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瑤仙實在是拿這人沒轍,只得讓其跟著。
心中有氣,尚且不愿面對他,索性走在前頭,獨自一人生悶氣。
似乎是察覺到孟瑤仙情緒不對,男人伸手輕輕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角,而后將手中的東西遞過去。
是先前的那塊玉佩,墨色的痕跡在通透的玉石上浸染開來,上面雕刻著祥云圖,而反過來,依然什么都沒有。
男人將手指咬破,抹在玉牌背面,血跡順著印記一點一點顯現。漸漸的全部印記浮現在二人眼前,“鄔筠”二字應當是男人的名字。
孟瑤仙突然想起來,宗門為區別門派,大多都有代表身份的信物,例如,她手中的這塊玉牌便是凌云門的身份玉牌。
抬眼往男人看去,眼神凌厲,“你出自宗門?”
鄔筠輕輕頷首,“應當是,我醒來的時候丟失了大部分的記憶,只依稀記得我下山是為了尋一個人。”
“你要尋人與我何干?”她不想與宗門中人沾染,更何況他昨日傷的那般重,十有八九是被尋仇了,若是再尋過來也是個大麻煩。
男人沉默,隨后摘下左手無名指的戒指遞給孟瑤仙。
“里面有有些珍品法器,應當是我先前留下的,還有珍品丹藥若干,若是道友不嫌棄便收下吧,就當報答道友的救命之恩。”
雖然吧,她不想與宗門中人有牽扯,但是這話又說回來……
孟瑤仙變臉的速度堪比翻書,前腳還一臉凌厲的模樣,后腳便有多狗腿。很沒有底線地,便接受了這個“麻煩”。
見對方收下了自己的“心意”后,鄔筠唇角微勾。
“本不愿再麻煩道友,倘若道友不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鄔筠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既然如此,那么這一路便有勞道友了。”
孟瑤仙與鄔筠商議好,她路上捎對方一程,以便他恢復記憶。
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鄔筠走在孟瑤仙的身后,自然就沒有看到他的目光。
柔和的,眷戀不舍的。
那只胖鳥是指望不上了,當務之急是先填飽肚子。
人間的吃食真的是令人眼花繚亂,讓她都不知道吃哪個好。
孟瑤仙左手一只雞腿,右手一串糖葫蘆嘴里還塞著一口糕點如是想著。
走著走著,孟瑤仙看到面前排著一個常常的隊伍,好奇地拉過一人詢問情況.
“大哥,前面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排那么長的隊伍,是哪家好吃的酒樓嗎?”
大哥看到是兩個年輕的面孔,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二人,隨后疑惑道:“你們是外地來的吧?”
“哎,大哥你怎么知道的?我和我師兄妹二人是來麗都城游歷的,可憐我們師兄二人剛剛下山沒見過什么世面,還望大哥給我們說道說道。”孟瑤仙張嘴就來。
大哥見二人穿的人模人樣的,看著倒不像壞人,便與二人解釋,這些人排這么長的隊是前面有人在施粥,施粥的人是麗都城有名的林夫人。
林夫人以良善出名,時常施粥救濟一些窮苦百姓,如今懷著身孕,更是為腹中的胎兒積德行善。
林夫人出自麗都城有名的世家,王家。
而那個赫赫有名的二世祖王延青便是林夫人一母同胞的弟弟。
讓人感慨的是,姐姐是麗都城有名的善人,而弟弟則是出名的惡人。
百姓都說,或許是弟弟作惡多端,手中沾染了不知多少無辜女子的鮮血。
坊間傳聞,林夫人府中擺著一尊佛像,每日供奉香火,誦經,是為了超度那些死在王延青手上的冤魂。
弟弟作惡多端,姐姐卻以良善聞名,這對姐弟倒是有點意思。
因為人群嘈雜擁擠,孟瑤仙扯著鄔筠的手,一點點擠到大長隊的前頭,終于看清了那位林夫人是何模樣。
林夫人身著綾羅綢緞,若非是梳著婦人發髻,還真看不出來已成婚五載。
許是懷著身孕,林夫人身旁有兩個丫鬟在左右兩側服侍。
林夫人的面相柔和,唯獨嘴,是薄唇,若單單看這一處,便顯得刻薄。
孟瑤仙本意看一眼傳言中的林夫人便要走,可轉身之時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今日見到的那個阿婆。
她怎么會在這里?
孟瑤仙心中疑惑,轉頭往前頭望去,卻看到阿婆手中一抹銀光,而她的神色古怪,不似今日看到那般。
心頭一猛地跳,顧不得那么多,一個箭步沖上前,為了防止阿婆做出什么后悔的事,她雙手死死握住阿婆的手,當場表演一個久別重逢。
“阿婆,你怎么在這里?”
阿婆抬頭看到是今日見到的那個姑娘,反而愣住。
“我,我聽說林夫人在此施粥,便想著過來討一碗……”阿婆明顯說話底氣不足。
“真的?”孟瑤仙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阿婆的眼睛,那雙眼睛明亮,真誠,還帶著一絲審視。
目光似有實體一般,灼熱地阿婆不敢看孟瑤仙的眼睛,慌亂地垂下目光,口中的話也變得沒有底氣。
“真,真的。”
“如此阿婆不如隨我們一起,我們正好要去吃飯。”
“那怎么好意思?”阿婆連忙擺手拒絕。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與你一見如故,你就像我的一個長輩一般。”孟瑤仙不理會阿婆的拒絕,拉著阿婆的手往人群外走去。
鄔筠跟在二人身后,回頭看向人群中間的女人,刺眼的天光讓他微微瞇眼,定睛在她的肚子,她小腹微微隆起,正如傳聞一般,她現在身懷六甲。
很快,鄔筠便收回目光,跟隨二人走去。
孟瑤仙拉著阿婆到一處餛飩攤前,給自己和阿婆一人點了一碗小餛飩,阿婆的是大份的,自己的是小份的。
不怪她胃口小,實在是因為剛剛吃了些零嘴,肚子實在裝不下。
“阿婆,你今日說的那個女子是你什么人?”孟瑤仙有話直問。
“我,我不認識她……”阿婆不愿意說實話。
她不信阿婆說的不認識,若真的不認識,怎會在提及時一臉憤恨?
想到王延青與林夫人的關系,孟瑤仙覺得,或許而那個女子的死和林夫人有著扯不開的聯系,要不然也不至于讓人有置其于死地的念頭。
阿婆不愿意說,她也沒有強行逼迫人說出來,或許她們關系匪淺,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那個女子的死對阿婆造成了一定的影響。
正好,兩碗餛飩端上桌,剛剛出爐的小餛飩還冒著熱氣,湯碗里頭漂浮著綠油油的蔥末。
鄔筠剛好也找到二人。
孟瑤仙顯然忘記了還有一個人,尷尬地撓撓頭,將自己面前的那碗小餛飩推到鄔筠面前。
“你先吃,我還不餓。”
對方好歹還是個病患,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嘛。
鄔筠看著那副嘴饞但又忍痛割愛的模樣,頓感可愛。
他不好這些人間吃食,像扶仙洲的修士修煉到一定程度,少食五谷才是正確的。
“阿婆你也吃!”她特地給阿婆點了碗大碗的小餛飩。
也許是常年勞作的原因,阿婆的手上都是老繭,常年吃不飽穿不暖,導致她瘦骨如柴,嶙峋的手顫巍巍地拿起湯勺,顧不上燙,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送。
吃著吃著,眼淚便滴落在湯碗里頭,而阿婆早已淚流滿面。
“阿汝是我的女兒。”阿汝,也就是那個被王延青迫害不成反而一頭撞死在衙門的女子。
阿汝與父母自小在一個偏僻的地方長大,那是一個小山村。
偏僻的村莊,要行兩個時辰的路,才能到鎮上的市集。
因為位置偏僻,被戰火波及的概率便低一些,村民每日都過著一成不變的日子,耕作便是他們每日最重要的事。
有了糧食便可以填飽肚子。
那填飽肚子之后呢?
后來,年輕的后生都選擇離開這個偏僻的山村,去往更廣闊的天空。
像自由的鳥兒,遠行后帶回來外面世界的信息,他們說,外面的世界,人人不用勞作便可以吃飽飯,他們只要會寫字,便可以吃飽飯。
屆時,小山村里沒有人識字。
漸漸地,小山村的人如細細的流水,往外流去,其中就包括了阿汝。
“阿汝從小就渴望離開小山村,我一直勸她,留在村里,可她就是不聽!”阿婆口中滿是怒其不爭,恨其不聽自己的話。
作為一個母親,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健康就好,沒有那什么遠大的志向,理想,她的孩子便不會因此喪命。
作為一個母親,面前的女人無疑是偏激的,她認為只要阿汝一輩子呆在那個小山村,便沒有危險,便可以平安地,千篇一律地每天過著一樣的日子。
她一輩子長在山里,她自然也希望她的孩子也跟她一樣,在山里呆一輩子,成親,生兒育女,然后過著和自己一樣的生活。
可偏偏不知何時,她的孩子心中長出反骨,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來麗都。
“我不知道這里有什么好,阿汝非要來!”阿婆語氣激動,痛心疾首。
阿汝是如何出事的她不得而知,她只知曉,阿汝離家一月未歸。
雖然她不贊同阿汝離開小山村,但是經不住阿汝日復一日的念叨,她終于松口。
那日早晨,阿汝早早就收拾好行李,背著一個小小的包袱,便踏上離家的路。
兒行千里母擔憂,她心中惶惶不安,怕阿汝出事。
這輩子終于肯離開那個山村,卻是因為阿汝。
她跌跌撞撞,吃了不少苦頭,終于找到麗都。
麗都那般大,人那般多。心中沒有對此的向往,只有焦急。
一路她問過許多人,終于打聽到一點消息,得到的卻是女兒的死訊。
“那姑娘被王二少爺看上了!性子烈的很,寧死不屈,一頭撞死了!”
得知女兒已死,阿汝母親接受不了如此打擊,跌倒在地。
“后來呢?為何又打算在今日對林夫人動手?”
“因為她是王延青一母同胞的姐姐?”
觸及傷心之處,老婦人泣不成聲,不愿再說下去。
怨是真,愛也是真,情之一字最難說清。
人比之與妖,無妖力傍身,卻包含了神的悲憫,妖的狡黠,魔的癲狂等眾多面。
阿汝母親曾經也想過為自己的女兒討一個公道。
她來到府衙門口,擊鼓民冤,聲淚俱下地講述事情的經過,最后得到的不過是以證據不足為由將她趕了出來。
“你若是沒有證據,便是誣陷,誣陷人清白可是要有牢獄之災的!你可清楚你在做何事?”
高堂之上,縣令的半個身子籠罩在陰影中,看不清神色,一股寒意從腳下開始蔓延,直至將那顆充滿痛苦的心冰封住,從此,只剩下無邊恨意。
恨世道不公,恨自己無能為力。
清正廉潔四字牌匾懸掛在上方,顯得倒像是一個笑話。
心中恨意翻滾,忽然面前有一雙手握住了自己那雙布滿歲月痕跡的手,尋著方向看去,是一張明媚的笑臉。
阿汝母親被這笑容晃了眼,望著面前的少女出神。
阿汝死的那一年也和面前的少女一般大,若是阿汝聽了她的話,留在小山村里,現在也應當成家,成為一位母親了……
路邊一輛馬車緩緩駛過,微風吹氣了馬車的簾子,孟瑤仙不經意看去,只一眼便頓住。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