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展，我不知道你的怒火來自于哪里，我只能說，你希望徐媛過來，如何面對你？”

“你不知道她對你，對徐家抱著怎樣深重的歉意嗎？因為一場錯誤，她成了搶了你美好生活的罪魁禍首，別說讓她來找你，就算提到你和徐家，她都會滿面愧疚。”

“她不來，只是不想你們心里都不好受，這是她最大限度能做到的事情了，你們還要怎樣？”

“其實說起來，錯并不在她，結果背上枷鎖的卻是她，公平嗎？”

“你由貧窮進入富貴之家，又是親生母親，理所應當也容易適應。可她呢？突然要面對自己的父母不是徐家人，她并不該錦衣玉食，會有怎樣的沖擊？更何況，她的母親還那樣的貧窮卑微。”

“她從小就好勝心強，要面對這些，對她來說又有多難，你沒想過嗎？”

“不管是你，還是徐家人，你們恨她母親可以，但牽怒于她，是不是對她太過分了？”

“她說了，如果能選，她寧愿選擇生活在那個貧窮的家庭，你知道為什么嗎？她不想虧欠任何人！”

“還有，即使她對親生母親抱著那樣的恨意，依舊愿意在她人生的最后階段去陪伴。而你這個被她養(yǎng)育了二十多年的人，不該更應該去盡盡孝嗎？就算她當初抱走你有錯，她二十多年的養(yǎng)育沒有錯吧。”

許明珠的一通話說得顧展沉默在那兒，久久無法回應。

一直以來，他總遷怒于徐媛只在乎許明珠，卻從沒有想過，她背負著怎樣的包袱，許明珠的這些話有如一記響雷，將他打透。

那些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此刻，也突然敞亮。

“我知道了。”好一會兒他才道，“我會去看她的。”

聽他承諾去看馮嬌蘭，許明珠沒說什么，轉身走。

“她……還好嗎？”他問。

許明珠知道他問的是誰。

“好與不好，又能如何？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只知道她每天都很努力地去面對生活。”

說完，她徹底離去。

背后，顧展像雕塑一般，立了很久。

顧展并沒有食言，第二天就去了醫(yī)院。同來的，還有徐父徐母。

他們到達的時候，徐媛正在喂馮嬌蘭吃粥。

她小心地一勺一勺地喂著，怕燙著，特意低頭吹過。

顧展隔著門頁看她，眉目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父徐母的臉色不是太好，尤其徐母沈月卿。

讓她面對一個偷盜了自己兒子二十幾年，還讓自己白養(yǎng)女兒的無恥之徒，她哪里開心得起來。

會來，無非看在兒子的面子上。

即使如此，亦很勉強。

沈北方見多識廣，格局自然大了很多，但也并沒有露出什么客氣的顏色。倒是顧展，一步走了進去。

馮嬌蘭原本顫悠悠地喝著粥，幾天相處下來，她深感對不起自己的女兒。奈何人生到了盡頭，她能做的，只有和女兒多多相處。

猛抬頭間，看到顧展，一下子凝在了那里。

這是她偷來的兒子，也是最為優(yōu)秀的兒子，這個兒子從小到大都是她的驕傲，她不知道有多喜歡。

可越是喜歡，罪惡就越深重。

她眼里流露出激動的光芒，卻連叫都不敢叫一聲，尤其看到徐北方夫妻走進來時，一下子跪倒。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們。”

“夠了，你好好躺著吧。”

看著她顫顫巍巍的樣子，沈月卿冷漠地道。

她偷走自己的兒子二十多年，這份恨意不是輕易能解得了的。

徐媛也去扶她，“您躺著吧。”

她太過虛弱，哪怕跪這樣簡單的動作，做起來都異常艱難。

徐媛也沒想到顧展和徐家人會突然到來，此時面對，同樣抬不起頭來。

她抿著唇，小臉兒蒼白。

馮嬌蘭原本聽話，要躺下去，看到她這樣，再次跪了下來，“徐先生，徐夫人，所有的錯都在我一人，我現在已經遭了報應，我沒話可說。”

“可你們可不可以不要恨小媛，所有的錯都在我，她是無辜的啊。我知道我這樣的母親給她抹了黑，我求你們……只要你們可以不恨她，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說著，晃著身子磕著頭，眼淚嘩嘩直流。

看著這樣的馮嬌蘭，徐媛心頭僅剩的那點恨意化為眼淚，兀自嘩嘩跌落。

“別這樣，您身子不好，不能激動。”徐媛去勸她。

馮嬌蘭握著她的手，哭得更傷心了，“小媛，是我不好，我是畜牲，如果我沒有做那個瘋狂的決定，你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你雖然什么也沒說，但我心里知道，我犯下的罪讓你沒辦法抬頭了。”

“是我對不起你，可我還是想……想徐先生和徐夫人，求你們不要恨她，她也是受害者。你們要恨，恨我就成了。”

她把頭砸在床上，砸得呯呯作響。

只要沈家人能原諒自己的女兒，她覺得，哪怕磕死了也沒關系。

沈月卿和徐北方不由得看向徐媛。

這個孩子也是二人捧在掌心里養(yǎng)大的，傾注了多少親情和愛在里頭。后來機緣巧合，知道顧展才是自己的親生孩子，知道自己給盜子仇人養(yǎng)了孩子，兩個人也是不能接受的。

加上顧展不許他們透露分毫，也不許他們針對馮嬌蘭，心頭諸多的氣，愈發(fā)沒辦法待見徐媛。

自那之后，對徐媛冷之又冷。

此時聽馮嬌蘭這些話，兩個人心里也清楚，徐媛的確沒有罪。

“別再磕了，磕死了還會賴在我們頭上。你躺著吧，徐媛和你辦的事沒有關系，我們不會恨她。”沈月卿道，語氣依舊沒怎么好，但已然心軟。

馮嬌蘭一迭聲地表達感謝，眼淚依舊沒有散掉，“當初我是被逼得太急了才會犯那樣的錯誤，我生了幾個女兒，為了生兒子還送走了兩個。”

“看著孩子們一個個被送走，我心如刀割，日子更不好過。生不了兒子，家婆不待見，連老公都染上了賭，眼看著就要把個家敗光。”

“那會兒，全指望著肚子里的孩子挽救整個家，結果生下來……又是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