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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走下看臺

  • 問理
  • 月昇之時
  • 4357字
  • 2024-05-26 09:25:57

木制托盤掉落在地的聲音并不刺耳,在后廚里火焰與風箱聲音的掩蓋下甚至顯得有些微弱,所以摔倒在地的男子眼中充滿了無助與絕望。他不知道為何王宇長老今日的火氣如此之大,但他明白,與以往侮辱責罰便了事的情況不同,今日他性命堪憂。

而后廚的方向,卻似沒有發(fā)現(xiàn)這邊的情況,至少到現(xiàn)在為止,連一個出來看看情況的也沒有。

男子很清楚,那些同僚不會出現(xiàn),而就算出現(xiàn)又如何?他們十幾人合力,難道就是王宇的對手了?

自小的經(jīng)歷教育讓他連反抗的想法都沒有,眼睜睜地看著那只大手向自己抓來。

“也許不會死?”男子心中還有小小的僥幸,以往遭遇這種情況的同僚里,也有只是重傷保全性命的,但他很快感覺到了強大的靈元氣息,于是他知道了,自己果然不是幸運的那一個。

就在男子閉目待死的時候,預想中的疼痛感與虛無感卻遲遲沒有到來,于是他睜開眼,卻發(fā)現(xiàn)那平素里威風凜凜的王宇長老,卻如泥塑木雕一般僵在了原地。

因為一只輕飄飄搭在王宇前臂上的手。

在男子眼中,那只手并不像是強者的手,既不算寬大,也沒有飽經(jīng)風霜的麥色或歷經(jīng)磨練的老繭,而手的主人更是如此,可以用美麗來形容的青年,即便是第二次看見,也會讓人覺得驚艷。

但這不應該是靈元界應有的強大,靈元界哪來這樣的干凈?

然而事實就是,在男子眼中高不可攀的長老,無論怎么掙扎,也都無法從那只白皙的手掌中掙脫。

“柏先生何意?”柏秋寒先行動手,就算池會心不愿與之為敵,也不得不站出來面對了。

柏秋寒沒有回答,因為他的行動就是最好的回答。

“你想保他?”王宇額上青筋暴起,不知是因為遲遲掙不開柏秋寒的鉗制,還是因為純粹的憤怒,“我游者聯(lián)盟管教下人,什么時候輪得到你一個外人摻合了?”

“管教?外人?”柏秋寒口中終于有了聲音,他反復咂摸著王宇所說的話語,識海里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激烈的碰撞。

那是早就該想明白的東西了。

“你說的管教,就是殺人?”柏秋寒看向王宇。

王宇一怔,沒想到柏秋寒會問出如此“幼稚”的問題,訝異之后,他帶著嘲弄,對柏秋寒說道:“我就是殺了他又怎么樣呢?這里是游者聯(lián)盟,是靈元界,你憑什么說三道四?”

“因為我不想做看客了。”柏秋寒回想五年以來的種種,最終化為了這一句結論。

靈元界的一切讓他感到陌生而可鄙,但他總認為自己為筑道而來,不愿與這世界扯上太深的關系。

但終究是做不到的。

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啊,在練氣士的世界里妄圖保持天真,妄圖做一個人,那是天性與年少所受教育的結合,柏秋寒又怎能將之扼殺呢?

所以他救了十三,又為十三的背叛所苦,即便破釜沉舟來到了筑道最后一步,他也未能看清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只得依附在茍建名身旁、依附他在靈元界唯一看到的光明身旁。

不過那終究不是他自己散發(fā)的光,不是他自己的路。

好在他遇到了緋顏,一個比自己受到了更多限制的外域人,但就算是那樣的人,也在試圖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這個世界。

對茍建名的支持、對映城里那個人的支持,做著那些對游者聯(lián)盟、對她毫無好處的事情,她究竟得到了什么?

她僅是不愿對眼前發(fā)生的事坐視不管。

于是柏秋寒終于明白了,什么和這世界的關聯(lián),什么只是為了筑道,都是掩蓋自己的怯懦的借口。

從他決定來到這里,從他踏上靈元界土地的第一秒起,他就無法將這個世界與他的命運割離了。

靈元界,充滿了丑惡、懷疑、畏懼、怨恨等一系列負面情緒的、失去法度之地,柏秋寒不喜歡,一直不喜歡,他曾經(jīng)只作壁上觀,但現(xiàn)在他要跳將下去——如若不投身其中,只寄希望于他人來將之改變,那他來這里的意義是什么?

這樣的自己,就算成功筑道,回到那個熟悉的城市里,海防七團的事情也還會一遍又一遍的發(fā)生。

如果早一點將一切告訴師姐,是不是就不會有那么多人死去了呢?柏秋寒不會否認,在從識海的破滅的邊緣蘇醒之后,曾思考過這樣的問題,但他不會去后悔。

往事已不可追,即便后悔,也不會讓過往出現(xiàn)半分改變,他只是厭惡著過往的自己,那個不汲取教訓的、傲慢的自己,然后告誡自己,絕不能再變成那樣連自身都厭惡的存在。

然后他重復了自己的答案。

“我不想再做看客了。”

隱約間,柏秋寒似乎聽到了少女的輕笑。

那不是幻覺,以柏秋寒的精神力,絕不至聽到那樣的幻覺,所以他也笑了——因為她一直在關注著他。

王宇不懂柏秋寒口中的“看客”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自己的嘲諷對這個青年一點作用也沒有。

平日里跋扈慣了,便容易蒙蔽雙眼,看不清高峰,王宇只以為柏秋寒稍強于自己,而自己這一行六人定能對抗,卻沒有想過,這個青年并沒有茍建名那樣的龐大的情報信息,卻又為什么能被盟主請上山來。

他更不知道柏秋寒在短短時間里思考了些什么,他只認為那突如其來的微笑是對他的輕視。

“臭小子,聽明白了就趕緊放開你的爪子,真以為我游者聯(lián)盟和外面的雜種賤民一樣?”

“就從你們開始吧。”柏秋寒說著,笑得更加燦爛,而與之相對的,則是王宇臉上深深的恐懼與絕望。

柏秋寒一縷偽先天真氣,自王宇的經(jīng)絡之中滲入,對于修行之人來說,外人的真氣如果不經(jīng)轉換,基本等于毒藥,何況和柏秋寒修煉體系都不同的王宇?

那縷真氣一路摧毀著王宇囂張的根基,而后逼入了他的丹田——靈元儲存的地方。

隨著王宇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柏秋寒終于松開了手,而這個虬髯大漢便如爛泥一般癱軟在地,汗透重襟,就像才生了一場大病般。

“你、你做了什么?”王宇的聲音再沒有先前那樣的中氣十足,盡管對柏秋寒心懷恐懼,但想到以后可能遭受的對待,還是讓他將對柏秋寒的質問說出口來。

“放心吧,那些受損的經(jīng)絡會讓你痛一陣子,但也是能恢復的,至于你的靈元……”柏秋寒頓了頓,而后道:“我封住了你的丹田,你也不用試著強行突破,以你的修為只會讓自己受傷,嗯,大概一個月吧,我的真氣大概能封住你的丹田一個月。”

“王宇長老,這……”池會再也坐不住,騰的一下站起身來,驚訝地注視著王宇。

而當看到王宇肯定的點頭之后,五名長老無不驚訝得無以復加。

封住丹田?

這是他們無法想象的手段,在靈元界,實力高強者要摧毀人的丹田不難,但是要將之封鎖卻不傷人修為,卻是聞所未聞。

對于柏秋寒來說,這只是偽先天真氣對于靈元界的質量碾壓,加之精神力精密控制下的小把戲,對上靈元脫體就沒什么效果了,不過見池會幾人如此,他也不會點破就是了。

“柏先生,您究竟有何目的?”

“池會長老,請問幾位是在山下村落長大,還是貴盟前輩的后代?”柏秋寒卻反問。

“我?guī)兹硕际怯讜r蒙師,從村中來到山上的。”池會愣了愣,還是如實答道。

“嗯,我也沒什么特別的目的,就是想讓諸位長老回歸初心。”

“你……”

在柏秋寒的話語中感到了危險,池會拍案而起,另四名長老動作比他慢上半拍,也紛紛站起。

但柏秋寒已經(jīng)動了,踏著空玄碎宇步,他的身影閃爍間,就出現(xiàn)在了池會等人身前。

明明是以五對一,池會卻沒有半點安全感,身旁同伴的氣息似乎已經(jīng)消弭,只剩他一人面對著強大而恐怖的敵人。

池會咬著牙,最終還是出手了。

沒時間講什么禮數(shù),更管不了柏秋寒還未正式宣戰(zhàn),只有通過靈元的爆發(fā),才能將那份莫大的壓力宣泄出去。

他余光之中,其他長老也已運轉靈元,盡管明白這些人也只是和自己一樣承受不住壓力,但池會還是感到了小小的安心。

然后他就明白了,這份安心是多么的虛假。

他沒有看清柏秋寒的動作,只覺胸前一痛,身體便不受控制地騰空飛起,而后撞上墻壁,最后軟軟滑落。

池會并未感覺到預想的疼痛,但遍布四肢百骸的酸楚麻木卻讓他動彈不得,他勉強轉頭,卻見四名長老都躺在不遠處,顯然是遭受了同樣待遇。

毫不掩蓋的腳步聲如此清晰,落在池會以及四名長老耳中,卻如送葬的鐘聲,池會已無力看向柏秋寒,他嘗試著張嘴說幾句討?zhàn)埖脑拋恚珊碇袇s只有“嗬嗬”的聲音,無論如何也無法組織成完整的話語。

柏秋寒終于站在了池會身前,那張漂亮的面孔在這位游者聯(lián)盟長老看來卻宛若惡魔。

“我不會在這里殺人的,只是啊,你們的修為與地位好像讓你們忘了太多東西,我只是暫時把它們拿掉,這樣你們也許就會想起來了。”柏秋寒一面蹲下身子,一面絮叨地解釋著。

他知道池會等人不會回答,因為他的真氣已經(jīng)封住了他們的行動能力,所以他下定了決心,將手按在了池會的胸口上。

池會并未如王宇一般慘叫出聲,有柏秋寒封住了他行動能力的緣故,也因為他的丹田經(jīng)絡已完全喪失了反抗能力。

但他的絕望卻一點也不會少,清楚地感覺到賴以生存的力量逐漸消失,讓他整個人都仿佛蒼老了幾分。

柏秋寒沒有理會池會,而是在其他幾名長老身上如法炮制,短短時間后,池會等六人便從初時的趾高氣昂變得面如死灰。

隨著柏秋寒真氣的力量逐漸消散,幾名長老開始恢復了行動能力,而他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確認自己丹田的情況。

結果當然只會讓他們更加絕望。

“柏……你究竟要做什么!”心中憤怒讓池會想要對面前的青年發(fā)出咆哮,但些微的冷靜卻強行澆熄了他的怒火。

“我會向緋顏申請,這一個月,你們就和他做一樣的事吧!”柏秋寒指著那個一臉不知所措、顯然還沒未從劇變中緩過神來的男子說道。

“這……”池會一臉遲疑,他雖是出生于山腳村中,但展露天賦后不就被前輩長老看中,帶上了山,哪里做過那些粗活。

其他幾名長老也是同樣的神色。

“只要一個月就行么?”

最先示弱的反倒是王宇,他強忍疼痛,匍匐在柏秋寒身前,語氣里滿是卑微。

柏秋寒并不意外,通過欺負弱小帶來的強大感便如空中樓閣,一旦抽去了唯一的支柱,就只剩垮塌一種結局了。

“我說過,只能封住你們一個月。”

對于池會等人來說,這并不算確切的回答,柏秋寒能封住他們修為一次,就能封住無數(shù)次,但他們又哪敢有異議?

除了對于其實力的忌憚,幾人也已經(jīng)注意到了柏秋寒對盟主大人的稱呼,盟主大人到靈元界二十多年,敢直呼其名的有幾人?

至少在他們的印象中,一個都沒有!

于是他們再不敢有反抗之心,隨著王宇一同匍匐在柏秋寒身前。

“我不需要你們跪。”

柏秋寒抬手,將幾人一一拉到椅上坐好。

“你們身居高位太久,自我標榜的東西與你們的行事大相徑庭,希望你們能懂得我為什么會這么做。”

柏秋寒說完,卻見幾人一臉迷茫,不由嘆了口氣,他無法叫醒裝睡的人,這些沉浸在自我所謂正義的世界里之人,就如在映城時初識游者聯(lián)盟時那樣。

但那些是可以改變的,當年與他們并無什么區(qū)別的吳長明,現(xiàn)在也正為了救贖而奔走,緋顏和他終會離開,在這之前,他至少要幫茍建名把內部的危險盡量除去。

這也在她的構想之中吧?

想起了剛才的笑聲,柏秋寒意識到,她大概早就想做這些事情了,而自己的出現(xiàn),正給了她執(zhí)行的機會。

被利用了嗎?

柏秋寒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一切都是恰到好處,如果在臨別之時,這方小世界還和現(xiàn)在、和數(shù)十萬年前沒有任何差別的話,不論他還是她,都會有諸多不甘吧?

離別靈元界前夕的相遇,不過是互相成全罷了。

如是想著,柏秋寒只覺困擾自己不少時日的筑道最后一關,就要有前進的跡象。

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柏秋寒這樣告訴自己,練氣士不是賭徒,更不可急功近利,比起嘗試機率仍舊堪憂的突破,他還有更重的事情要做。

這樣想著,柏秋寒便與之前一直隱藏在廳中、而今終于露出本來面目的精神力建立了聯(liá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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