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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花花公子們(3)

雷巴爾科默默地將手槍舉起,對準著岡薩雷斯的后腦,這家伙才是真正的后手,那個叫做奧丁的家伙從一開始就把自己的手下打入了他們內部嗎?

被兩柄短刀貫穿雙肩的岡薩雷斯低沉地咳嗽著,像是接觸不良的燈,他將十字長劍豎插在地。本該被那柄褪色短刀緊鎖的肌肉仍舊扭曲著,岡薩雷斯木訥地低聲喊著“不要死”,仿佛這一句帶著迷信執念的言語真的能產生某種類似神諭般的作用,他垂著無力的雙臂,硬生生從自己身上拔出那兩柄鋒利的刀刃,傷口里流淌的黑血粘稠地滴落。

雷巴爾科瞪大了眼睛,盯著對方傷口里如魚苗般踴躍的肉芽,它們貪婪地分裂、呼吸、扭打,以一種詭異而快速的方式修復著傷口,仿佛人類本該有的疲憊和脆弱都從他身上被剔除。

“別……開槍,自己人。”岡薩雷斯沒回過頭,他能感受背后黑洞洞的槍口,臉上掛起那張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丑陋的黑血和傷疤都沒能掩蓋住,他只是對著藍牙耳機繼續說著:“如果……非要開槍的話,也麻煩等到我倒下。”

岡薩雷斯睜著昏沉的眼睛,剛剛從垂死的境地里蘇醒過來。

他前一刻明明還能感受到自己的每塊肌肉在痙攣,聽見每根骨頭咯咯作響,連槍柄都要顫巍巍地抖落,像是個患上帕金森的小個子老人,可憤怒和自尊像是藏在幕后的推手,他說不出為什么,就自顧自地,像一枚炮彈那樣沖撞向眼前的這只暴怒“野獸”,貍貓換太子般取代了那個漂亮性感的女伯爵,承受那致命的擁抱。

原來死亡的滋味是這樣的?全身的骨骼正支離碎裂,巨大的外力擠壓著內臟變形,像是就像是緊貼著杯壁的水果一點點被攪榨開來,人類身體中所蘊藏的那70%的水分在這一刻真真正正地從岡薩雷斯的意識中流了開來……鮮血粘稠地從他身體里逃竄,不舍又無可奈何。

至少是值得的,他這么想著,感受到自己正被漂亮的女伯爵溫柔地撫摸起臉頰,對方的臉上帶著微笑,仿佛一叢怒放的蘋果花,她端詳著自己,說著還蠻帥的的夸贊……這大概就是他人生的巔峰了吧?在死之前……

“不要死!”

那是他第一次聽見這句神諭,驚雷乍起,那對攝人的金色瞳孔下男人吐出威嚴的詞句,那股憑空而生的暖流籠罩了他,生命重新在他身體里流淌,裹護著心脈開始跳動,仿佛是從死神的面前將這個垂死靈魂贖買了回來。

岡薩雷斯有些不可置信地睜開眼睛,那是個風一般的男人,居高臨下,能夠對著世界下達命令。

學生會主席,路明非。前一刻還是勇闖里約熱內盧,雙槍打爆A+級任務目標的英雄,可他轉眼就成了整座學院的公敵,偷襲校長,盜竊龍骨,疑似龍王還拐跑了加圖索家的新娘,雖然在這點上頗有些格格不入,但岡薩雷斯剛醒來時還是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春秋大夢,從那個幽幽冥界偷渡回了人間,分不清現實與魔幻。

他攥著那張寫有路明非鋼筆字跡的明信片,他和維多利亞各持一張,算是里約熱內盧任務后的紀念品,瀟灑倨傲的鋼筆字寫著那個失落的姓名——“Ricardo·M·Lu”。

可他卻下意識地以一串卷舌音來誦讀出這個名字,帶著渾濁嘶啞的聲音,久久之后,他才呆滯地反應過來,自己誦讀了一個全新版本的言靈·皇帝,那本該是隸屬于偉大的黑龍皇帝,尼德霍格的血統召喚。它是所有言靈的開端,位列于序列表的第一號,盡管沒有實際效果,但會對領域內的低階龍類和混血種造成心靈上的絕對震撼。傳說在太古的時代,尼德霍格的領域大到可以覆蓋整個歐洲乃至部分亞洲,他匍匐在冰封的王座之上,僅僅是低吼的聲音,就能讓言靈的偉力橫掃整個歐洲大陸,越過烏拉爾山,甚至跨越到東方,所有的龍裔都受著召喚而遙遙地朝其王座的方向跪拜。

“贊頌我王的蘇醒,毀滅即是新生。”

謹慎起見,岡薩雷斯又一次念出那句言靈,他能篤定這不屬于白王一支的言靈·神諭,東京的事件發生以后,學院特地對白王分支的歷史進了查漏補缺,但這也絕不是原本的言靈·皇帝。

他能感受到血液里的異動,共鳴只與他一個人發生著,岡薩雷斯實在是不可置信。

他抬頭看了一眼鏡子,鏡子里那家伙看起來沒什么異樣,只是臉上的血色還沒有恢復過來,凌亂的棕色卷發好似一蓬雞毛,以及哪有愧于加利西亞人血統的他的身高。他本該在這所大學里像是底層農奴那樣碌碌無為地消磨好四年時間,保存好胳膊和腿等待著未來的一個執行部身份或是回到自己那個落魄家族里飽受冷嘲熱諷,因為他只是個C級的家伙。

“血統就像是階級。”那是前任新聞部部長芬格爾的至理名言,一種廣為底層學員們流傳,據說還有人打算冒天下之大不韙建立起新社團要推翻這個制度,指導思想就用那兩個德國人,連宣言都省了!

學院為混血種搭建起這座伊甸園的同時,同樣殘酷地揭示開那面象征著階層的血統論,那是龍族遺留在人類血液里的嘲弄和戲謔,階層無法跨越,那是如同奴隸脖頸上的鎖鏈,和“血之哀”一樣,無時無刻,如影隨形。

那些藏在歷史中的恥辱和罪過,不需要補贖,必須以鮮血洗刷,這才是當初那些創建這個學院的瘋子們渴望的價值吧?

岡薩雷斯靠在洗手間的門上,安靜了好一會兒,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直到隔壁病房的維多利亞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來敲他房門,他才緩過神來。只是內心的悲傷還沒有緩解結束,眼淚嘩嘩的,跟著放開的水池龍頭一直沖洗個不休,眼睛里有什么東西被沖刷了出來,那是淡金色的如同初生琥珀般耀眼,眼淚最后涌出眼眶,無聲地流下,這個小個子的西班牙人完完全全沉浸在那份不可思議里。

他的血統進化了。

“砰!”

飛機上有人在吼叫,有人在哭泣,有人甚至不顧一切地要往下跳,有人正拼命地攔住他。

岡薩雷斯看見暴怒的蘭斯洛特,他像個被怒火點燃金色鬃毛的狂獅撲向了維多利亞,但那枚子彈已經完成了射擊,如惡魔的火舌。

岡薩雷斯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他就坐在直升飛機副駕駛,看著玻璃窗外,太陽正在緩緩墜落,最后的光明像是把大海都點燃沸騰起來,那枚能夠洞穿龍王的子彈寂靜無聲地旋轉,致命而艷麗的火紅色彈道像是天使的箭矢,沒入蘇茜的后背。

直升機在半空盤旋,那些上個世紀的遺產像是古老的部落的原住民,正仰望著海天交界處,海潮拍打著折斷的船舷,岡薩雷斯瞧見那個龍王一樣的男孩懷中,多了朵血紅的花,染在一襲黑色的緇衣之上,卻很快就被浪花卷去,連他也逐漸看不見那道娟秀的聲影。

于是,警報聲就響徹了整個機艙,維多利亞甚至沒能填充好下一枚子彈,岡薩雷斯再度望向前窗外,低空的云層正呈旋渦狀,元素亂流的征兆讓每個人都汗毛倒豎,所有人直升機像是絢爛的煙花齊射,所有煙白色和火紅色的軌道行使起禮花般的作用,像是進獻給王獻身的賀禮。

那是奧丁,盡管不可置信,但無論是八足天馬斯萊普尼斯,還是深藍色的大氅以及其肩上的烏鴉徽記,都彰顯了這個忽然出現的騎士的身份,他更是向著維多利亞投出了命運之槍,那只名為昆古尼爾的樹枝。

伊莎貝爾在最后關頭一腳踢下了蘭斯洛特,可維多利亞呢?這個臨危受命的笨蛋女伯爵連收槍的準備都沒有,只是呆若木雞地盯著顯示鏡里不斷放大的金色長槍。

“真是個笨姑娘啊,也就長得好看了些……”

“砰!”

岡薩勒斯的腦海里一團亂糟糟,帶著轟隆隆的爆炸聲和煙塵,所有人都在朝著大海墜落,整個太平洋的水都逆涌到自己胸口的那個窟窿,巨大的痛楚和冰冷海水帶來的麻木像是要他把撕裂成兩半。他只能依賴本能,緊緊地抓住那個笨蛋女伯爵的手,像是人潮洶涌里害怕對方走丟。

蛛網般的飛機殘骸旋轉著重新上浮,而人卻正無聲地下沉,他抬頭望去,那艘千瘡百孔的貨船正透著太陽燃燒的余光,像是塊透明的海綿,恍惚間維多利亞好像看了他一眼,用慘白的嘴唇緊貼著發出最后的叮囑,“活下去,不要死!”

岡薩雷斯第一次意識到人原來是有兩顆心臟的。

那顆住著生命的心臟正一點點重新長出來;而那顆住著情感的心臟正一點點開始枯萎……

……

雷巴爾科看著眼前這個站立挺拔的小個子西班牙人,就像是被秋天的涼水澆透過一般,他臉色蒼白,身體衰弱,可還是淡淡地微笑著,不在堂皇,安頓下來,像個騎士一樣再度揮舞起自己的十字長劍。

“抱歉呀,走神得有些久了……說實話有些不可思議,當你意識到自己成為死侍的時候,那股巨大的寒意會掩蓋去一切的樂觀。”岡薩雷斯無奈,“混血種本來就是夾在邊緣里的蟲豸,更何況是‘英靈’?這個稱呼一點也不好,其實我們只是‘活死人’罷了。我們選擇了飲鴆止渴,我是不知去路的活死人,你是神明座下操刀鬼,想來那個在背后看著我的人,也會很好奇這兒的結果吧……”

“能夠篡改血統的新王嗎?”關越吐槽,“當初還總覺得這個世界簡簡單單的,混血種要屠龍,龍要毀滅世界,普通人當著那個蒙在鼓里的乖寶寶,早知道這么復雜還不如一了百了。”

“怎么整的你們倆才是多年不見互訴衷腸啊!能不能考慮下我這兒的情況,關越你不會當了狗屁‘英靈’還是改不了老牛吃嫩草的習慣吧!”芬格爾在一邊被冷落了好久,此刻好不容易抽空叫罵出聲,“靠,痛快點!下面那批東西上來了!”

芬格爾敏銳地躲過西格莉德的攻擊,冷峻的女孩有著言靈·剎那,手中的長鞭能夠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揮舞成進攻或防御的形狀。說實話芬格爾打心眼里覺得這個言靈簡直是為了西格莉德而生,可從前有多么欣賞,此刻便有多么悔恨,更何況另一旁的關越顯然都沒有戰意,仿佛真的還是那個喜歡打趣逗弄的中國女孩。

蘇恩曦飛身后退,可是已經來不及,穿著黑西裝的手臂繞過欄桿探了過來,正面擊中她的小腹!作為一名文職干部,蘇恩曦本該臨陣縮逃,這種沒心沒肺的時期她向來是十拿九穩,但這座尼伯龍根除了這趟列車的終點,怕是沒有別的出路。

她忽然翻身投擲出自己的化妝鏡,被事先掐碎的鏡片像是碎片手雷那樣飛濺開,將陶德完全包裹住,可對方卻是以一種自信的態度提前站在原地,那些細小的碎片以一種不可思議且唯一的行進路線精準地繞過陶德,這家伙還回以儒雅的微笑,仿佛結束了表演的魔術師。

“真是見鬼了,難得不帶刀槍出門,就碰上這么個狠茬子,夏枯你是屬煞星的嗎?”

蘇恩曦感受著自己小腹傳來的疼痛,對方似乎還保持著紳士的姿態,但那道巨大的拳勁已經讓她快喪失戰力。她甩著頭任由散亂的長發零落下來,她悄悄地抓住那枚發簪,她敢賭陶德仍舊這樣大意的話,她不介意為他上上一課,這是她在賭場里常干的事情。

陶德像是玩膩了,脫下西裝外套團成一團,猛地投擲了出去,那是決斗中常見的障眼法,尤其是在狹隘昏暗的車廂里,被阻礙視野的瞬間,足夠給對方來上一套迅猛的肘擊和斬首。

兩人都屏住呼吸,黑色的西裝如一只降落的黑鷹,蘇恩曦讀著秒數,預判起對方的路徑,只需要拼上一下,就能再把這根發簪扎入對方的動脈,那是天演的預算,哪怕是閉上眼睛,一切被投入計算的事物都會將行為軌道展露在她心中,胸有成竹大抵就是這個意思。

西裝飄然落地,蘇恩曦停下那精致的笑容,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忽然抬頭看見陶德的嘲弄,渾身一層雞皮疙瘩,對方的手心被木簪輕聲洞穿,卻是避開了原本該有的劇本。

“這就是最毒婦人心嗎?打算用那個東西戳爆我的頭?”陶德善意地指了指她手里,無奈地抓住女孩左臂,輕而易舉地扭斷了它,金色的瞳孔在墨鏡的遮掩下時明時滅,“太可惜了,你遇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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