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是進入子時,但朱祁鈺仍未睡覺,于謙同樣也沒有睡。
此時,二人還在文華殿中一同推演著瓦剌之后可能的動向。
就在不久前,為了防止瓦剌狗急跳墻,臨走前再來一次突然襲擊,于謙建議派出有軍事才能的文臣分守正陽等京師九門,被朱祁鈺采納。
而他們提防的瓦剌已經在不久之前趁著夜色撤離了。
撤離之前,也先命人留下所有營帳,輜重能留的全部留下。
反正回去的時候可以再搶。
瓦剌太師也先臨走前又深深看了一眼月光下的北京城。
從今往后,他可能再也沒有來這里的機會了。
但是,這本來就是一場勝率不到百分之一的豪賭,輸了也沒有什么。
也先長嘆一聲,說道:“走吧,回到我們的草原上去,那里才是我們的家!”
他調轉馬頭,可剛邁出第一步,他又忍不住地回了一次頭。
月光下的北京城是那么靜謐,那么誘人。
“走吧,”伯顏帖木兒拍了拍哥哥,“我們回去吧,這兒不適合我們。”
“可是,要是我們今天走了,就永遠無法重現我們祖先的榮光了。”
“哥,大元都沒了一百年了。”伯顏帖木兒勸道。
他知道自己哥哥并不是真的強烈的想要復興大元,作為一個部族的實際首領,也先時時刻刻都要為了部族的利益考慮。
復興大元,不過只是一個美好的夢想罷了。
“哥,走吧,再不走,草原就亂了。”
伯顏帖木兒的這句話成為了催促也先拔營的最后一根稻草。
“走吧,我們這次獲得的夠多了。”也先嘆了口氣,點頭說道。
隨著也先最終一聲令下,瓦剌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座灑滿了他們族人鮮血的高城。
可是,瓦剌的歸家之旅,注定不會是一片坦途。
…………
“楊指揮,關南二十里發現虜寇蹤跡!”
聞言,房中的羅通也緊張起來,說道:“楊指揮,關城就靠你了!”
“無妨,陛下雖已經讓我帶兵勤王,但我卻沒能按時趕到,這次本將一定不會讓這些人安然無恙的過去。”
“傳令,自千戶以下,出關駐守!”
將近半個時辰以后,疲憊的瓦剌人終于到了關口。
迎接他們的則是精神抖擻的明軍。
瓦剌人生在草原,善于騎馬,發現不對立刻便加速逃離。
楊俊立刻帶人追擊,一路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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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華殿中,剛露出臉的太陽提醒仍在商議軍國大事的君臣二人已是第二天了。
“一片狼藉!”于謙正在朱祁鈺面前大倒苦水,“真是一片狼藉!”
“當初還有人說要南逃,要是南逃了,黃河以北的整個地區,都將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于卿,火氣別那么大,你身體不好。”朱祁鈺在一旁勸道,雖然此時他也是滿臉怒容。
瓦剌太不是東西了,走一路搶一路。
“陛下,你看看吧,走的時候比來的時候破壞還大。上林苑、景陵衛都出事了。”于謙從案幾上推給朱祁鈺幾份奏折。
朱祁鈺看著看著,說道:“于卿,不光是瓦剌作怪啊,我大明的子民也是趁火打劫,參與其中了。”
“這才是最令人氣憤的,連國朝百姓都與韃子狼狽為奸,可見有些地方官吏真的是盡失人心啊。”
朱祁鈺倒是沒有再開口。
也許這件事真的像于謙說的那樣,邊鎮施政橫征暴斂,人民生活不下去,借機趁機做賊。
但朱祁鈺更傾向于這些人本就不是什么善茬。
要知道,在京城以北的廣大關南地區,基本上十家有九家都與瓦剌有血仇。
在這個時候,有人卻主動與虎謀皮地湊上去幫助瓦剌搶劫。
這不是天大的委屈能逼出來的,相反,這需要有天大的膽子。
可升斗小民,哪里會有天大的膽子呢?
“于卿,當務之急還是布置防御工作,等到情況都穩定下來才可以處理這些事。”
“臣已經撤回九門大臣了,前幾日被耽誤了太多,現在各部內的公務都要正常運作了。就說兵部,這幾日正常的升降調動全都擱置不議,現在京城情況稍微好轉,就要馬上處理這些事情,否則從上到下都會亂套的。”
“還有京城前些日子運進來的糧米,如今大多數還分毫不動地在各門堆積,也要想個處理的法子。”
“臣的意見是,讓通州和京師各衛所先預支十個月的糧食,先減少一部分存量,再讓戶部派主事去處理。”
“戶部這個陳循給朕說了,他們也正有此意,”朱祁鈺并沒有立刻同意,“只是陳循說現在戶部主事缺額甚多,恐怕不足以支持處理完多余糧食。”
“朕的意思是,前些日子吏部報上來一些聽選知縣和待發進士,國子監還剩幾個考課優異的監生,一并提拔了吧。”
“陛下此策甚妙,只是……”
“只是什么?”
“陛下,臣這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瓦剌現在既然已經撤走,朝中肯定會有迎回上皇的聲音,還請陛下早做打算啊。”
“那于卿是如何看的?”這個問題朱祁鈺之前早就思考過,所以他現在選擇問于謙。
“臣的底線只有一條——不能與瓦剌講和,不管是以什么形式,用什么代價來交換,都不能與瓦剌講和。”
“我昭昭大明,怎能向蠻夷低頭?”
“好啊,好啊,”朱祁鈺非常高興,“只是這樣的話,瓦剌怕就是要漫天要價了。”
于謙正色道:“不會的,陛下。據臣所知,瓦剌每日光是供養上皇,就是一筆不小的花費,而且上皇在他們手里又沒有什么用,就像是楊德祖一般,最后總是要回來的。”
“只要我們足夠強硬,這兩天在北京城下吃過虧的也先肯定會松口,只不過這可能就要委屈上皇了。”
“這樣啊,”朱祁鈺聲音不大,“為了大明,想必皇兄會同意的。那于卿你看我們什么時候跟瓦剌說?”
“我們不必先開口,”于謙胸有成竹,“我們等瓦剌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