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黑袍不露面的男人將那被霧氣纏繞的女人按在地上,手中攥拳正要落下時,那女人看著他,不慌不忙地說道:“你怎么敢動手呢?”男人默不作聲,舉起的拳停滯在空中。
陰影中,龍臉猙獰,金瞳閃光。
男人站起身,怒視著地上坐起的女人。那女人微瞇起眼來,嘲諷般笑著翹起雙腿掃開片白雪,隨后慢悠悠地用手撐地起身,叉住腰,上傾著腦袋對準男人。
那輕蔑的眼神讓男人感到惱怒。
“你現在是叫做伊凡娜,對吧?”男人的聲音像是威脅,“難道你還沒意識到,你現在做的事情究竟多么嚴重嗎?你的同族做了什么,讓你感覺你可以依靠他們?”
“限制住了你,我親愛的克里斯。”女人笑著說,“你喜歡在這凡世中當凡人,但既然是凡人,就看不見我們正做的事情。我們告訴過你,邀請過你,拉攏過你,你都大義凜然地回絕了,那現在中了算計,你又能說什么?”
“野心放這么大,就不害怕我撕破臉?”
“哼。”女人在男人旁繞著圈走了幾步,一邊走一邊說著:“你是龍,是條大龍。這塊區域是你的巢穴,你的珠寶便是這的所有,尤其是他們的感情,他們的行為,我們都知道你喜歡看那些東西。”
女人停了腳。
“親愛的,作為一條視財如命的龍,你真敢看著他們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可以換個世界過活。”
“但這里的終究是消失了對吧?貪婪的龍?再說了,別的世界會像這個世界一樣認可你嗎?秩序之龍?誰都知道,你放不下來。”
克里斯沒有作答,只是輕輕嘆了口氣,隨后一拳打在迷霧女士的鼻梁上。迷霧女士被打翻在地,瞪著克里斯像是頭猛獸。克里斯對著她像無事發生般地搖頭,口中只是告訴她:
“走開。”
迷霧女士捂著鼻子稍顯狼狽地站起來,對著克里斯惡狠狠地呲起嘴。“你會后悔的,圣龍。”聞言克里斯再將一只手抬起來捏緊,伊凡娜瞬間變了臉色,化作陣霧消散了。克里斯這才放下拳。
“居然還是他們的手筆!呵,他們也想不到,我居然調查到這里來了,以凡人的身份。”
“但是,唉,麻煩大了。”
他抬起頭,望過布云卻無雪的晴空……
營地中,夢速將手伸進雪下。它意識到這雪已經比前些天矮了不少了,世界在回暖。它站起身轉頭看向森林深處,仍然是一股惡意具現在其中,不知什么時候又會噴涌而出。夢速嘆口氣,走進諾蘭的帳篷中。
“他們拒絕了你的提議。”諾蘭說。
“我想也是。”夢速平靜地說道,“他們中一定有不懷好意者。明明另外的戰場打得焦灼,卻讓強大的重甲騎兵在一個不適于發揮的位置扎營,而目的居然還是為了防守,誰信?”
“總是清晰明了。”
“說來,你查到艾麗卡的消息了嗎?”
“有。”諾蘭將一張紙遞給夢速,“自己看吧。”
夢速接過紙粗略地瀏覽起來,片刻后抬頭詢問道:“那里打得如何?”
“激烈。”
“離這兒遠嗎?”
“不近。”
“啊……”
它不再作聲,將紙捏著放到木桌上,微微低頭,眼中目光在房間中不斷閃過,最后定在桌角處。它將雙手放到桌子上支撐起身體,右手指頭在桌上焦急地敲了三下,期間它將頭抬起來,諾蘭注意到它的臉角正微微抽動著。
“那個叫艾麗卡的,和你什么關系?”
“朋友吧。”
“怪不得。但那是她自己的意愿,對吧?”
“唉……”
白狼的眼睛中透出點光芒,對著諾蘭微微點頭。
“既然如此,我該走了。”
它沉默地向著帳篷口走去。正要走到外面時,它突然停下腳向諾蘭問道:“該怎么樣才能把那些亂下達指令的人揪出來,或者說把真正的指揮權拿到你們手上?你們不可能在這里一直防守。”
“我沒有辦法……你想做什么?”
“我想讓人去散布一個消息在諸國之中。就說是我們群國中有上層與魔鬼勾結,正在履行契約。”
“魔鬼?”諾蘭從椅子上站起,“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但我們需要一個引子。”夢速低聲說,“造成混亂之后,他們必然集會交流。我們趁機借你國之力將現在存在的問題表明,興許能將那些人給抓出來。即使他們保持沉默,也能讓那些人短時間內不敢再故意做些錯誤決定。這種時期暗中調查不太現實,我們要以此爭取時間和機會。”
“話都這么說,人肯定能請出來。可是你要怎么編造這個謊言樣的信息?”
“就說是我說的。我也會表態說,我此次前來北方群國的任務就是調查這件事情。對我的身份有了解的國家,很難去懷疑這事情的真實性。”
“我畢竟是湖中女士的騎士,是神的侍從……”夢速突然撇過臉,“我真討厭這些事情,它將許多東西給弄雜亂了。本來就不應該發生,卻為何要如此?”
它的心中升起一股難言的感情,像是怨恨。它突然回憶起,曾經它害怕著自己永遠處于生命之外,可如今它又恨上了在這其中的事物。夢速抓住自己的衣領,惱怒地一扯,那衣服猛地裂開來半截,露出其中的白色毛發與花紋。
“小狼,別急躁,結束戰爭對我們而言是正確的。”
“我知道,在我們的觀念中,戰爭帶來的是我們不愿看見的。我知道結束這一切對我們而言是正確的……我從不質疑它。但我心中止不住股氣,我實在是想要讓那群人付出代價。破壞和平的,輕視生命的,貪婪殘忍的……你說說,為什么他們要這么做?我一直在忍。”
諾蘭坐回了椅子上,他的氣息不再如石柱般富有支撐力,只是陳述道:“看得不夠開,生活在片面和局限中。你的生命不是在我們之間開始的,而是在我們之外開始的,你沒有在我們中成長過,那些事情自然不會明白。”
“那你贊同嗎?”
“我嗎?我不贊同。”
“那就對了。你也不贊同。”
“但永遠都會發生。”
“是嗎?”
“是……永遠都會有,有時候不由己,不得不做。”
夢速輕輕笑了兩聲。
諾蘭不知道它想到了什么,夢速已經走出了諾蘭的帳篷。這透不進多少光的壓抑帳篷,諾蘭看著那封拒絕的文件,突然將其揉成一團扔到地上。他站起身繞著走了幾圈,心里已然悶得難受。酒,煙?似乎沒什么用,它們終究解不開問題。還有多少日,就還有多少愁。
他坐不住了,走出帳篷來到片空地上。他需要看向遠方來調節自己的內心,他明白自己什么時候都不能夠浮躁,必須沉著而冷靜地去考慮所有的事情。但周圍被樹擋著,他能夠看見什么?這里不再有空曠的空間,他舒不開。如是困在籠中的鳥,無法撲騰的羽翅。
迎著破開霧氣的光芒,他盤腿坐到地上。
微風吹來,空洞地一路響過樹間縫隙,撩起他的頭發。諾蘭站起身,深深吸了口氣,轉身走回。他的腳步在雪上停留一瞬,一種預感沖上他的腦海。他快步走向馬廄,那魔物騎的馬已然消失不見。
諾蘭哈哈大笑,周圍的士兵均轉過身來不解地看著他。只見他好好地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裝,用嚴肅堅定而又略帶笑意的眼神掃過所有人,一種強大而熾熱的精神力量在他的心中燃起。
“我們該怎么做,不需要那幫子人做主。將消息傳遞給全部人,全部人時刻待命。”
諾蘭抬起頭,耳畔中似乎傳來陣陣馬蹄聲……
下午,整個重甲騎兵團向后遷移,將整塊平原讓出。諾蘭讓訓馬者調整了馬兒的狀態,使其能夠隨時出擊,以此來落實防御的任務。他堅守在這里,不僅是作為北方群國的盾牌,他還要告訴那些上面的人,他該做什么就該做什么,輪不到他們指揮。
斜來的光芒照著諾蘭的臉,他背著手站在營地前面,感到平原比以前更加開闊。他一眼望去,白皚皚的雪鋪在大地上——待春日雪化之日,讓種子在其中生長,多么美好的景象!但他皺起眼,腦海中的景象蓋上成發黑的灰。
即使是沒有戰爭,人民也飽受折磨。
在那片森林中,阻擋他視線的地方,他仍是害怕著,卻不退縮。諾蘭回頭,走向營地,在雪中踏上一步步腳印,深深地凹下去。樹林中呼過風,一支箭穿過諾蘭的臉頰,劃出一橫鮮血。他轉身,掃出雪幕。
雪飛濺,馬蹄踏在地上如細沙般出聲。夢速臥在馬背上,緊緊抱住馬脖,一路向著它心中的方向前進。周圍的萬物像是追逐它而來,它只聽見樹叢掠過它那一瞬而過的破風聲,馬兒唾液飄沫。
鼻中血味漸濃。
凄慘景象,它現在又看見了。難民。夢速止住馬。那是幾個人,圍著尸體痛哭,他們不該在這。一個人注意到它了,他后退一步驚恐地指著,所有人注意到它了。他們半站起身,連腿都動不利索。腿上的肉貼著,很松,只是層皮。
有人叫出聲來,有人看見馬后跪下來,有人已經邁出一小步。
“我不動你們,但回答我,為什么你們會在這里?”
有人抬頭看向它,愣住。
“大……大人?”
它順著眼搖搖頭。
“請回答我吧。”
“在國家里住不下去了,大人。大人,戰爭打響了,戰爭把什么都結束了,我們所有人的性命都不如黃金了,可就算是放以前,也不如……”
那只狼下馬走到人們中間,蹲下注視著尸體。一個女孩,掛上可怖的割痕,血已經凝結。“逝者安息。”夢速如此說,“愿大地會是個好的歸宿。”它將手輕輕按在尸體上,用魔力將傷口撫去,留下一具白凈的軀殼。
泥雪綻開,繞出一個小坑。
“告別吧,你們還得活下去……沿著我的馬蹄一路過去,肯定會有人保護你們。”
它回望,馬蹄的印記循來。它前望,空空的一片白雪。
不再說什么,它騎上馬,兩對蹄子繼續壓下腳印,消失在無葉的森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