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人并不多,我在值機柜臺拿了機票,順道把行李托運,便輕松地走到安檢口。這時離起飛還有接近一個小時。
我在登機口候坐區(qū)坐了下來,打開一本書看起來。坐在我對面的是一對母女。媽媽聚精會神拿著手機,不停地發(fā)語音消息,聽起來是在隔空發(fā)號施令。看模樣就知道是事業(yè)型女強人一個。
她的女兒大概6歲左右,小臉蛋笑起來有個小酒窩。女孩頭上綁著好看的兩條馬尾,衣著看起來很有講究,全身名牌。她時而對著媽媽做鬼臉,時而旁若無人地站在凳子里又唱又跳起來。
女孩不斷地想引來媽媽的關(guān)注,可是她的媽媽依然對著手機忙碌著。媽媽偶爾回頭看看女兒,露出的是一副不耐煩的眼神。
女孩知道媽媽的厭煩,只好安靜地坐在一旁,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曾幾何時,我也想跟林哲能有自己的孩子,最好是女孩。我想我們就會是林哲的公主,他肯定會讓我們成為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我把書放回包包里,手機就響了起來。手機屏幕顯示是林哲的來電。我突然倉皇地四處張望,似乎生怕手機鈴聲被人聽到。我什么都沒有做,只是把手機放在書本里面,讓它不要發(fā)出那么大的聲音。
鈴聲響了13下后,終于停了下來。我繃緊的神經(jīng)才得以放松。
不過手機顯示燈閃了閃,提示收到了一條信息,我本能地以為是林哲。誰知道卻偏偏是她。
萬雪給我發(fā)來信息,上面寫著:做人不要太厚臉皮了,你會把林哲給毀掉的,這個男人我要定了。你去死吧。
短短的一句話,直叫我觸目驚心。惡毒的字眼讓我雙眼出現(xiàn)了驚嚇的畫面。我真怕自己會墜機,然后身亡。我閉著眼睛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依然是靠窗的飛機位,坐在我旁邊的是一個30歲出頭的男士。他穿著一件jack&jones當季流行的淺藍色刺繡印花長袖襯衫,他把衣袖挽了起來,顯得隨意。前段時間我逛商場給林哲買衣服,這衣服就是作為主打新品掛櫥窗展示。他正看聚精會神地看一本英文書,不時思索的神情,很久才翻一頁。
飛機行至半程,我打開遮光板望著窗外,看著層層疊疊的白云,讓人內(nèi)心平靜。突然感覺左邊肩膀被什么東西壓住,一看竟然是旁邊的男人靠在我的肩膀上,睡著了。他手中還拿著那本英文書,看著像是醫(yī)學(xué)類的書。我在心里默默說他裝。
我剛想把他推過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在流口水,口水正一點點侵濕我的衣服。這畫面太剎眼睛,我無法接受。我靈機一動,往他鞋子上踩了一腳,他驚呼一聲“干啥”。
見我正瞪著他,便立馬收低了聲音。他沒有生氣,身子坐好來,還不忘整理一下衣服。笑著對我說,“你用的柚子香水太好聞了。”
見我沒有搭話,他繼續(xù)說著:“在我去年的今天,也是坐這個航班,差點丟了命,我以為要墜機了。”
什么?我心想不會這么邪吧,千不該萬不該收到萬雪的詛咒信息。這個人還要跟我說什么墜機。我故作鎮(zhèn)定地說:“那你不是活了下來嗎?”
“我當時也是坐這個位置,13A和13B。女朋友就是坐在你的位置上,我們都以為沒命了,手拉著手說要一輩子在一起。”他開始滔滔不絕地說。
“那這次她怎么沒跟你一起。”我竟然有些好奇了。
“回去我們分手了,她選了更適合自己的人……”
他沒有再說下去了,而我已經(jīng)猜出了所有,也沒有再追問。即使經(jīng)歷過生死,依然沒有辦法一起走到終點,還能說什么。只是兩個人都有點窘,幸好空姐推著餐車過來問是否需要喝點什么。我要了一杯咖啡,醒醒腦。他要的是可樂。
“感覺你這柚子味很熟悉,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他喝了一口可樂然后說。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我又不是林黛玉。”
他稍微錯愕了一下,隨即也笑了起來。
我心想,這個人竟然把《紅樓夢》賈寶玉初遇林黛玉的橋段都搬出來了,真會裝。
飛機抵達浦東機場,旁邊的男人拿出手機,說要加我微信。我推說手機沒電,他還想給我推行李,都給我婉拒了過去。
“我想我們還會再見面的,保重。”他在我身邊輕輕地說,帶著淺淡的笑意。
我只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就推著行李箱一直走到抵達大廳。這里人聲鼎沸,不少人舉著某些名字的牌子在等待,伸頭探腦的。我看著那些人的臉容,有重逢的喜悅,也有對待客戶的殷勤,也有等待中的著急……我一一看了過來,我無意要找尋什么人,卻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臉孔。
我多日來都沒有和他聯(lián)系了,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而且在這個時間,一個最平常不過的周二下午。但他確實出現(xiàn)在抵達大廳,他的身影混在接機人群中。我想,有人透露我的行程給他知道。這個人如不出所料,應(yīng)該是媽媽,到底是女人啊。幾年前來上海之初,我曾給她說過林哲的電話。
我與林哲視線剛好四目交匯,我咬著唇,他對我微微笑了笑,若無其事般。他往人群中努力擠過來,我卻放慢腳步。我故意不看向他。當我走出欄隔線時,他加快步伐走到我面前來,猝不及防他就已經(jīng)緊緊抱住了我。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爺爺去世了……”他雙手握著我雙臂,不停在我耳邊對不起。
“你把我弄痛了。”我皺了皺眉,一邊想把手抽縮回來。
“對不起,對不起……”還是一遍遍地說同樣的話。
我不知道這單純只是因為我失去了爺爺,或是也包含了對我出賣。我身子僵硬立在人群中,再也不想說話。
機場人來人往,偶有一兩個人經(jīng)過瞧我們望望。在別人眼里,這肯定是一對剛吵完架的情侶。如果是以前吵完架后,他不停向我道歉,觸及我內(nèi)心的柔軟處,我肯定會抱住他,從他的腰身處獲得綿綿暖意,可我現(xiàn)在沒有。
這個時候我在人群中,又發(fā)現(xiàn)了那個男人。他沒有太多的行李,只一個雙肩包,他看到了我和林哲,竟然瞧我微微一笑。他的那句“以后我們還會再見的”不停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我往地鐵站方向走去,林哲沒一會就走到我前面,并握住了我的手。他很用力,我似乎感受到手心的潮濕。
“你干嘛?”我掙脫出林哲的手,并且大聲對他說。
“我只想接你回家。”他淡淡地說。
林哲搶過了我的行李箱,繼續(xù)伸出另一只手來握住我的手。我太累了,這回我沒有掙脫,如木頭人一樣跟著他在人群中穿梭。我只想找一個地方,讓我安靜下來。
地鐵站提示牌顯示下一班地鐵尚有2分鐘到站,那一刻我覺得時間好長,比我整個人生還漫長。總站空位多,我們都坐了下來。大家都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他突然拿起我的手放到他的嘴唇邊,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嘴唇是干燥的。
我瞧他看了看,他眼睛布滿了一條條暗紅的血絲,在眼眶中若隱若現(xiàn)。下巴泛著微微胡茬,臉色偏黃,感覺很疲累,應(yīng)該也是沒睡好。
愛情啊,讓人難以掌握,又難以真正去割舍。他依然牽著我的手不放,我感覺有一陣麻痹。我試著抽回了手,他再次緊緊握住,十指相扣,放于他的大腿上,腿部與手部的肌膚在互相摩擦著。
“你都不知道我多想永遠跟你在一起,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才是最快樂的。但生活就是這么殘酷。我不想你結(jié)婚后,還跟著我住在那個逼仄的出租房里。”車廂中略顯空蕩,林哲說話的聲音雖小,但我聽得很清晰。
我有些啞然,從他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轉(zhuǎn)過臉來瞪大眼睛看著他。“你是我最信賴的人,卻出賣了我,你覺得我應(yīng)該怎么看你?”
我的聲浪引起了車廂里人群的注意。世人總是愛看熱鬧,幾個人慢慢往我們這邊移動步伐,估計是想聽清楚關(guān)于我們的鬧劇。
我感覺自己整個身體血管都在噴張,有一陣氣堵在我的喉舌,不吐不快。可偏偏林哲不接招,依然是細聲軟語:“工作上為什么不能讓我占上風(fēng)呢?生活中我對你從來都是百依百順,過去是,將來也必然是,這是不會變的。”
我不再說話,只雙目凝望著林哲,不期然地笑了。沒有人知道我在笑什么,我只覺得很可笑。
這時候車廂的乘客漸漸多了起來,再也不空蕩,人影又開始在我眼前晃蕩著。從機場到家的這段路,有幾站路是在地面,可以看到外面明媚的陽光,遠離都市繁華般的蒼涼。在我眼前,地上地下不斷交替,如我的內(nèi)心,忽明忽暗。
還是回到了這里,在這大城市里面,竟沒有別處可去,我只屬于這幾十平方的出租屋里。
林哲沒有再回公司上班,他就在家靜靜地陪著我。不知不覺天黑了,窗外昏暗的天色,叫人很是落寞。忘了是誰把電視機打開,此時正在播放一部電影。我們坐在沙發(fā)上,離得那么近,又那么遠。我們都陷入了黃昏的幽暗中。
夜很靜,房間內(nèi)黑乎乎的一片,我躺在貼近床邊位置,無所事事地掰著手指頭。雖然一日奔波來往兩城,但我并不想合上雙眼,我累,眼睛有點轟炸,只不想睡。我回想起四年前跟著林哲從遙遠的小城來到這里,我們住過最便宜異常潮濕的小單間,也怕找不到一份合適的工作,在人來人往的馬路上彷徨……
突然林哲從身后抱著我,他的雙手環(huán)抱著我胸膛,一股溫?zé)徙殂槎鳌N也挥傻亻]上了雙眼,把手搭在他雙手之上,他迅速把手反過來握住了我的手。
林哲親吻著我頸脖,他稍微用力就把我整個人翻轉(zhuǎn)過來,我和他面對著面,我呼吸愈加急促。在黑暗中,我們都只能感知對方的存在。他撫摸我的臉頰,淡淡地在我的唇邊描摹,用手在我的腰身輕撫,我們貼得越來越近,好像呼吸是一個人的,我能感受到自己身體的滾燙。
人果然是戀舊的動物。他的吻激烈起來,我整個人不由自控地癱軟下來,任由他貪婪地霸占我,用屬于他一個男人的血氣方剛,侵襲到我的身體深處。我內(nèi)心疼痛,忽然明白到毫無辦法。我們竟太過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