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飯畢，施隱說到新寫了幾首詩詞，邀韓羽煙去書房賞鑒。

“江大夫，我?guī)в馃熑浚蛣跓┠闳N房，取那套汝窯茶具，沏一壺荷花香的霍山黃芽來吧，我還剩著一小罐，可給我省著點(diǎn)喝。”施隱對著江陽言道。

“知道了。”江陽也不反駁，默然離去。

書房內(nèi)，因著天氣轉(zhuǎn)寒，施隱已早早備了暖爐。

施隱來到桌邊研磨，不一會，趁著屋內(nèi)的暖氣，墨香四逸。

“你的新作呢？”韓羽煙問道。

施隱邊研墨邊笑道：“這等研好墨，不就有了么。”

“你就愛誆我。那我來出題，眼看這幾日就要落雪了，就以雪為題吧。”韓羽煙拿了施隱的三角小香爐暖手，尋了桌邊的矮凳坐下。

“好，若我寫的能入你的眼，你需得答應(yīng)我一件事情。”施隱計上心來。

“施先生你不應(yīng)該只當(dāng)個教書先生，做生意講條件才是你的強(qiáng)項(xiàng)。”韓羽煙懟道。

“呵”施隱淺笑一聲，低頭專心研墨。少頃，提筆揮毫。

韓羽煙起身走近他身邊，待他停筆，拿起宣紙輕聲讀道：

“梨花滿枝風(fēng)滿峽，

江山千里盡入畫。

白頭蓑翁寒江坐，

猶憶當(dāng)年夢里花。”

“如何？”施隱笑道。

“你這哪里有雪呢？”韓羽煙故意問道。

“你豈會不知哪里有雪，是想考我么。”

施隱倒也不惱，娓娓道來：“滿枝梨花是雪，蓑翁白頭所落是雪，夢里之花亦是雪。”

“他所憶的夢里之花為何是雪？”韓羽煙問道。

“因?yàn)榧热皇悄钅畈煌模厝皇沁z憾的，是心中之雪，終難消解。”施隱望著韓羽煙道。

韓羽煙知道施隱意有所指，并不答話。

“這題我可算是答的入了你的眼？”施隱見韓羽煙不答話，自顧說道：

“那你得答應(yīng)我一件事，哄哄你的那位江大夫。我知你此去草原必定身心俱疲，和他冷戰(zhàn)幾天便罷了，切莫給自己留遺憾。”

韓羽煙依舊默然不語，心中卻已然松動。這施隱倒真會勸人，她心想。

只見江陽端著茶盤推門而入，將茶壺和三只茶盞放于書桌上。

施隱見狀忙走近去倒茶，言道：“辛苦江大夫了，剛剛跟羽煙聊聊了幾句詩，羽煙有詩要送你呢。”

韓羽煙聞言不由瞪向施隱。

“怎地？羽煙姑娘這一會就忘了剛才的句子了嗎？快快拿筆寫下來吧。”施隱一臉真誠，毫無破綻。

韓羽煙心下嘆了一口氣，氣出了卻也心緒好了不少，提筆寫來。

“快去取來一讀，可是羽煙姑娘送給你的。”施隱慫恿著江陽。

江陽見韓羽煙擱了筆，走近一觀：

“遍行萬水千山，石濺波瀾，風(fēng)卷葉纏；

掃卻凡思落塵，漫洄迤路，無處沾染；

只惜斷橋山水，波光瀲滟，癡夢輕彈。”

“羽煙姑娘，你這句子一波三折。風(fēng)卷葉纏的喧囂我懂，想掃卻凡思也罷，怎又癡夢輕彈了呢？”施隱快人快語道。

江陽輕聲問道：“你只說我是那’凡思落塵’，還是’斷橋山水’？”

“你們二人怎如此聒噪。”韓羽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還是這黃芽茶潤口，你們還是先閉嘴品茶吧。”

不及二人反應(yīng)，韓羽煙飲盡了茶水。她起身向二人告了別，行至?xí)玳T口坐馬車回返韓府。

“這個呆子，當(dāng)著施隱的面問我他是不是’斷橋山水’，我若認(rèn)了，豈不讓施隱笑話了去。”韓羽煙在馬車?yán)镒匝宰哉Z。

忽而，韓羽煙只覺車窗外有人影飛過。有人透過車窗將一封信擲了進(jìn)來。

她打開信來：“合則兩利。否則，大通錢莊和所愛之人皆不保。三日后，詠梅山莊滿月宴聽命。”落款為五梅盟的印記。

韓羽煙心下一緊，看來當(dāng)日在草原射殺崔宇的五梅盟之人，并不打算就此放過她。

三日后，韓羽煙本要去郊外的詠梅山莊赴宴，這日是莊主劉清梅兒子的滿月宴。因韓羽煙與莊主夫人顧竹影是舊交，便早早應(yīng)了邀請，準(zhǔn)備了禮物。

韓羽煙心下權(quán)衡了一會，決定依約赴宴。若顧竹影有危險，她或許能擋上一擋。

“大通錢莊和所愛之人皆不保…”韓羽煙不由得暗暗擔(dān)心。

次日下午，韓羽煙在大通錢莊后堂與眾人議事完畢，披了雀羽錦衣裘，走到庭中。她見天色灰蒙，知要落雪了。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韓羽煙默念，之前秋天與江陽賞楓時，她曾想今年初雪的時候可有人共飲了。卻不料，還是愿望落空。

“天氣這么冷，你怎么站在這發(fā)呆。”是江陽的聲音。

韓羽煙轉(zhuǎn)頭看到他，心下一喜，再一悲。

“你怎么來了？”韓羽煙問道。

“我來問你昨天那個問題的答案。”江陽走上前來抱住韓羽煙。

良久，江陽松開了懷抱。

韓羽煙覺得這個擁抱能更長久就好了。她抬眼見江陽等著她的答案。

“不過…不過是’凡思落塵’罷了。”韓羽煙低頭言道。她盯著江陽的兩只鞋履。

只見對方立了片刻，沉默不語。雪花簌簌，飄落在鞋上。

待到鞋子快覆了一層淺白之時，他轉(zhuǎn)身離去。

韓羽煙一直低著頭。她待人走遠(yuǎn)，方抬起頭來，已然眼中含淚，淚落無聲。

飛雪無情落，落盡寒夜般蕭瑟。

獨(dú)酌淚斑駁，伊人憔悴影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