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不要點燈,千萬不要點燈,娘。”我果斷地說,“娘,拿起外公給你買的棱花鏡,看一看你就知道了。”
黑暗中,娘半信半疑地找到鏡子。
菩薩保佑,祖先顯靈。關鍵時刻,房子里飛進十幾只亮著屁股的瑩火蟲。
借著橫糊的燭光,棱花鏡里是一對天生的、毫不夸張的、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母子”的臉。
我的娘驚呆了。
“象不象,娘”
“象不象,娘”
“象不象,娘”
連續三遍,一字不變,一字不加,加重的卻是我的語氣和聲音。為的是將我的娘,從夢中拉回到現實里來。
“嗚……嗚……嗚……”眼睛一閉,小嘴一扁,我裝模作樣地哭起來。
果然,驚醒了外婆,我的外婆來了。
“娘,外婆來了。”我偷偷一樂,故意地說。
“莫說話。”
有門,我的娘終于醒了,我必須按我的思路繼續勸娘。
“娘,上床。”
我發現,娘聽進了我的話,上得床來。
“別出聲,我的乖乖。”
堂屋里,外婆手里端著丑八怪模樣的小燈盞,燈光一閃一閃地走過來,用手推娘的房門。
“珍,珍。”
謝天謝地,門早被娘在里面,用門閂卡著,哪里推得開?
“珍。”外婆一邊喊,一邊臉貼著門,聽動靜。
房里面,聰明的我屏位了呼吸;娘也裝出熟睡的樣子,還特意發出一陣陣的鼾聲。
那是我后來聽貫了的,世界上最單純,最平凡,最生動的催眠曲!
我喜歡看娘睡著了的俊俏模樣。
外婆無奈地搖著頭,走到幺舅的鋪前,一把掌下去,把幺舅打得一驚,猛地坐起來:“娘?”
“睡吧,睡吧。”外婆一邊說,口里哈欠一個連著一個,進房去了。
“乖乖,你在哪里?”這回,是娘先找的我。
“娘,你猜我在哪?”
“猜不著。”
“我在娘的肚子里。”
“屁話!”
“真的,娘,你摸。”
我的娘果然摸起自己的肚子。
“娘,你躺下別動,我從你的肚臍眼鉆出來。”
“娘,你好傻!”
“不是你一個人說娘傻,父、娘、大哥二哥,還有全灣的人都說娘傻。”
“就是,就是。娘,你不吃是會餓死的!”
“死了正好,娘早就活夠了。”
“娘,我問你,你死了,外公外婆怎么辦?”
“娘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
“還有你死了,我們弟兄三個怎么辦,我們哥三,是你吳水珍的三個兒,你身上的三塊肉!”
“娘不知道。”
“一問三不知,娘!”
“娘一生,沒有進過學堂的門。”
沒有文化,不識字,亂想瞎想,是六十年代的悲哀。
“進來,乖乖,外面蚊子多。”
我跳上床。
“讓娘把蚊帳口搞好,別讓蚊子進來了。”
“娘,你真好。”
“娘,其實你可以退親,重新再……”
“狗屁,你是哪頭的人說這個話?”
“我是騙你的,娘。”
“我的乖乖兒。”
“別哭,娘,別哭。楊家壩,就是我們的家,真的我不騙你。”
“聽我的話,相信我,擦干眼淚,娘。”
“娘,你要先吃飯。”
“娘吃不進。”
“明天,或許是后天,爸爸他們會來救你的。”
“娘,親我一口,我才有勁教你!”
“把胳膊伸過來,我要睡在娘的懷里”
“熱!”娘說。
“我不怕,就象娘不怕餓一樣。我這是接娘的“代”,爹爹、婆婆、還有幺爹,都這么說。”
紋帳里,確實有點熱,不行,受不了。
“娘,你用扇子給我扇點風嘛,娘!”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