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初示心意,但結局未成定數
- 南墻未完
- 玻璃思
- 1682字
- 2025-06-26 00:17:57
桑才喜剛下火車站還未來得及去家里探望便鬼使神差地向揚麥場的東南角走去,越接近目的地他手心的汗越是洇著。耀眼的陽光灑滿他全是汗水的粗布衫,他望著揚麥場的不遠處,掉了顏色的青磚院墻上斜插的不知何處冒出來的梧桐枝,桑才喜忽然想起月余前那個陽光熱烈的下午。
那時王家的揚麥機剛運來,突突的轟鳴聲驚飛了滿場的麻雀。他看見芹凌提著竹籃從轉角處的梧桐樹后出來,烏油油的辮子垂到腰際,鬢角別著朵新摘的木槿花。碎麥殼沾在她月白色的衣襟上,像撒了一把金粉。
“才喜哥?”清凌凌的嗓音驚破回憶。桑才喜慌忙轉身,芹凌正站在三壟麥秸垛中間,藕荷色衣衫被風吹得貼在身上。他這才發現她比上回見時更清減了,眼窩下泛著淡淡的青。
老桑樹上的蟬突然齊聲嘶鳴,桑才喜摸向褲袋,藍手帕裹著的銀鐲子硌得掌心生疼。他不禁想起他娘發現藍手帕的那天夜里,風大得像要把人撕碎活吞了。金魚緩緩掀開炕席,露出攢了幾年的碎銀角子:“你最近每次回來便往揚麥場跑,咱家的麥子早就收完了,你就跑去收那王家的麥子。你要是真的喜歡王家那丫頭,咱就早點過去下聘禮。那些個天天覬覦她的光棍漢說是入贅,哪個不是盯著王家那三間瓦房?芹凌如今算是半個孤女,聘禮咱們該給得更厚些才是。如今家里這些年攢起來的余糧差不多就這些了,你拿去給她打個鐲子送去探探那孩子的心意咋樣,要是你倆都有心,我跟你爹再湊些錢也給你們好好辦一場。”桑才喜推脫著不肯拿母親辛苦攢下這么多年的碎銀子,扭捏著說“不用了娘,我自己能掙,要是她有意,我就接下廠里那個活兒,不出兩個月就回來給她辦場體面的儀式。”桑才喜撓撓頭,臉紅了一片。金魚長嘆一聲紅了眼眶,將手里的碎銀硬塞進兒子手里,似是呢喃著道:“鐲子是你的心意,現在正是要緊讓她看到你決心的時候,給她也好讓她寬寬心。要是囡囡礙于你們成事,你盡管跟我們老兩口說,我跟君靈講,實在不行先送回去.......”夜風吹得窗框聲聲響,桑才喜聽言也憋紅了眼眶。他在風中坐了一夜,還是沒忍心去給王芹凌表明心意,小囡囡生來多磨難,能在家里樂呵一天算一天......
王芹凌晃了晃手又喊了一聲“才喜哥,你到底怎么了?”“我、我拾著個物件。”桑才喜舌頭打了結,抖開手帕時帶起一縷苦艾香。藍布上繡著并蒂蓮,針腳細密得能藏住月光——正是上月秋收時,他從芹凌落下的麥場角落里撿起偷偷留下的。
芹凌的睫毛顫了顫,像藍手帕上的蒂蓮花一般耀眼奪目。遠處傳來拖拉機突突的聲響,驚起麥場上最后幾只灰雀。桑才喜看見她耳垂慢慢染上霞色,忽然想起正月里王老漢出殯時,那些圍在靈堂外嗑瓜子的男人們閑言碎語著:“到底是沒兄弟撐腰的,娶回家連彩禮都能省了......”
“才喜哥知道我為啥總來揚麥場嗎?”芹凌沒接下那銀閃閃的鐲子,她拂了拂額角的汗忽然開口,指尖掠過手帕上的蓮花瓣,“自打大哥從房梁摔下來,大嫂便把房子都租借出去了,我跟娘如今只能一邊跟嫂子打官司一邊借住在姜嫂子家老宅里。這都快一年了,連嫂子都改嫁了房子的事情還沒著落,甚至于她改嫁時把織機都劈了當柴燒.....”她哽咽著彎腰拾起一穗干癟的麥子,“如今只有這地界留著爹和大哥的腳印呢......”
桑才喜的喉結滾動兩下。西邊天際滾來悶雷,空氣里浮動著潮濕的土腥氣。他想起月余前他出門時,娘抱著囡囡坐在門檻上哭。爹把煙袋鍋磕得火星四濺:“才喜要是真喜歡,咱就把孩子送還君靈家,新媳婦最忌諱進門就當娘。”
雷聲碾過頭頂時,王芹凌感覺腕子一沉。桑才喜的手涼得像井水,銀鐲子順著他的手勁滑到了女孩細瘦的腕骨上,嚴絲合縫地卡在藍手帕系成結的位置。
“二舅!二舅!”場院外突然炸開童稚的呼喊。桑才喜回頭望見大侄子揮舞著柳條奔來,褲腳上沾滿泥漿。孩子撲到他腿上喘氣:“爺讓你趕緊家去!小妹把囡囡的撥浪鼓摔井里了,囡囡坐在井沿上哭死活抱不起來,倆人扒著井巖兒快掉井里了呢!”
風卷著麥殼撲進眼睛,桑才喜轉身向家里跑去,他轉身回望,只看見芹凌藕荷色的衣角襯著麥垛拐角都染上了粉嫩的顏色。他看不清女孩的臉色,滿心只剩對囡囡的擔憂,又或許說是怕藍手帕姑娘不想嫁給家里還有小團子的他,心意未明,鐲子已送,回去怎么跟爹娘交代呢?隨著桑才喜越跑越遠,藍手帕在風中亮成一個小點,就像他懸著的心,經久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