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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只待卯時

東山郡,禁所。

磚墻隔斷的獄舍無法目視左右,僅在靠墻角處放置一張鋪著稻草的矮木床,除了頭頂的天窗,只有眼前豎立的木格柵能看到來往的獄司和獄卒。

涂盛掃視一圈四周環境,被曾經的兄弟親手送進監牢,再看他秉公無私的在格柵門上纏鐵鏈、落鎖,心情可謂是難以形容的陰郁,沉默席地而坐,垂頭撫著受傷的右腿。

傅長暉同潘友捷在近旁的方桌前相對而坐,對彼此喪失信任的倆人頗有種無聲僵持的感覺,都心存堤防等著對方下一步動作。

此時,一名郡王府府兵自獄舍入口沿臺階小跑下行,惹得沿路磚墻上的地牢燈火光輕微晃動。

這名府兵在距離方桌不遠處駐足站定,不再近身上前,目視前方站的筆直。

傅長暉掃了一眼府兵的臉,便心如明鏡似的站起身走過去,側頭聽著府兵的耳語。

一旁坐著的潘友捷特別明顯的回避,移開視線不看他倆,轉著脖子將早已爛若披掌的獄舍看了又看。

聽完府兵的稟報,傅長暉一臉鎮定的合手招呼潘友捷說:“潘大人。”

被點名的潘友捷友善的眨了眨眼,一副“有事你請說”的表情,似又覺得對話時紋絲不動安坐顯得不夠重視,遂又按著桌沿準備站起來。

傅長暉見狀立刻抬手,止住潘友捷起身的動作,再隨手指向側后方的禁所出入口方向,客套且疏離的解釋道:“無妨,潘大人,在下只是去檢查布防。”

“哦,好”,潘友捷一邊答應一邊又坐回木凳,目送傅長暉領著府兵闊步向外走遠,才轉身看向坐在獄舍地上的涂盛,掃了一眼他右腿的傷,萬分心寒的喚他名字:“阿盛啊!”

涂盛聽到潘友捷叫自己的名字身體動了一下,卻沒有立即抬頭回應。

料到涂盛會是這般反應,潘友捷無奈的靠著方桌輕嘆一口氣,才盯著呆坐的涂盛繼續說:“是你說,家中小兒突發惡疾,新婦初為人母難以獨自承受,要回鄉接她母子倆去都城尋醫。”

聽見此話的涂盛,亦是想起了三年前的往事,想起那時裴利生和潘友捷對自己這個徒弟的幫扶,緩慢抬頭看向潘友捷,心亂如麻不知道說什么,只是單單委屈的喊了一聲:“師父!”

不待一秒遲疑,潘友捷氣的坐直身子,嚴厲的訓斥這昔日的徒兒:“我潘友捷擔不起你這聲師父”,忍住沒有拍桌子,捏拳捶著大腿,繼續咬牙切齒怒罵涂盛:“刺殺王爺?誰給你的膽子!你瘋了嗎?”

涂盛面對潘友捷的當面責罵,想到自己刺殺蕭云崢的原因,甚至差點被趙仲明派人滅口的遭遇,急忙狡辯道:“阿盛沒殺錯,他該死!”

“住口!你真是執迷不悟”,潘友捷聽了涂盛目無法紀的發言,氣的那叫一個胸悶氣短,起身在木格柵前踱步。

“阿盛可以解釋”,涂盛調整姿勢蹲跪在地,忍著右腿的傷痛說:“師父你聽了一定會明白我…”

此刻失望至極的潘友捷哪里愿意放任涂盛繼續胡言亂語,只恨自己手邊沒有木棍,伸出右手,食指顫抖不止,指著涂盛的臉說:“你!我教你習武射箭,是讓你去做這些蠅營狗茍之事嗎?枉我和裴將軍如此培養你。”

涂盛仰頭直視潘友捷,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怨憤的辯駁道:“就算師父今天打死我,阿盛也要說,他蕭云崢該死!”

“我看該死的是你!”

是傅長暉怒不可遏的聲音從獄舍出入口傳來。

潘友捷和涂盛聞聲一齊回頭,看見傅長暉從獄舍門側現身,一邊大步流星的走下臺階,一邊唰的拔出腰間佩劍,向他二人走來。

燈火交錯的獄舍,劍刃閃著霜雪般冷冽的寒光,涂盛意識到自己徹底惹惱了傅長暉,慌的跌坐在地。

“傅大人這么快就忙完了”,潘友捷上前相迎,微不可察的以身擋住木格柵后的涂盛。

“怕是我來的不是時候,打擾你們敘舊了”,傅長暉話里滿是譏諷,持劍向前,步步緊逼,直到潘友捷退無可退的靠在身后木格柵上。

涂盛看著冒著生命危險在前庇護的潘友捷,愧疚不已的挪坐到一旁,將自己作為目標暴露后,對傅長暉叫罵道:“要殺便殺,休得欺辱將軍。”

潘友捷在聽到涂盛這聲“將軍”時愣了一下,分明剛才還叫他師父,如此改稱呼是不想連累他吧。

不再理會跟前的潘友捷,傅長暉持劍比在涂盛肩頸處,狠厲的說:“若不是王爺卯時要親自審問你,我絕不會多留你幾個時辰。”

方才傅長暉借口清點布防,實則是聽了府兵稟報去見前來禁所的傅鴻飛,被阿兄親自警告不得胡鬧惹事,破壞王爺明晨審問的計劃。

涂盛緊張的看著越過木格柵直抵喉嚨的劍刃,不由得暗自咽了咽口水,只要傅長暉手腕翻轉,頃刻間他定被當場結果。

在快要忍無可忍爆發以前,傅長暉將劍收入腰間劍鞘,無比煩悶的走到一旁方桌前坐下。他今夜要在此死守,只待卯時。

潘友捷瞧著傅長暉周身彌漫的殺意,長呼一口氣拂袖向獄舍出口走去,他得派衙役去告知裴利生發生了何事。

寅時將過,郡王府。

夜里睡的不甚安穩,蕭云崢醒的比平日更早些,起身發現貴妃椅上只剩薄毯,未見沈林溪人影。

蕭云崢掀開被子坐在床榻邊,疑惑的扭頭看了眼軒窗,是東方將白的天色,忍不住在心里好奇:這么早她人去哪了?

算了,正事要緊!蕭云崢換鞋后從塌邊起身,習慣性向床邊的衣架走去,正想低頭解睡袍,才發現眼前的衣架和條案俱是空無一物。

蕭云崢這才想起被伏擊那日所穿的外袍和這幾日換藥所穿的里衣已被傅長暉處理,而傅長暉此時被派去執行任務,自然沒人準備更換的衣物。

同傅鴻飛約定卯時一同出府,蕭云崢算算時間,還來得及去廂房換衣服,轉身向屋外走去。

蕭云崢剛伸手拉開門,與端著一疊衣物回屋的沈林溪迎面碰上,跟在她身側的還有紅霜和書翠,在門開的瞬間雙雙低頭避嫌。

“你醒啦”,沈林溪估計也覺得蕭云崢穿著睡袍有點招搖,不待蕭云崢回話,騰出一只手抓著他手腕向屋內走去。

紅霜和書翠緊隨其后進屋,極快的將準備的食盒和水盆分別放置妥當,復又自覺退下。

沈林溪領著蕭云崢走到里間才松手,放他去放好水盆的銅架前洗漱,自己先去將手中托盤置于條案,再回身去鏡臺取木梳,招手向蕭云崢示意過來。

蕭云崢抬手想接過沈林溪手中的木梳,卻在發現她要親自替他束發時默默放下,配合的俯身彎腰,忍著左腰的輕微不適,任由沈林溪擺弄自己的頭發。

盯著眼前的沈林溪,蕭云崢發現她臉上素凈,沒有施過脂粉的痕跡,衣裳單薄,穿的也不夠暖和。似乎是早起為他準備這些,都沒顧上更衣梳洗。

蕭云崢突然覺得這樣的早晨有點溫馨,忍不住問沈林溪:“怎么想起準備這些?”

許是此時倆人的頭湊的太近,沈林溪專注的用手調整蕭云崢頭上的冠飾,不自然的避開他略顯炙熱的視線,回道:“你今日定要出門,傅長暉不在府里,我就隨便去廂房給你拿了點衣物,也不知道搭配的合不合適。”

聽了她的話,蕭云崢瞥了眼條案上托盤疊放的里衫、長衣、罩袍、玉佩和綢質革帶,東西齊整,顏色看起來倒也協調,只是她知不知道,他一會要去審犯人,不是去游園賞景。

蕭云崢抿嘴正想著怎么評價為好,忽然屋外傳來傅鴻飛鏗鏘有力的一聲“王爺”。

卯時這么快就到了嗎?

蕭云崢抬起雙手,扶住沈林溪的肩,推她轉身走到床榻邊坐下,叮囑了一句“別亂跑,在府里待著”,才散下床帳隔絕她的視線,在旁自顧自更衣。

沈林溪心有顧慮卻規矩的坐著,不知為何感到不安,就像蕭云崢徹夜未歸那日,自己獨自等到娘跌傷消息的心慌,就像放任他領著傅長暉出城,卻目睹他負傷歸來,甚至被人行刺的后怕。

于是在蕭云崢展開最后一件外袍套上身時,沈林溪不由自主的伸手捏住掠過眼前的衣角。

蕭云崢穿好外袍正要向外走,瞬間感覺后背衣袍一緊,察覺身后異樣停住腳步,回頭瞧見這揪住衣料一角的手。

走回床榻邊,蕭云崢單手撩起床帳,低頭看著沈林溪的臉問:“又怎么了?”

“萬事小心。”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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