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人都以為，自從我6歲被林金龍領養之后，便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含著金湯匙，過著體面而滋潤的生活。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最羨慕的人是每晚輕軌隧道廣告里的那個能夠自由管理自己記憶的廣告女孩，而我的人生在遇到林金龍之后不過是跌入了苦難的谷底，再難以脫身了。

所以，我絕沒有想過要把他拖進來。

那天，之所以告訴他那些地名，本是為了讓他從此打消再來幫助我的念頭，畢竟這些地名連林金龍的人都束手無策，更不要說是一段時間前還完全是陌生人的凌然了，可我怎么都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1

那是校慶后的第二個周一，我在學校課上到一半就突然被林霄叫回了“家”——藍海科技位于市中心的公司大廈頂層公寓。

“家”只是我對于這個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的代稱而已，至少在林金龍對我做過那種事之后，這里就再也不是我的家了。

回到家，從頂層公寓的落地玻璃窗望出去，能夠看到再造科技公司的大樓就在一街之外巍然佇立。

林霄一見我回來，就大步上前，一把鉗制住了我的后頸，質問我：“林子寧，你都背著我干了什么？！”

我早就習慣了他的陰晴不定，也知道反抗會導致皮肉受苦，便順從地被他連拖帶拽地壓入了頂層公寓的一間密室。

那里面是一間一百多平的實驗室。

一進門我就看到實驗室的無菌手術臺上躺著個我不認識的女子，她梳著一頭臟辮，打著耳釘，雙眼合著，似乎正處于昏迷狀態，而她的腦袋上則密密麻麻插著一堆管線。

以往負責檢查我的腦機芯片使用情況的科學家歐尼蘿絲，正在一旁的大屏幕上查閱手術臺上的這名女子的記憶，在實驗室的角落里則候著幾名林霄的機器人手下。

“這個女人是誰？”林霄將我向前一推，我幾乎撞在了無菌手術臺外的玻璃門上。

“我不認識……”我還沒說完，林霄加大了攥緊我后頸的力度，沉聲警告道，“你想清楚了，你知道欺騙我的下場。”

我望向歐尼蘿絲，她和往常一樣戴著一副玫紅色的貓眼眼鏡，栗色大波浪卷發下是一張烈焰紅唇和完全不像是科學家裝束的墨色緊身皮衣、皮褲，她瞥了我一眼，隨即向林霄提議：“林總，需要我查看一下林子寧的記憶嗎？”

“不，我要她親口告訴我。”說著，林霄拿出了一個優盤，“你說你不認識躺在那里的那個女人？那你倒是說說看，她是怎么獲得這些文件的？！”

林霄將那個優盤吸附在了實驗室的操作臺上，優盤里的文件在操作臺的全息屏上顯現出來。

看到這些文件時，我吃了一驚。

我認得這些文件，我知道他們的出現意味著什么。

其實，那天，在電話里，我沒告訴凌然實話，我是記得被刪除的信息的內容是什么的——正是全息屏里顯示的這些文件。

難道是凌然找到了？

“說話！”林霄對著我吼道。

我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實話實說：“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拿到的，我真的不認識她！”我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名正躺在手術臺上的陌生女子，心想，那些地名我只告訴了凌然，你怎么會有這些文件的？你是……凌然的朋友嗎？

那凌然會不會有危險？想到這里，我再次打量了一下這間實驗室，擔心凌然可能會出現在這個實驗室的其他角落里，但卻并沒有看到他。

“你不知道？”林霄的嘴角向下抿著，我能感到他非常不悅，他問我，“我和我的手下在那些地方搜了這么久都一無所獲，但現在這個女人卻拿著這些東西來勒索我？當年有這些文件的人，除了你還有誰？你卻和我說你不知道？！”

他氣勢洶洶地扼住了我的脖子，問：“是我最近對你太仁慈了，讓你忘了我是誰嗎？你已經為這些文件死過一次了，怎么，現在你還想讓別人再為這些文件、為了你而死嗎？”

“你……你當時查過我的記憶，我把這些文件……給誰看過，你都是……知道的。”我艱難地答道，呼吸因為林霄的壓制而變得困難起來。

林霄咬牙切齒道：“那現在呢？我好幾個月沒讓歐尼蘿絲查你，你就又想要造反了？”

我瞥了歐尼蘿絲一眼，她的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為人所覺察的恐懼。

那是因為歐尼蘿絲和我同屬一個陣營。

我和凌然上兩個月的交集，歐尼蘿絲其實是知情的，但一直以來，出于某種歐尼蘿絲不愿透露的原因，她愿意替我向林霄保密。

可現在怕是要瞞不住了，我一時也想不出在林霄眼皮子底下騙過他的辦法，便坦誠道：“我之前只把一些情況告訴過凌然，但我真的不認識躺在這里的這個女人。”

明天就是教師節了，我還和凌然約好這天見面的，這個梳著臟辮的女子，不論你是不是凌然的朋友，你怎么能這么沖動？竟然今天就拿著這些東西來威脅林霄？

“很好。”林霄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厲色盯著歐尼蘿絲，嘴里卻在問我，“你什么時候告訴凌然的？怎么告訴他的？”

“就前兩天，校慶那天，我和他在繪憶展廳里碰到了。”我陳述實情。

“你怎么會想到讓凌然來幫你的？”林霄盯著歐尼蘿絲的視線移回到了我的身上。

我抬眸看向林霄，答道：“我之前聽你們說起過凌然在家瀚法律服務公司工作，你也知道，上次我通過浴室的緊急電話線打通的就是這家公司的電話，而且凌然也是路新的朋友，我就想讓凌然把你為了這些文件而對我做的事告訴路新，這樣或許我就能得救。”

林霄嗤笑了一聲，說：“路新可救不了你。”

他一聲令下，候在角落里的機器人手下便開始向我走來，而他則對我說：“林子寧，你跟我走吧，凌然現在就在路新那里，我倒是要問問他，為什么要幫你。”

糟了！我心里暗覺不妙，便未再多言，因為我早就知道路新已經被林霄控制的事實，不然也不會警告凌然讓他有了任何發現都不要告訴路新，但現在凌然卻還是去找了路新。

而路新已被林霄控制的這件事是歐尼蘿絲告訴我的，現在既然凌然已經在路新那里了，我已經保不住凌然了，就絕不能再連累到其他人。

幸好，我對林霄足夠了解，他仍以為能像過去一樣將我玩弄于鼓掌之中，自負地認為我不敢對他撒謊，所以他沒有現在就下令核驗我的記憶，不然我可能連歐尼蘿絲都保不住。

離開密室前，我悄悄和歐尼蘿絲交換了個眼色，而她則微微向我點了點頭，我想她現在應該知道怎么修改我的腦機芯片記憶了。

林霄也對手術臺上的那名女子的命運作出了定奪：“歐尼蘿絲，如果她的記憶和林子寧剛剛說的一致，那這個人就不用留了。”

歐尼蘿絲確認道：“林總，瑪麗·李雖然沒有裝腦機芯片，但也是有固定工作的。”

“這你就大可放心。”林霄胸有成竹地答道，“這女的自己弄的計算機程序可牛了，醫保、社保之類的信息都改道交在了她妹妹的名下，就連她的工資都是直接打在她妹妹的信用賬號上的，所以，在現在這個時代，瑪麗只存在于認識她的人的記憶之中，對于監管而言，她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2

藍海科技和再造科技因為業務往來頻繁，因而在地下建有相互連通的磁懸浮短駁車，林霄有他自己的專列，我們便乘著他的專列來到了再造科技。

沿著路新為林霄特辟的密道走到路新辦公室的暗門外時，我聽到了凌然的聲音：“那報警呢？”

“報警沒有用的，凌然。”路新的聲音悶悶的。

“公安系統不是為了杜絕徇私舞弊，增設了由你們公司提供技術支持的人工智能公平科嗎？”凌然聽上去頗為謹慎。

“那也是沒有用的。”路新頓了頓，問，“凌然，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提供人工智能技術的那個人被控制了，會怎么樣？”

屋內是一段長時間的沉默。

“凌然，把你的優盤給我，我幫你想辦法，好嗎？”那是路新的聲音。

又是一段時間的沉默過后，我聽路新說：“凌然，你走吧。”

然而，林霄的機器人手下卻在此刻推開了那扇暗門，而林霄則再次摁著我的脖子，將我推入了室內，并制止道：“不！凌然不能走，他知道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