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過小年。
臘月二十四,我們那邊,叫過“小年”。
“你們走吧,我今天還有點事。”學義支書對他的同志們說。
大伙們走了以后,學義支書走進灶屋,對準備做“夜飯”的董婆婆說:“董嫂,多加一個人的米,學義大爺想討一頓飯吃。”
“學義大爺,菜不好,飯有的是。”董婆婆喜瞇了眼睛,走到堂屋,對正在案板前趕做衣服的丈夫喊,“裁縫,裁縫,幫我燒火。”
裁縫這門手藝,越是逢年過節,做衣裳的人越多,活越忙。
我的爹爹楊裁縫收起眼鏡:“來了,來了。”
“哈巴,哈巴。”董婆婆又喊起來。
小輝一一我的父親慌慌張張地從廁所里跑出來。
“娘。”
董婆婆從懷里掏出錢:“拿瓶子,打酒。”
小輝接過錢,問:“瓶子在哪里?”
“叫父教給你。”
“慢點,哈巴,頭上是什么?”
“高娘的半個頭,低點,再低點。”董氏拍著兒子的屁股,口里念念有詞,“灰塵。”
“莫動,娘再找找,有沒有灰塵。”
“裁縫,給哈巴舀水,讓他洗干凈臉,好出門。”
小輝笑著,開始洗臉。
父親問:“幺爺回了嗎?”
“還沒有。”
“打一瓶酒,兩包鹽,一包煙。再問問幺爺要什么,一起買回來。”董氏交待說。
“娘,錢不夠。”
“你自己去拿,老地方。記住,莫贖帳,莫贖帳。”
“快去快回,天就要黑了。”
“娘,哈巴,曉得的。“這一點,像四川話。
學義支書跟在幺爹楊明義的水牛后面,往二小隊牛棚屋走。
老遠,負責牛棚衛生,安全的飼養員楊福安喊起來:“早一點呀,明義叔,今天是二十四,過小年,曉得不?“
每個小隊,都設有一個專人,負責牛棚的衛生:管屎,管尿,管鎖門。這是學義支書上任后的新政策。
幺爹仿佛沒有聽見侄子的氣話,不吭聲地進去系牛。
這時,楊福安才發現一同來的學義支書:“學義大爺來了。“
“你剛才說什么?不能這樣嘛。人家明義哥老實,走路慢。”
“我是罵牛,到處拉屎拉尿,剛掃過的地。“楊福安說話時,嘴邊愛“噴涎”出來。
“福安哥,天冷了,夜里長,你可要多多注意喲。”
“一定,一定,學義大爺。”楊福安連連點頭。
“幺爺,吃飯。”那邊,傳來小輝的聲音。
“回來了,哈巴。“
堂屋里,己經是點燈的時候。
董婆婆打來一盆熱水,小輝順手拿了一把小椅子,側過身來,放在門口,讓娘放臉盆。
“學義大爺,您洗。”
學義支書從小輝手里接過毛巾,簡單地洗了個臉,把毛巾遞給幺爹。
“明義哥,來洗,趁水還是熱的。”
桌子上:一碗炒白菜;一碗炒蘿卜絲;一碗蘿卜葉子制成的咸菜;一小碗炒黃豆;中間是一大碗“油蒸雞蛋”。夠豐盛的了!
筷子、小酒杯、湯勺……
“學義大爺,您坐上方,幺爺坐下面。父坐對面,哈巴坐這邊,好倒酒。一人一方,正好。”
學義支書說:“你娘,坐哪?“
“娘來了,和我一方。”
酒喝了,飯吃了。
學義大爺的臉有點范“紅”。
小輝拿起舊的開水瓶,給學義大爺倒茶。
“哈巴,換個干凈的碗。”
學義大爺把自己的飯碗遞了過來:“倒茶,沒事沒事。”
“學義大爺,您雖說是天天來,在我家吃飯的日子,有數。”小輝說。
“董嫂燒火的手藝,還是不錯的。”
爹爹問:“哈巴,買的煙呢?”
“大公雞的,在那。”
“發給學義大爺。”
“莫慌,你吃飯,年輕人飯量大。”
“小輝,學義大爺問你,平時你洗過碗嗎?“
“有娘,有幺爺,我沒洗過一回。”小輝自豪地說。
“看看,人長樹大的孩子,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太快活了喲。”學義支書笑起來。
爹爹說:“懶慣了,那個姑娘嫁你,倒八輩子的霉!“
“小輝,幫忙把碗,菜收進去。兩個一端,兩個碗一端。”幺爹說。
“還是娘來,莫把碗摔破了。會剮破手的。”
“聽大爺的,小輝,你去洗碗。董嫂,你坐,我找你有事。”
“娘,學義大爺真的是有事問你。“小輝神密地說。
“董嫂,小輝是哪一年出生的?”
“屬龍,庚辰年,(1940)三月初三。”董婆婆說。
“二十歲了,該娶媳婦了。”學義支書說。
“我跟愛華主任說過幾次,讓她給哈巴介紹一個。”
“董嫂,你是大董灣,還是小董灣的人?學義大爺一直沒有弄清楚。”
“大董灣。”裁縫一邊縫衣服,一邊說。
“董嫂,你是不是有一個弟弟,叫董小薰?”學義大爺接著問。
“學義大爺,您怎么知道?”裁縫走到學義大爺跟前,低聲問道。
“明心哥,我不光知道董小薰、董主任,還曉得你的丈母娘叫……”
“我沒有娘,我沒有娘。我是雞蛋變的,是石頭隙地長出來的。“
“二十年前,我的娘就己經死了!”
董婆婆的眼淚,早就流滿了整個臉。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