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微微震蕩了一下，庭內的一切就好像水中的倒影轉瞬碎裂，不待人反應又恢復如初。

璃璃的心思也蒙上了一層氤氳霧氣。

她來霧船，沈長安便也來霧船；藍衫，少年，當年，一切都求仁得仁，好的恰到好處。

庭院里鶴二不知為何，突然回頭，恰好把目光遞到了璃璃這里。她神情還是如往常一般木呆呆的，很快又轉回了方向。

她和鶴一是得了靄氣驟然化形為妖的，不能跟著沈長安出入冥界。

所以沈長安認識柒小姐之后，便把她們倆送到了霧船上。

璃璃笑著一瞥，隨即問沈長安：“說來說去，今天這些幺蛾子都是這兩只鳥生出來的。你當初既然察覺沈長安的死多半和他們有關，為什么不干脆殺了算了？”

沈長安一怔，嘆氣道：“你這女的真是要不得，生死的事怎么能當兒戲。”

璃璃哧哧笑出聲來，“哎呦，你們冥界是要吃齋念佛的么？那還真是辛苦。更何況……”

她突然湊過去，鼻尖幾乎抵到了沈長安臉上，“我可是正宗妖精出身，跟那些半吊子不一樣。”

她眼珠一眨不眨的盯著沈長安，“沈大少爺當初怎么不怕妖精的？”

沈長安抬手把璃璃頭壓下去，“所以呢？是不是要發塊匾給你？”

璃璃皺眉，算了，鬼使是鬼使，沈長安是沈長安，他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地主家的傻兒子了。

皺起的眉頭忽然輕輕一濕，璃璃一激靈，略一抬頭正看見沈長安笑吟吟的眉眼。

他眼睛這會格外澄凈，他笑望著她，又在嘆氣，“你都湊那么近了，我以為你要親過來的。你不動，我便搶先了。”

我剛才是被他親了一下吧……他是不是順便又嫌棄了我一波……現在揍他算家庭內部矛盾還是階級矛盾……璃璃內心彈幕瞬間滿屏。

璃璃咬了咬牙，一字一字的說：“沈長安，你給我看好了！”

沈長安掃她一眼，視線飛快一開，“怎么？”

璃璃撲過去，逼視著他：“我喜歡你！”

……

璃璃規規矩矩的坐在椅子上，打開鶴二剛才送進來的茶，小口小口的抿：“字面意思，別想太復雜。不過不是我，是璃璃。”

璃璃莞爾失笑，自己百世流轉，到這里也已經是窮途末路。

不知當初是怎樣的執念，支持著這倥傯歲月里無盡變遷。

可是到如今，竟然全都想不起來了。

你在冥界世世不為人，我在人間世世為人。

璃璃心內嘆惋，她早就不記得當初了，僅僅在鶴一的溯魂幻境里看了點滴前塵過往，總算知道最初的璃璃是為了這樣一個人殞身化為一百零八顆珍珠，那應該是很喜歡他的吧。

就當替源頭的那個璃璃說出來的吧，她這樣想著。

我喜歡你，璃璃喜歡沈長安。

璃璃呷著熱茶，心腸內卻一點暖意都沒有。

喝了兩口，又算了。

她低著頭，用瓷白的茶匙慢慢攪杯子里的茶葉。

碧綠青翠的葉子，打著水漩到處亂跑。

沈長安說了，他開鬼使權限只為了查清自己的死因，這話，Emmmm……稍微有那么一點點讓人不開心啊。

璃璃忽然又覺的頭上重了一下，沈長安在她頭上揉了一把，“我知道了。”

空氣猛的一震。

翕忽一瞬，眼前忽又成了三桅的霧船。黑沉沉的天幕底下，霧船如同一枚草芥隨波飄搖。

遠處水波澹澹，船上桅桿孤絕聳立，似乎一直戳到了天上去，把天戳了個洞，漏下星光點點，成了縈繞霧船的無數紛飛的念火。

柒小姐仍然坐在桅桿上。

紫色的大氅裹著濃濃的霧氣，把她整個包的嚴嚴實實。

偶然有念火飛到她的臉側，只在轉瞬見看到她樣貌應該是極美的。

璃璃用胳膊肘杵沈長安：“我現在有一番的感覺了。逢表白，必截胡，這是一番才有的待遇。”

沈長安沒搭腔。

柒小姐在霧氣中開口：“璃璃姑娘，你既然找到了所念之人，與霧船的契約便結束了。留下你的一縷念，請自去。”

璃璃抱著手臂，仰頭大聲道：“我自己廢了半條命誤打誤撞找到的，和你有什么關系？柒小姐你打算吃白食么？”

沈長安突然接口：“她這不算吃白食。”他捏了捏璃璃的手，“當初如果不是你，她怎么會有化形的機會？她最多算恩將仇報。”

“哈哈哈！”柒小姐大笑起來，她仍然坐在桅桿上沒動。

天地間卻突然起了風，獵獵的風掀起了她大氅上的帽兜。

還是那樣美艷清冷的臉，眼角卻隨著笑聲漸漸涌起了淚滴。

遠處的波濤變的肆意，濁浪一排排沖天而起，在翻滾的浪潮間，一首歌斷斷續續的唱了起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