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之外，大軍壓境，黑壓壓一片，整裝待發。

突然間，高輦上的王者一揮手，陣前號角吹響，破空長鳴。

兩軍交戰，殺聲震天。轉瞬間，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繼而城門大開，伴著震耳發聵的沖殺聲，大軍踩著遍野橫尸浩浩蕩蕩攻入城門……

無數類似的畫面之后，身穿墨色繡金龍袍的帝王登上王位，一統天下。

皇宮之中絲竹樂聲響起，一位身著七彩霓裳裙的嫵媚女子在殿前獻舞，舞姿曼妙，身姿妖嬈。威嚴的帝王哈哈大笑，隨即拿出一塊金色的寶石賜給女子：“綾羅，這龍骨石賜予你，今后，這龍骨劍必定不會再為難你。”

女子嫣然一笑：“謝陛下。陛下不嫌棄臣妾是妖，臣妾無以為報，天上地下，永世相隨。”

帝王摟緊女子大笑：“不管你是人是妖，孤都心悅你。”

……

玄巳猛地從夢中驚醒，額頭上滲出密密的汗珠。

“陛下，您醒了。”一個軟軟柔柔的聲音響起，四周彌漫著濃重的妖氣。

清俊的少年抬頭看向旁邊的紅衣女子，冷冷問道：“你是什么妖？你對我做了什么？”他說著環視四周，發現這里是一個山洞。

他只記得自己在微靈族居住的山林中打坐，不知道為什么會來到這里。

紅衣女子眉眼嫵媚，膚白唇紅。她笑靨如花走到玄巳身邊，煙波流轉充滿期待：“陛下，你記起來了嗎？我剛剛給你看了我們前世的記憶。我是綾羅啊，陛下！您是雄霸天下的彌川大帝啊！那是兩千年前的我們。”

“綾羅？彌川大帝？”玄巳疑惑地掃了女子幾眼。

女子殷切點頭：“您想起來了？”

玄巳深呼一口氣，冷漠說道：“既然是前世，那還提它干什么。過去的事想起來又有何用。”他站起來，準備離開。

火狐妖頓時怔住，她等了彌川大帝兩千多年，沒想到換來這么個輕描淡寫得的結局。不過，看到少年的冷漠決絕，她又笑了，彌川大帝還是彌川大帝。不管過了多少年，經歷了多少輪回，他還是他，冷漠的像一塊冰，一如當年。

不同的是，兩千年前他對她偏愛的明目張膽，而現在，連提都不愿再提。

她尾隨他，他到哪里，她就到哪里。

終于，少年轉身：“你別再跟著我了，否則……”他感覺到體內蠢蠢欲動的魔氣，直到現在，他都無法完全駕馭它們。

火狐妖擠出一個笑容：“陛下……”

“別再叫我陛下！”他烏眸冰冷，掠過一絲狠厲。

火狐妖諂笑：“好好，我不叫。既然不提前世，那么，我們只談今生。我叫綾羅，是一只火狐，你讓我跟著你吧。”火狐妖小心翼翼看著眼前俊逸的少年。

少年冷冷一笑：“你憑什么覺得，我愿意跟一只老妖在一起？”

火狐妖啞然怔住，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在前世，她的彌川大帝明知道她是妖，也欣然接納了她。知道她害怕降妖除魔的龍骨劍，就從修士那里討來龍骨石，讓她成為龍骨石的主人，這樣龍骨劍就不會攻擊她。

如今，他不僅嫌棄她是妖，還嫌棄她老？

火狐妖真真被戳中痛處，是啊，她真的老了，眼前的少年風華正茂，跟她在一起，也的確不般配。

少年轉身離去。

火狐妖心中升起無限絕望。

她當初出微靈谷沒多久，就被師傅找到帶回了妖域。之后她渡劫雷準備飛升，但是她受了重傷，不得不閉關養息。直到最近，她才痊愈出關，費盡心機地用前世鏡找到玄巳，他卻不愿再續前緣……

身后的草叢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一只白毛狐貍露出半張臉來，瞬間化成一個男子的模樣。

他灰白頭發，細眼挑眉，嘴唇朱紅，額邊一條長長劉海，身上的皮毛化成了一身白色長袍。正是當年在國師府被千音打回原形的夜冥君。

“師妹，我都說過了，他不會跟你相認的，你呀，就是太不懂男人了。”夜冥君的聲音細細的透著詭異。

“住口！”火狐妖轉過身，眼神憤怒地看向這個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

“呦，在他面前跟個乖巧的小白兔一樣，怎么到了我這兒，就變成了母夜叉。哦，不對，是，老——妖——精。”夜冥君嬉笑著，嘲弄地看著眼角猩紅地火狐妖。

火狐妖瞬間急眼，伸手拍出一掌，夜冥君輕松躲閃，他身后的一棵大樹瞬間倒地。

“夠了！”一個滄桑冷厲的聲音傳來，兩人瞬間垂首而立。

面前出現一位身形魁梧的老者，身高八尺，烏發蓬頭，劍眉鷹目，身上是灰色長袍。他神色陰鷙，周身上下散發著一種不可靠近的危險。

這正是當初被千音打回原形的狼妖國師摩嚴。

“師傅。”火焰妖和夜冥君恭聲叫道。

“正事要緊。綾羅，趕緊跟我回妖域，不要再跟這個人有任何瓜葛，你已經在他身上浪費了兩千多年，該清醒了。”摩嚴目光狠厲地環視四周，然后化作一道白煙消失不見。

火狐妖和夜冥君趕緊跟了上去。

冷俊的白衣少年倚靠在一棵大樹的枝丫上，看著不遠處微靈族人閑散的生活：孩子們在河中捉魚，上山打獵的青少年拎回了野雞野兔，屋前屋后飄起了裊裊的炊煙……因為靈氣稀薄，很多后輩都不屑在修煉術法，幾乎過上了普通凡人的生活。

玄巳身下便是汩汩流動的河水。春風很暖，河水很清。他不過才離谷三個月不到，但是人間已過了四年，想來滄藍秘境的時光流速與凡間不同。

宇堂他們不過在島上待了五十多天，而他卻是在微靈谷中待了四十九天。那個平行時空的微靈谷沒有被毀，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玄巳從東青國獨自回到了微靈谷，沒想到金婆婆在幾個月前出關了，出關沒多久就去世了。對于金婆婆的死，玄巳沒有太多感傷。用沐漓的話來說，他孤冷涼薄，對人類情感并不在意。

回谷第五天了，他每日想的最多的就是微靈谷。本來去東青國是要尋覓一個靈氣充足的修行之地，好讓微靈族有個合適的棲身之地。但是云旎的話徹底斷了他的念想。想要寶地，必須靠爭搶。先不說能不能爭得過，以他對微靈族的了解，對于這種損人利己的事，微靈族的長輩是絕對不允許，也不屑于去做的。

玄巳甚至想過讓微靈族改修道法。因為修道主要的練氣，對修行地的靈氣沒有過高的要求，只要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都可修行。比如，風靈島的紫袍道人，在那樣靈氣稀薄的地方，就能有那么高的法力。而修五行靈術對修行地的要求苛刻，必須在金木水火土五種靈氣都旺盛的地方，才能有所成就。剛剛回來的時候，玄巳曾經跟父親玄訣商量過讓一些修為不高的晚輩改修道法，但是，玄訣不僅不同意，還教訓了他一頓，說他欺師滅祖，離經叛道。

林中傳來小鳥嘰嘰喳喳的叫聲，身下傳來潺潺的流水聲，面容俊秀的少年倚在樹上閉目養神。這一瞬間，他覺得這片山林也還不錯。

有一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就是他發現體內的那兩股氣息都很容易失控。一股是破碎的火靈石和紫水晶之力，一股是那滔天的魔力。不知為何，只要情緒稍一波動，這兩股力都浮躁不安，似乎隨時要沖出體外。

少年睜開眼，從懷中拿出紫袍道人送他的那顆龍珠，這是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可以避水，也可以屏蔽妖氣。或許，可以放入體內，鎮壓這兩股力量。只是此刻，這顆龍珠光澤暗淡，像個一蹶不振的凡人。

玄巳從樹上跳下，將龍珠放入河邊一處淺水中。此刻龍珠散發出淡淡的彩色光芒，內里靈氣翻涌。少年黑眸閃爍，彎唇微笑。果然，這龍珠需要用水來養護。

不遠處一個手提魚簍的八九歲小男孩，忽然目瞪口呆地站在河中。因為他看見對岸那位身穿白衣的哥哥，忽然間消失不見了。

山林之中，白衣少年詫異地望著忽然出現的女子。這女子一身紅色衣裙，長發束起，正用狠厲的目光瞪著他。

玄巳明澈的眼眸轉了幾下，這女子似曾相識。

“你是誰？”他冷冷開口。

少女勾唇，伸出手臂，一條五彩手鏈化作一條五色索鏈奔向玄巳，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將他牢牢捆住！

他挑眉，怒聲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女看到少年腰間懸掛的赤靈劍，略一揮手，赤靈劍出鞘，瞬間，已被他握在手中。

“來殺你的人！魔頭，你的死，對于天下是功德一件！所以，英勇赴死吧。”少女說著，握緊劍柄，飛快地刺了過去！玄巳的法術連化境都未突破，他的步伐躲閃看在少女眼中，實在是小兒科。很快，發著幽暗紅光的赤靈劍直直刺進了少年的心竅！

赤靈劍乃是上古神器之一，可收取劍下亡靈。如今，少年的魂魄正被劍氣逼離自己的身體！

“為什么？”鮮血從他口中流出，染紅了雪白的長袍。

少女此時眼中沒了恨意，冷漠說道：“君子無罪，懷璧其罪。今天殺你，不為別的，只因為你是空靈根，以后會遁入魔道。”

說著，她伸出手，少年身上的繩索自行解開，又化作一條五彩手鏈纏于腕上。

玄巳體內的魔氣開始翻涌，插在身上的赤靈劍開始錚錚作響，劍身開始被魔氣侵擾！

“不好！”少女發覺少年的魂魄無法取出，索性翻轉劍身，將魂魄碾碎在他體內。隨后紅衣少女利索拔劍，血肉撕裂的疼痛讓少年悶哼一聲，倒在了血泊之中。

女子收劍入鞘，手握寶劍轉身消失不見。

少年仰面朝天，黑眸緊閉，嘴角蜿蜒出血，胸口噴濺的紅色血液灑在雪白的長袍上宛如盛開的彼岸花……他手中，緊緊握著那枚龍珠……

這一幕，玄巳曾經在在白石山的預見洞中見過。原來不是什么幻境，居然是自己的未來。

魔氣從少年體內竄出，開始彌漫開來，很快，微靈族所在的這片山林被濃郁的黑霧湮沒了……

當年紫袍道人拼死也要制住的魔氣，如今悉數從玄巳體內掙脫，先是侵犯了這片山林，然后慢慢籠罩了整個南朱國……

火狐妖出現在他身邊的時候，少年已氣若游絲。他的魂魄被碾碎，無力回天。火狐妖悲痛不已，從口中取出一枚赤紅妖丹，放入玄巳口中。

妖丹入體，少年體內破碎的魂魄被妖丹穩住，他突然睜開雙眼，一雙紅瞳燦燦發光，轉瞬間又恢復成一對黑眸。身上氣息清凈至極，旁人感受不到絲毫妖氣，這就是空靈根的厲害之處，深藏不露。

火狐妖喜極而泣：“陛下……”她聲音哽住，忽然記起少年不許她這樣叫自己。

玄巳閉目打坐，有一天一夜之久。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迎上火狐妖熱切的目光。

他抬眸望著漫山遍野的黑霧，一股怨氣在心中生根發芽。他去東青國尋覓修煉寶地，沒想到寶地沒尋到，卻給微靈族帶來的滅頂之災。

“走。”他決絕地說著，快步向微靈族居住地奔去。

火狐妖愣了一下，隨即笑著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