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亦文原以為進入這棟豪宅會費很大力氣，但電子管家根本沒有詢問訪客身份，直接就開了大門。

花園很大，但只有一臺智能設備在打理，顯得有些荒涼。

據說那個大人物原本打算在六十一區投資一家化學工廠，但后來身陷輿論壓力，投資計劃被迫擱置。

雖說之后有網絡媒體聲稱自己遭到黑客入侵，并澄清了大部分謠言，可化學工廠的新址已經選定，六十一區的支出也成了一筆爛賬。

這些都是英雄的設計。

來到主樓前，女性造型的仿生機器人已經等候多時。

“歡迎到訪。”仿生人鞠躬的姿勢十分標準。

“請問，英雄是住在這里嗎？”

“請跟我來。”

中樞紀元，人類用智能機器取代傳統家政，以獲取更好的服務。這其中，尤以仿生人技術最具特色。

無論是外貌、形態、動作，還是觸感都和真人無二，光憑肉眼根本無法區分普通人和仿生人。唯一的分辨方式只有電子識別序列號。

走在陳亦文面前的仿生女性也是如此。

并且，似乎是為了滿足主人的惡趣味，那名女性竟只穿著內衣。

“原來修改內衣專售店的價格……是有原因的。”

宅內空間很大，寬敞的走廊好像沒有盡頭，幾縷陽光透過一側的彩色玻璃，化作另一側的墻上幾處斑駁。

能夠想象在城市高度上升之前，沒有林立的建筑物遮蔽，室內灑滿陽光，在各種色彩的裝扮下宛若仙境。如今卻連這座宅子本身都已經被人遺忘。

“這是主人的書房，請進。”

陳亦文下意識地想讓女管家通報一聲，但他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伸手推開門，陳腐的氣息撲面而來。

偌大的書房，一邊是紙質書籍，另一邊是滿墻的電路。房間的主人斜躺在多功能沙發上，纜線從后頸接入，連接著身后數臺服務器。

他穿著睡衣，干瘦的肋骨裸露在外，嘴里含著導管，嘴角還殘留這溢出的食物，身上的氣味和羅非一模一樣，只是這里空間極大，才不至于令人作嘔。

陳亦文懷疑他死了，可待他靠近后，干尸的胸腔竟突自起伏了兩下。

原來黑客也不是那么好當的，陳亦文打消了申請調入技術科的念頭。

“你是英雄嗎？”

“嗬。”

問題有些尷尬，得到的回答也有些尷尬。

陳亦文這才注意到，沙發一側的餐具還沒收走，盤子里的肉已經變質，還有些白色的蠕蟲在上面匍匐。

女性仿生人從身后走過，也不顧干尸的身體狀況，徑自靠到了他身上，溫柔地撫觸起他敞開的胸襟。

看起來不是家政型，真是惡趣味。

陳亦文猜測她多半做過特殊改造，這種事很常見，人都有特殊喜好。

他避開仿生人，伸手搭上干尸的前額，又問了一遍：“你是英雄嗎？”

霎時，整座宅子地動山搖，四周墻面崩塌，地磚翹裂，星芒從高挑的房頂射入，身前的仿生女性變成吃人的魔鬼……

呼。

陳亦文立即斷開接入。

眼前這人的電子腦還在，但他的意識空間幾乎完全崩潰，繼續接入只會對自己的大腦造成損害。

“請用茶。”

魔鬼的形象和美麗的女性合二為一，仿生人正端起茶杯，微笑地看著面前的訪客。

茶是熱的，可好意只能心領了。

兩人僵持了一會，仿生人終于放下杯子，又靠回干尸身上。

阿武應該知道怎么應付這種狀況，或者開啟通訊定位，把實時畫面傳送回去也行。可惜陳亦文不能用自己的通訊頻道，也不能聯系任何人。

他打開面前的虛擬屏希望能找到些有用的東西，卻見屏幕上亮起一封遺囑。

“本人熊鷹，愿將名下六十一區住宅及仿生人管家贈予有緣人，在我死后第一個到訪來客可以見到這封遺囑，署名后即完成資產轉移。”

打印機滋滋作響，內嵌識別電路的紙張，帶著奇怪的遺囑一起被擠出細縫。

仿生人款款挪動身體，又將紙和筆遞向陳亦文。

兩人再度僵持。

“請允許我帶您參觀一下這里。”

說實話，陳亦文有些心動。

豪宅只有上下兩層，空間極為寬敞。

主臥室裝有全景投影，只需一個指令就幻化出各種場景。客廳裝點著上個紀元的藝術品，凸顯主人的身份和格調。后廚會定時補充新鮮食材，這是房產的附屬權益。書房、健身房、樂器房、冥想室一應俱全。就連廁所都比陳亦文陳亦武的臥室加起來要大。

仿生人介紹起來也是不遺余力，怕是房產中介都不如她那么專業。

“這里是娛樂室。”仿生人的表情宛如真人：“只要你能想到的工具這里都有，在遺囑上簽字之后，我和這里的一切就都屬于你了，你可以對我做任何想做的事。”

我又不是愛搞交際的變態。

“咳，方便的話，我們先回書房。”

“沒問題。”

虛擬屏上顯示的還是那封遺囑，但仔細看，上面的文字卻發生了些許變化。

“本人熊鷹，愿將名下六十一區住宅及贈予有緣人，在我后第一個到訪來客可以見到這封遺囑，署名后即完成資產轉移。”

女管家隨手關閉了屏幕，再次將紙和筆遞到陳亦文面前。

這次他沒有拒絕，接過紙筆時，還有意無意地輕觸了一下女管家的手指。

沒有電子腦響應，只有電子序列號的通訊。

陳亦文覺得自己是多心了，人再怎么偽裝也瞞不過電子系統檢測，女管家確實是人工智能。

但，熊鷹在前后兩封遺囑中透露的訊息也很明顯，稍一對比就能發現后者少了四個字：“仿生人，死。”

書房透著荒誕的氣氛。

失去歸屬的仿生人多半會被直接銷毀，特別是這種被人改造過的。想來也是，充氣老婆這種東西，有人愿意賣，還要有人愿意買才行。

所以，陳亦文可以理解遺囑中被抹去的“仿生人”三個字，熊鷹大概非常喜歡他身上的這個木偶，所以臨了都念念不忘要帶走他。但他把后文的“死”字一并抹除，這就顯得有些多余，甚至包含了情緒在里面。

更詭異的是這名仿生女管家，她好像預見到了自己的命運，想努力掙脫程序的設定，抓住最后一線生機。

程序不會在意生死，因為程序本身不具備思想。

陳亦文覺得有點意思，于是提筆，在紙張上簽了一個名字。

“把文件上傳吧，上傳之后你就自由了。”陳亦文看著一臉震驚的仿生人道：“咦，是出故障了嗎，還是說，我還沒有取得你的所有權，你可以不聽我的話。”

女管家的動作有些僵硬，她慢慢抬起手，捏住遺囑的兩邊，一上一下，把紙撕成兩半，松開雙手，任其緩緩飄落。

面朝上的那半頁紙，被簽上了“英雄”的名字。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你主人對你有多大仇你知道嗎，連意識空間都快被抹去了，還念念不忘要你死。以為寫個假遺囑就能讓我收留你，是不是當我傻。

不過話到嘴邊，又變得正經起來：“聽說在很久以前，人類有殉葬的傳統。雖然我個人不太支持，可畢竟你是別人的財產，我只能尊重他的選擇。”

“你說我是別人的財產？”仿生人的程序設定里不存在鄙夷，因此女管家的表情有些怪異：“其實你只要老老實實簽字，這里的一切都可以是你的，可是現在，我只能和你說抱歉了。”

仿生女管家隨手一揮，小臂處立刻伸出兩柄短棍，不等陳亦文有所反應，兩步就沖到了他面前。

原來是護衛型，難怪家政水平這么糟糕。

短短一秒鐘時間，只夠陳亦文吐槽，不夠他作出應對。

雖說體內的納米機器人能強化肌肉力量和反應速度，但是在真正的戰斗機器面前，這些提升只能堪堪起到保護作用。

一陣酥麻之后，劇烈的疼痛感同時從雙手和小腹傳來。

陳亦文甚至連對方的動作都沒看清。

女人居高臨下，看著地上的男人：“原來有些搏擊的底子，難怪這么有恃無恐。”

“你之前說，我想對你做什么都可以，還算數嗎？”

“嘴硬。”女人抬起一腳，接著說道：“不過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發現我的。因為第二份遺囑嗎？”

“因為你的表情太多了。”

又是一腳。

這下陳亦文連坐著的力氣都沒有了。

“和你做筆交易。如果你能告訴我，你到底是如何看穿我的，我哪里不像一個人工智能，我可以保證你死得沒有痛苦。”

“你的破綻……”陳亦文的喉嚨和嘴角都是血，說話也有些含糊不清。

“說吧。”

女人蹲下身，把臉湊近死狗般的陳亦文。

“我說了，你的破綻，是表情太多。”

說完，充能短棍抵住女管家的屁股。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