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花修成人形，二殿下云浚幾乎不再回他的蒹葭宮，整日流連在大殿下云翊宮里的麗華殿。殿外那株千年桃樹開得正艷，粉白花瓣隨風飄入殿內，落在小花的琴弦上。

云翊致力于將小花打造成他理想中的模樣，不遺余力地教她琴棋書畫。而云浚則隨心隨性，帶著她賞花賦詩。小花那雙如海般湛藍的眼睛總是帶著懵懂，卻又在兩位殿下的教導下迅速成長。

“大殿下，我想出去走走。“小花第三次彈錯音后，索性將手搭在琴弦上。琴音戛然而止，殿內突然安靜得能聽見花瓣落地的聲音。

云翊輕嘆，殿外暮色漸沉，晚霞將他的白衣染成淡金：“天宮初成，四海未平，常有小妖作亂...“

小花撅起嘴，這個動作讓云翊想起她還是花苞時的模樣。他不由自主地坐到她身后，雙手覆上她的指尖。“再練一遍，我就帶你出去。“

他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垂，帶著清冷的檀香。小花縮了縮脖子：“別靠這么近，癢。“

當云翊低頭看她時，發現她的睫毛在霞光中像蝶翼般輕顫。那張近在咫尺的臉純凈得不染纖塵，讓他想起初見她破土而出時的悸動。

“大哥，別動！“云浚的聲音突然闖入，伴隨著畫筆在宣紙上的沙沙聲。“正好給你們畫幅畫。“

畫中的云翊站在小花身后，眼神溫柔得能融化冰雪；而小花的目光卻飄向畫外，仿佛在尋找什么。有些事情，就像畫中那抹未干的墨跡，越是模糊，越是動人。

老君的到來打破了這一刻的寧靜：“殿下！赤魚族擄走了西海二公主！“

二位殿下似乎沒聽見，就等小花對這幅畫的評價。

老君拄著紫金蟠龍杖，白眉緊蹙，渾濁的眼底倒映著殿內那抹纖影——彼岸花化形的小花正倚在琴案旁，指尖隨意撥弄琴弦，眼波流轉間，竟比九尾狐族的媚術還要攝人心魄。他修行數萬載，看遍三界眾生，卻從未見過這般靈物——生于黃泉，長于天宮，非妖非仙，卻讓兩位殿下神魂顛倒。

老君不禁想起上古傳聞，說那混沌初開時，也曾有一株靈花得道，引得神魔相爭，最終釀成大劫。如今這小花……莫非是劫數再臨？他暗暗掐指一算，天機卻如霧里看花，分明是有人刻意遮掩。

“造孽啊……”老君心中暗嘆，袖中捏著的三清符箓已被冷汗浸濕。他何嘗不想直接收了這妖物？可她是母神親手點化的，連天帝都默許她留在天宮。這哪是什么花精？分明是個燙手的因果！

眼見兩位殿下仍癡望著那抹倩影，老君終于忍無可忍，手中拂塵一甩，蕩開一圈清心咒的金光，聲如洪鐘喝道：“殿下們吶！自打這彼岸花化形，金殿的朝會您們缺席了多少回？四海八荒的奏報堆成了山！小神我煉丹看爐尚可，但這調兵遣將、鎮壓妖魔的勾當——”他故意頓了頓，白須無風自動，“怕是得請母神親自定奪了！”

最后一字剛落，殿外突然雷云翻涌，隱約有龍吟鳳唳之聲。老君心頭一跳——莫非自己這番話，竟引動了天象示警？

兩人不理他，走向彼岸花：“小花，今天想去哪里玩？”

小花聞言眼睛一亮，海藍色的眸子深處閃過一絲妖異的紅光，像是海底燃燒的幽冥鬼火。她體內蟄伏的妖性對殺戮與鮮血有著本能的渴望。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琴弦上未干的血漬——那是方才練琴時劃破的傷口：“我們去西海吧！“聲音里帶著孩童般的雀躍，卻讓殿內蟠龍柱上的明珠驟然暗淡，“我正想看看...赤魚的鱗片是不是真如傳言所說，浸了血會變成琉璃色？“

老君聞言心頭劇震：這哪是看魚？分明是要見血！他偷眼瞥見小花裙擺無風自動，隱約露出腳踝上一圈未褪的彼岸花圖騰——那是黃泉本相未消的征兆。他急忙掐訣穩住心神，拂塵一甩顯出玄光鏡：“赤魚啊...“鏡中浮現猙獰影像，“魚身人面，背生倒刺，兩個魚鰭扇動時...“他故意讓鏡中幻象發出地裂之聲，“當年共工怒觸不周山，就是被這魚鰭劃傷了龍尾！“

云翊聞言眉頭幾不可察地一皺：老君這老滑頭，竟用上古秘辛激將。卻見越青已站起身來，袖中落下一片剛被妖氣腐蝕的桃花瓣。她仰頭時眼中藍紅交織：“帶路吧。“三個字說得輕軟，卻讓殿外祥云驟然染上暮色。

西海之畔，天宮鑾駕緩緩落下，九彩祥云在海面上投下搖曳的光影。西海龍王匆忙迎出，龍須上還掛著未干的海水，一見兩位殿下便撲跪在地：“大殿下！二殿下！“他抬起布滿皺紋的臉，渾濁的龍目中淚光閃爍，“那赤魚族實在欺人太甚...“

彼岸花輕盈地躍下云輦，赤足點在潮濕的沙灘上，留下一串閃著微光的腳印。她歪著頭打量龍王，海藍眼眸中泛起一絲玩味：“那你想怎樣？“指尖纏繞著一縷發絲，“殺了他們？還是...收服他們？“

龍王喉結滾動，鱗片下的肌肉明顯繃緊：“上天有好生之德...“話音未落，彼岸花突然湊近，鼻尖幾乎貼上龍王的龍鱗，驚得老龍王踉蹌后退。

“他說謊。“她轉身對云浚說，紅唇勾起天真的弧度，“他恨不能將赤魚剝鱗抽筋呢。“

龍王面色瞬間慘白，龍爪在袖中攥得咯咯作響。云翊見狀輕嘆，白玉般的手指撫過腰間玉佩：“那便殺了吧。“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晚膳菜式。

云浚猛地轉頭，金冠下的眉頭緊鎖：“大哥！“他伸手想抓住兄長的衣袖，卻在半空停住，指尖凝聚的金芒忽明忽暗，“母神教導我們，妖可以馴化就馴化，不要輕易動殺念...“

“走啦走啦！“彼岸花突然蹦跳起來，裙擺翻飛間露出腳踝妖紋，一把拽住兩位殿下的手就往前沖。她沒注意到自己掌心滲出的黑氣正腐蝕著他們的袖口。

海天交界處，兩位殿下凌空而立。云翊雙手結印如蓮花初綻，金色結界如紗幔鋪展；云浚則反手抽劍，劍鳴聲驚起千重浪。就在他縱身入海的剎那，彼岸花也要跟上，卻被云翊甩出的捆仙索纏住腰肢。

“放開！“她掙扎間發簪脫落，青絲如瀑散開。云翊單手維持結界，另一手將她拽到身前，聲音低沉：“別鬧。“這三個字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卻在她耳畔化作溫熱吐息。

海底，赤魚首領的鱗片在暗流中泛著血光。他獰笑著揮動魚鰭，掀起的漩渦絞碎了珊瑚礁：“二殿下何必...我也不是那不講理的人，放了我父親，我就從這西海離去“

“你那父親當初造反，可是殺了無數族群，更可惡的是他還傷了那么多岸上的凡人，豈能放走？”

“那二殿下的意思，今日一定要動手了？”

“你也可以直接投降，本殿下向母神求個情，送你清修。”

“哼，本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休想剝奪我的自由。”

話音未落，云浚的劍光已至。金色劍氣所過之處，海水自動分列，露出鋪滿珍珠的沙底。赤魚首領倉皇迎擊，兩鰭交叉格擋，卻在接觸劍鋒的瞬間爆出漫天血霧。

赤炎被押解上岸時，渾身鱗片已脫落大半，露出血肉模糊的軀體。他掙扎著抬頭，斷裂的龍角劃過沙灘，拖出深紅的血痕。當看到西海龍王時，他突然爆發出癲狂的大笑：

“赤鬼！“嘶吼聲震得海浪倒卷，“你這卑躬屈膝的老泥鰍！“他猛地掙斷捆仙索，傷口噴出的血霧在空中凝成詛咒符文，“同為龍族血脈，你甘愿當天庭走狗——“

話音未落，一道雪練般的寒光掠過。

越青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赤炎背后，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由月光凝成的薄刃。赤炎的頭顱緩緩滑落，斷頸處噴出的血柱竟在半空化作赤紅珊瑚。那顆泛著黑氣的妖丹剛欲遁走，就被她纖指如鉤生生掏入掌心。

“咕咚。“吞咽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越青喉間亮起詭異的紅光，唇角還掛著血絲。她轉身時，眼白已完全被血色浸透。

云浚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看見越青袖口爬滿蛛網般的妖紋，更看見周圍天兵天將驚惶后退的腳步——這些曾征戰魔界的戰士，此刻竟在發抖。

“越青！“云浚厲喝，玉冠迸射金光試圖鎮壓她周身翻涌的妖氣。可就在他抬手的剎那，云翊已閃身擋在二人之間，素來整潔的衣袍無風自動。

“大哥！“云浚聲音發顫，“她當眾吞食妖丹，這已觸犯天條——“

云翊不語，只是反手祭出本命玉如意，瑩潤寶光將越青籠罩其中。在眾人看不見的角度，他的指尖悄悄劃過越青后背，替她壓下暴走的妖力。

西海龍王早已癱軟在地。他哆嗦著指向那顆仍在滾動的頭顱——赤炎怒睜的雙眼正汩汩流出黑血，在沙灘上蝕出一個個冒著青煙的孔洞。

最終云浚收回手，轉身時玉冠垂珠劇烈晃動：“西海龍王，這些赤魚...“他余光瞥見彼岸花正舔舐指尖鮮血，聲音陡然一沉：“本君帶走了。“云浚突然疲憊地揮手，天兵們立刻用玄鐵籠將剩余赤魚罩住。他最后深深看了眼躲在云翊身后的越青。

“恭送兩位殿下”

回天宮的路上，夕陽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云浚走在最前，玄色衣袍被晚霞鍍上一層血色，每一步都在云階上留下淡淡的金痕——那是他壓抑的靈力在失控外泄。

越青偷偷拽住云翊的袖角，指尖冰涼。她能感覺到二殿下周身散發的寒意，卻不知這股怒意從何而來。云翊反手握住她顫抖的手指，掌心渡來一絲溫潤的靈力，卻在觸到她體內躁動的妖氣時微微蹙眉。

經過三清荷花池時，被囚的赤魚突然集體嘶鳴。越青耳尖一動，瞳孔瞬間縮成豎線，本能地要沖向聲源。云翊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別看。“他聲音很輕，目光卻落在前方突然停住的云浚背上——那道挺拔的身影明顯僵了一瞬。

“要是二弟去找你，你不要多講話。等我回去。”越青看著云翊離開的背影，云翊要去向母神回稟今日的事情，越青心頭對母神有些愧疚。

麗華殿內，越青剛栓上門閂就聽見衣袂翻飛聲。云浚直接化光穿透雕花屏風，落地時玉冠垂珠仍在劇烈晃動。

“二殿下...“她后退時撞翻案幾，茶盞碎裂聲里混著一聲嗚咽。此刻她眼中藍光未褪，像被困在冰層下的螢火，明明滅滅映著云浚緊繃的臉。

“你今日殺赤魚用的什么法器？“云浚逼近一步，袖中掐訣的手在發抖，越青身上有著自己和大哥的血，嗜血的本性一旦開了頭，就無窮無盡。這個認知讓他胸口更痛：“為什么要吞赤魚的妖丹？“

見她不言，越發擔心她吞食妖丹，妖性會被激發，思忖一下，云浚向小花伸手：“那你把赤炎的妖丹吐出來。”

越青搖頭，她看了一眼門口，想往門外跑，云浚就像看得穿她的想法一樣，一把將她抱進懷里：“你吐出來，否則母神會懲罰你的，你吐出來。”

越青拒絕吐出來，掙扎不過，咬了他一口，有些生氣：“赤炎才多大個妖？母神怎么會發現？你不告訴她就行了。”

許是云浚逼得太緊，越青的眼睛已經露出一絲紅色了，絕不能讓她變成妖，云浚掐住她的脖子，命令道：“你吐出來！”

越青呼吸不過來，她開始害怕，原來二殿下也不是平時那般溫文爾雅，他也會生氣，他也會殺自己。越青突然伸手凌空抓起瓷片抵住自己咽喉：“不用你掐死我！“瓷刃在雪膚上壓出紅痕，“大殿下說過，不過一只赤魚，你何必如此……。“

“大哥？“云浚冷笑，突然伸手捏住她下巴。這個動作本該很粗暴，拇指卻不由自主摩挲起她沾淚的臉頰：“他教你用自己威脅我？“

當云翊破門而入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云浚將越青禁錮在榻前，兩人周身纏繞著金紅交織的靈光。越青衣領散開，鎖骨處妖紋正瘋狂蔓延；而云浚掐著她脖子的手，其實在給她輸送鎮壓妖氣的靈力。

“夠了！“云翊劍氣橫掃，生生將兩人靈流斬斷。越青趁機撲進他懷里，把臉埋在他胸前劇烈喘息。云翊單手環住她，另一手持劍指向弟弟：“你要弒神？“

云浚看著越青攥緊大哥衣襟的指節發白，突然覺得那把劍是捅在自己心上。他退后兩步，喉結滾動數次才發出聲音：“她今天吞食了妖丹，以她的靈力是無法鎮壓那千年的赤魚，恐有一日，赤魚會占據她的身體，屆時……“

殿內驟然死寂。越青感覺到云翊的心跳漏了一拍，環著她的手臂肌肉瞬間繃緊。

云浚的指節捏得發白，玉扳指在掌心硌出深深的紅痕。他望著擋在越青身前的兄長，喉間滾動了幾下，終究只是狠狠甩袖。殿內紗幔被靈力激蕩，如浪翻涌。

“小花。“他聲音啞得厲害，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你是妖，還是神？“

越青下意識往云翊身后縮了縮，藍眸中水光瀲滟。她搖頭時，發間珠釵叮咚作響，她本就是應該在黃泉畔搖曳的彼岸花。

云浚看著她這般情態，胸口如被重錘。“妖丹噬心，神道清明。“他終是放緩了語氣，指尖凝出一縷金光，在空中勾勒出兩條交錯的路，“你自己選。“

那金光在觸及越青眉心時驟然碎裂。云浚閉了閉眼，轉身時袍角掃過門檻，帶落一地桃花。

殿內重歸寂靜。越青怔怔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忽然覺得心口空了一塊。母神的教誨在耳畔回響，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卻比弱水河還要冰涼。她低頭看自己的雙手——這雙能輕易撕裂妖獸的手，卻連最簡單的五行訣都使不出來。

云翊的手輕輕搭上她的肩，掌心溫度透過輕紗傳來：“不過是個小小的赤魚...“

越青唇角扯出個笑，算是回應，轉身走向窗前。遠處瑤臺仙樂飄飄，幾位神女正在練習御風術。她們裙袂飛揚的樣子，像極了人間話本里的蝴蝶。越青忽然很想知道，被風托起時，是不是真的能觸摸到云端的自由。

云翊的安慰懸在半空。他望著少女單薄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這株他親手從黃泉帶回的花，根須早已悄悄扎進了更深的黑暗里。

窗欞外，最后一瓣桃花打著旋兒落下。越青伸手去接，卻在觸及的瞬間，看到指尖泛起妖異的紅光。越青自然是明白，云浚對自己的關心。只是她不愿意這么一直被藏在天宮，一直只能跟在兩位殿下身后，她想變得強大，想要離開這里，想要去過自由自在地的妖的生活。這些想法，是什么時候植入她的內心的？她竟然沒有察覺到，多年以后，她才明白，她生在凡間，沉寂在黃泉，凡人有生死，鬼魂有輪回。天地法則，誰也逃不過。所以，她一直在尋找真正的自由和無拘無束。

云海宮。

“母神...“

“彼岸花。“神座上的女子聲音如昆山玉碎，指尖在扶桑木雕就的寶座上輕輕一點，整座瑤池的蓮花瞬間閉合，“既已化形，便該參悟天道。那些左道之術，終究是鏡花水月。“

越青跪在寒玉階上，廣袖中的手攥得生疼：“兩萬載寒暑，我連金丹都...“她忽然哽住，喉間泛起妖丹的腥甜，“今日是弟子僭越了，這就將赤炎的內丹...“

“癡兒。“母神嘆息時，殿頂星圖隨之明滅，素手輕抬，一縷金線自越青眉心抽出，“呼風喚雨不過小道，你的因果...在別處。“

越青望著那縷金線中浮動的畫面——云翊為她擋天劫時染血的衣袖，云浚教她寫字時交疊的雙手，突然覺得心口發燙。

“弟子愚鈍。“她伏下身時，眼淚砸在白玉磚上化作紅珊瑚，“只是...不想永遠做個累贅。“

母神的目光穿透三十三重天：“鳳凰族送來的婚書，你可知曉？“

“二殿下他...“越青下意識撫上心口，那里突然絞痛，“定會歡喜的。“

“是嗎？“神座上傳來意味不明的輕笑，“那你呢？“

殿外傳來編鐘清響，驚起一池錦鯉。越青望著水中自己破碎的倒影，輕聲道：“我只要...還能看見二殿下笑...“

“只要你不變初心，守護人間，守護這三界。神又怎樣？妖又怎樣？。“母神的身影開始化作光點，“三界眾生皆在輪回中，神妖之別，不過是一念執著。“

越青走出神殿時，天際晚霞如血。她攤開手掌，任由體內妖丹的力量在經脈中橫沖直撞。原來這就是答案——她既不是需要金丹的仙，也不是依賴內丹的妖，而是扎根在兩位神明心尖上的，一株噬心的彼岸花。

夜半打坐時，那顆赤炎妖丹突然在氣海里翻騰起來。越青從入定中驚醒，只覺一股暴戾之氣直沖靈臺，喉間頓時涌上腥甜。她死死咬住下唇，鮮血順著唇角蜿蜒而下，在素白寢衣上綻開刺目的紅梅。

“滾回去...“她十指掐進掌心，指甲深深陷進血肉。妖丹卻像嗅到血腥的野獸，在她經脈里橫沖直撞。劇痛中她滾落云榻，撞翻的青銅燈臺燃起帷幔，火光里映出她猩紅如血的眸子。

當終于鎮壓住妖丹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越青癱在冰冷的地磚上，汗水將青絲黏在慘白的臉頰。她望著自己顫抖的雙手。

沐浴更衣后，她鬼使神差地來到荷花池。殘月倒映在水面，被游動的赤魚攪碎成銀屑。那些囚徒見到她，立刻發出刺耳的咒罵。越青盯著它們開合的鰓，突然很想知道魚血是不是也像赤炎那般灼熱。

“青青。“

云浚的聲音驚得她渾身一顫。轉身時，她慌忙將雙手藏進袖中，卻藏不住眼中未褪的紅芒。

“二殿下...“她的聲音像被揉碎的琉璃。昨夜那個暴戾的自己與此刻瑟縮的身影重疊在一起，讓云浚心尖像被細針扎過。他上前想拭去她額間冷汗，卻在觸及她冰涼肌膚時僵住——她的溫度比月宮寒玉還要冷上三分。

赤魚族群的吵嚷聲讓她有了些心浮氣躁，她的眼睛愈見猩紅。云浚也察覺了，走近她輕聲問道：“這里是否有些吵？”

越青想努力平靜下來，但她仍不受控制地扭頭朝著赤魚族群走了過去。云浚一把箍住她的右手：“青青，我們回去。”

“這里太吵了。“云浚突然攬住她的腰。越青還來不及反應，眼前景象已化作流光。待視線清明時，蒹葭宮熟悉的沉水香撲面而來。

妖丹卻在此時再次發作。越青痛苦地蜷縮起來，竟將云浚的錦衣劃出數道裂口：“血...給我血...“

云浚瞳孔驟縮。他看見她嘴角伸出的獠牙，看見她頸間浮現的妖紋，也看見她眼底破碎的淚光。沒有絲毫猶豫，他扣住她的后腦將唇覆了上去。

純凈的靈力渡入口中，越青發出小貓般的嗚咽。當云浚喘息著退開時，她卻追著那點溫熱貼上來，懵懂地舔舐他的唇瓣：“還要...“

錦云帳內突然落下一聲輕笑。云浚將她打橫抱起時，衣袖帶起的風熄滅了最后一盞宮燈。黑暗中，他滾燙的掌心撫過她后背妖紋，每一處觸碰都激起細碎的金光。

“二殿下...“越青突然抵住他胸膛，“你的心跳得好吵。“

云浚捉住她作亂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因為它認得主人。“說罷低頭含住她耳垂，滿意地感到懷中人一陣顫栗。

當衣帶被解開時，越青突然清醒過來。云浚情動的模樣讓她害怕——那雙總是溫柔注視她的眼睛，此刻幽深得像是要將她吞噬。

“不...不對...“她慌亂地攏住衣襟，“這不是靈力...“

一室旖旎驟然凝固。云浚僵在原地，額間神紋明滅數次才勉強壓下躁動的靈力。他苦笑著替她系好衣帶：“是我逾越了。“

越青逃出寢殿時，天際晨星剛剛隱去。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是本能地抗拒那種即將被融化的戰栗。而殿內的云浚摩挲著床榻上殘留的花香，突然捏碎了手中的玉連環。

碎玉扎進掌心，鮮血滴落在她方才躺過的地方。那株被血染紅的錦緞，恰似忘川河畔盛開的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