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委托所示的失控站點的路上，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位置忙碌，盡全力熟悉和適應著這艘功能齊全的新潛艇。

“麥基船長，該吃藥了。”海莉捧著監測板，上面放著水和抑制寄生蟲的藥片，來到駕駛室，朝背對著她的船長說。

船長卻好像沒聽到她的聲音，肩披風衣，頭戴圓帽，端正地坐在密密麻麻的儀表盤前。

“船長？”

海莉繼續叫著，突然一旁船長室的門開了，麥基輕撫手腕整理袖口，走了出來。

看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人，還穿著自己的船長制服，麥基眉頭輕皺，快步走到海莉身前，把藥喝下后擺擺手讓她先出去。

回身一看，那小丑也學著麥基的樣子，喝藥，擺擺手。

“你應該有自己的位置。”麥基說。

“我叫盧提，尊敬的麥基船長。”小丑摘下帽子，褪掉風衣，站起來又行了個禮。

“感謝您對我的容忍，我只是有個問題想問您。”盧提說著，和麥基面對面，刻意模仿起船長的姿勢和神態。

麥基看著這個身高、體型都與自己十分相近的人，四目相對時，一瞬的恍惚中，好似在照鏡子。

一面眉眼之間、軀體之下、于靈魂中豎立的鏡子。

這讓麥基感到不悅，下意識去摸腰間的手槍。

“如果，”盧提拿著腔調說：“這世界有和你一模一樣的人，并且面對面站在你眼前，你將作何感想？”

麥基遲疑一瞬，想不通盧提為什么這么問，便拔出腰間的手槍，輕輕擦拭。

“一名船長只需要一把槍。”麥基說，“一艘船也只需要一位船長。”

上膛又退彈，金屬碰撞聲清脆又悅耳。麥基將退出來的子彈送給盧提：“人和子彈一樣，紛爭出現之時就變得支離破碎。你最好讓它保持完整。”

駕駛系統的提示音響起，潛艇已經接近被占領的居住站。

麥基對盧提做了個請離的手勢。

盧提離開，駕駛艙艙門緩緩閉合。

“這里不是舞臺劇場。”

麥基提醒盧提不要再做拙劣的模仿游戲，但這句話同時也從盧提的口中說出來，這讓麥基感到詫異。

盧提在艙門關閉前的縫隙中，笑著對麥基招了招手。

“戰備狀態。”麥基在耳麥中下令，凝視了艙門后盧提的影子一陣。

小心靠近居住站，包括進入偵測范圍的站點在內，這片水域竟沒有任何設防。

這種表現與麥基曾經接觸過的分裂主義分子大相徑庭。再三思量下，麥基還是決定先停靠，登入居住站查看一番。

畢竟讓居住站的終端重新連線，才能算作收復。

“為了你的安全，請你在看守艙委屈一陣。”奈德對盧提說了一個拙劣的謊言。

盧提也不惱怒，坦然走進運輸囚犯的關押處，對鎖門的奈德說：“愿長夜無夢。”

換好內置防彈裝甲的潛水服，以麥基為首的四人小隊警惕地登入被占領的居住站。

被扯斷的電線不停落著火花，昏暗的應急燈光一閃一閃。物資柜全部被暴力撬開，什么都沒剩下。

對于一個被占領的居住站來說，這里顯得太過安靜了。

安靜到不像是占領，更像是摧毀與掠奪。

“這里進過爬行者。”蓋瑞指著走廊拐角處、地面上已經干了的黏液和摩擦痕跡說道。

“不，”奈德憑直覺反駁，“也許不是外來的。”

說罷，奈德打開手電，整條走廊都布滿類似的痕跡：干硬的黏液、破碎的玻璃、受損的艙壁，以及殘斷的潛水服和噴濺的血跡。

這條走廊的所有房間，都采用了高等級加固措施，但即便如此，也還是被破壞得七零八落，房間里的器具設施更是被沖撞成一堆廢鐵。

“這里曾經有一個非法的試驗區，有人圈養爬行者用來做實驗。”奈德找到的證據，印證著他的直覺。

“那這么說，咱們算白撿？”蓋瑞說著，打開走廊盡頭的通向終端的艙門。

砰——

艙門后面等著他的，是居住站對內捕獲設施，巨大的捕獲網將蓋瑞整個人裹住，向后飛出去數米，重重摔在地上。

幾乎同時，走廊另一頭突然冒出大量濃煙，緊接著就是密集的火力覆蓋，數不清的子彈從濃煙中傾瀉而出，濃煙下的火光宛若憤怒中的雷暴。

“就近尋找掩體躲避！”麥基大喊道，側身貼緊艙壁，慢慢挪進一個艙門被卡住的房間的門框中。

奈德探出頭想觀察情況，卻被子彈貼著眉間射過。

擦去流到臉頰的血，奈德罵罵咧咧地用腳夠到一片碎玻璃，憑借模糊的倒影，伸出一截槍管，砰砰兩槍放倒兩個火力點。

回應奈德的，則是剩余所有人的集火。

“船長！”奈德喊道。

兩顆手雷丟去，炸散盡頭的濃煙，幾具有些畸形的尸體躺在地上。

麥基本想趁火力缺失的空檔，把蓋瑞救回來，上層艙板卻突然爆炸，滾滾濃煙中跳下幾個手持鋼斧的身影，幾步沖到麥基身前，抬斧就砍。

眼見躲閃不及，海莉挺身上前，用胳膊替麥基擋下。

這一斧力透白骨，但海莉毫不言語，倚靠墻壁穩住身子，扎一針止痛劑，抽出繃帶迅速包扎傷口。

麥基徒手拆下一塊鋼板，頂起水匪意欲劈下的雙臂，對著他的肚子連開三槍，推向旁邊的水匪，將幾人一同砸倒在地。

踩斷那只砍傷海莉的胳膊，麥基用最后三顆子彈送他們沉眠。

槍聲在走廊中徘徊三巡，沉重的呼吸聲與火花迸射的聲音呼應成沖突的交響樂。

割斷幾十條拇指粗的麻繩，總算把蓋瑞救出來。

“這就完了？”蓋瑞拍拍身上的灰，站起身說道，“我這筆帳怎么算？”

“老子要把這里翻個底朝天！”奈德掏出一部手持雷達，卻被麥基按下。

“戴上頭盔，用內供氧氣。”麥基說。

“我檢查過，居住站制氧系統沒問題。”蓋瑞說。

“服從命令！”麥基嚴肅道。

或許是麥基天賦異稟，但更像是腎上腺素激活了他體內的寄生蟲，讓他的感官提升數倍不止。

“用毒氣放倒他們！”麥基聽見遠處某個模糊的聲音說道。

戴上頭盔，麥基摸索著尋找艙壁脆弱的焊接點。

“爆破！”麥基說，“他們放毒氣，我們放水！”

幾聲悶響，艙壁開裂，先是細小的水柱滲進來，后是刀片一樣的扇形水霧噴涌而出。

隨著斷裂聲的蔓延，滲進來的水連結成幕布，轟的一聲將整塊鋼板擠斷，這段走廊迅速被冰冷的海水灌滿。

幾人靠在旁邊的艙壁上躲避沖擊，麥基指了指爆破出的空洞。

“海莉返回潛艇待命，其余人跟我切斷站點的排水系統。”

蓋瑞迅速組裝爆破材料，用雷管導線將少量可塑炸藥和控制器連接起來。

如有海水滲漏，居住站會自動閉鎖相關艙門。

三人分頭行動，很快便讓居住站的大部分空間都被海水灌滿，只剩下一條通向委托大廳的通路。

麥基從外面將頭盔抵在艙壁上，透過細小的震動來確認里面的人的動向，果然如他計劃中一樣，這群“老鼠”被他們趕進了“捕獵區”。

“準備爆破。”麥基沉著道。

剩余的爆破材料被一口氣安裝在大廳的艙壁外，爆炸產生的空腔差點將三人掀翻出去。

海水猛地灌進委托大廳，只帶了便攜氧氣面罩的人承受不住巨大的水壓，氣泡與海水淹沒了絕望的呼號，沒幾分鐘便一命嗚呼。

再次進入居住站，里面到處都是沒有潛水服的浮尸。

“這下好了，燉上一鍋大雜燴！”奈德說。

“保持警惕！”麥基并沒有安心下來，反而一直覺得煩躁，心跳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麥基的眼神一直在這些浮尸中搜索著，應急燈在水中圈出一團團紅色的光。

委托大廳連接的走廊末端，有什么東西正飄過來。燈光照去一看，竟是被畫皮寄生蟲感染的、已經死去的爬行者。

“爬行者尸體！警戒！”麥基說。

話音剛落，那具爬行者尸體突然活了過來，調轉方向，撲騰著殘斷的肢體，朝幾人快速游來。

“自由開火！”

在空氣中橫行無阻的子彈，卻在海水的空腔中變得七扭八歪，打在爬行者身上也不痛不癢。

奈德取下背后的魚叉，一槍貫穿爬行者的頭和脊椎。但在那只癱軟的爬行者身后，還有更多爬行者，撥開擋在前面的尸體，奮力游向難得一見的“獵物”。

“早知道多帶兩根魚叉！”奈德說著，丟掉魚叉槍，熟練地用銅線將手斧綁在右手上。

被畫皮寄生的爬行者，通體蠟黃，遠觀只覺得模糊，逼近了才感到可怖。奈德沒少與淵洋的巨獸纏斗，唯有對畫皮避之不及。

“船長，我要是被咬，麻煩給我來個痛快的。”奈德的聲音興奮到顫抖，腎上腺素讓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前方的駭人怪物，而忽略了身后。

在爬行者撲到奈德面門的前一刻，突然有人一把將奈德推開。一只藍綠色的、粗壯且帶刺的堅硬臂膀，一把按住爬行者的頭頂，狠狠砸在地面上。

爆開的血霧與骨骼碎裂的聲音，宣告著那無主怪物的二次消亡。

那人晃晃腦袋想要保持清醒，又是兩聲巨響，后面的爬行者都被捅進了墻壁里。

走廊盡頭，幾個穿著潛水服的人正纏斗著。但準確來講，應當是長著詭異臂膀的人，對另外幾人的單方面虐殺。

喧鬧過后，一切塵埃落定，居住站除了船員與那個“怪物”，再無其他活物。

“船長，我看見一個奇怪的人。”奈德說。

沒有回應。

“船長？”奈德重復呼叫。

“蓋瑞，船長呢？”奈德目光一直在那個“怪物”身上，伸手拍了拍一旁的蓋瑞。

沒有回應。

轉過頭來，蓋瑞一臉驚恐地看著遠處的“怪物”，指著他說：“那就是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