在哪兒？在哪兒？”

“糧車既已尋到，我少林寺的名聲終于完全洗刷干凈了?！?

“想不到破戒僧被我們打得怕了，竟然主動交出之前偷盜的糧車?！?

飛魚衛快快地搖了搖頭：”不是破戒僧干的?！?

“糧車在道門，幽陽觀這次到河神鎮之人府上?！?

“現下金剛寺的人已趕到，與道門的諸位對峙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