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锜本打算先去真定看望兄弟馬擴,但呂頤浩的事委實耽誤不得,只得快馬加鞭,急匆匆趕回汴梁。
熟料官家這幾日正鬧頭痛,誰也不見。
但劉锜作為閤門祗候,自然有消息傳到他的耳朵里。
原來,李師師又一次拒絕了官家。
劉锜氣的直接想拿刀把那婦人宰了。但是仔細想想,就算沒那婦人,咱們偉大的官家就會有什么作為了?
劉锜索性將燕山府的事寫成了文字,交給了領值大班,自己徑直回府去了。
官家已經承諾他這幾日就要放他返回西軍,何苦在這個節骨眼惹什么麻煩呢?
他不禁想起來兩年前北伐的事,當時匯集了西軍和北軍十幾萬人馬。
結果呢?屢戰屢敗,屢敗屢潰。
潰敗到他實在不好意思再提出上前線的事了。
這兩年倒是消停了,沒什么戰爭行為了,但是勞神傷財的事一點沒少,該送石頭送石頭,該服徭役服徭役。
整個兩河流民四起,剪徑落草者不知凡幾。
官家吸取教訓了嗎?
減少去李師師那里的次數了嗎?
前些日子非要讓人家李師師進宮,幸虧被李師師拒絕了,不然整個金人該怎么看我們。
可李師師現在又不知道出了什么幺蛾子,竟然能讓皇帝陛下茶飯不思。
燕山府都大亂了,呂頤浩被您賜姓的董龐兒給宰啦。
現在董龐兒也被郭藥師宰了,端的是死無對證。
這種事難道都不足以讓官家召見一次嗎?
當然值得,只是暫時還不行。
李師師的事告一段落后,官家還要欣賞《千里江山圖》,欣賞自己的瘦金體,忙著點茶,忙著逛艮岳。
等他想起來召見劉锜,已經是第三天了。
其實也不怪官家不想見他,也并非官家就一定不知道輕重,就一定要在這個節骨眼干這許多勞什子。
根本原因在于,他沒有好的辦法,他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當了二十年的官家。
難道他就真的不想掃除輕佻之名,不想有一番作為嗎?
肯定不是。
須知元祐黨人碑的豎立,原本就是為了繼承紹宗遺志,銳意進取。
但是自從他把章惇大名刻在元祐黨人碑上,一切都變了味道了。
并不是說章惇為相就如何如何優秀,而是你身為官家,得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
你是官家,是皇帝,你就要明明白白宣告天下你到底要做什么。
而不是在里面摻雜私心。
摻雜了私心,天下人就看不出來你所有政策的初衷了。
你召集來的就只能是那些阿諛奉承之輩。
即便有賢者,也會因為劣幣驅除良幣,或變成奸臣,或遠離朝堂。
其實說到底,皇帝有點個人愛好又能算什么事。
即便說這花石綱真的有什么問題嗎?
運送幾塊破石頭就能有什么問題,那么諾大個中國,就不要修建長城,不要做什么宏偉事業了。
真的危機在于,官僚們打著花石綱的名義,在不斷搜刮、聚斂。
整個朝廷,無論官家想做什么,立刻就會有一群官僚,想著法的把皇帝的主旨給扭曲掉,變成了為自己謀私利的手段。
比如宋徽宗也曾經想改革西軍,結果依然改變不了“牙兵牙將”,甚至連軍隊的調動都困難。
想改革經濟,到最后還是變成了與民爭利,民怨沸騰。
想收復燕云,結果喪師辱國,事后竟然連斬殺劉延慶、劉光世父子,問罪于童貫都做不到。失敗無人,還特么的封了王,那么就怨不得童貫今后在太原一跑了之了。
所以,宋徽宗無論怎么說,都是昏君無疑。
能力不行還好大喜功,粉飾太平,自然就造成了如今這個局面。
劉锜回來的消息他不是不知道,他也不是不想見,而是身邊這些文臣,根本不值得他信賴。他也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對的。
二十幾年的從政經驗告訴他,只要他選擇的,就一定是錯的。
如今收復燕云也是如此,如果真的金人南下,就足以證明他趙官家除了輕佻,確實是一無是處了。
就是普通人都受不了一無是處的評價,何況趙官家呢?
所以,他只是心灰意懶罷了。既然不知道怎么辦,那就留中吧。
不就是死了個呂頤浩嗎?罪魁禍首不是伏法了嗎?那就這樣吧。最多給個追封罷了,大宋這么多年不都這么玩嗎?
至于董龐兒冤不冤枉,張覺就不冤枉了嗎?
至于呂頤浩到底死沒死,真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玩蛋去,朕怎么知道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見到了劉锜,當著眾卿家的面,他也是這么一套邏輯。
他是官家,自然是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你們這些做臣子的,就是寒了心受了委屈又如何?
不過官家做出了選擇,那就不要怪天下也做出了選擇。
他終究要為自己的輕佻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