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前面的路上有只「肉雞」。”

“有多肉？”

“城里人的衣服，飛行器什么的燒的也是最貴的那種燃料。”

“能殺得了嗎？”

“看上去大概十多歲，被壓在飛行器下面沒動，應該沒問題。”

山荷葉邊吃著媽媽用土方法做的麥芽糖，邊牽著父親的手，聽著父親和石頭哥哥的對話。

輻射區(qū)因為地勢獨特，常常會有前來去景區(qū)攀巖或者滑翔迷路的旅人。這些城里人穿著精致，往往攜帶著大量的珍貴補給和能賣錢的登山裝備和電子產(chǎn)品，故被輻射區(qū)的“拾荒者”們稱為“肉雞”。

在物資極為貧乏的輻射區(qū)，無論是偷，還是搶，或者出賣自己有的東西，都算不上什么，而且太普遍了，也沒有誰會閑得指摘。

父親說，這些城里人原本可以在安全的城區(qū)過著奢侈的生活，不需要擔心吃穿，是他們自己嚷嚷著“回歸自然”和“享受高氧的運動方式”的，既然來到了“拾荒者”們狩獵的區(qū)域，也活該他們成為獵物。

穿過混雜著荊棘植物的灌木叢，山荷葉一眼就看到了面朝下趴在飛行器下面的“肉雞”。

眼前的旅人果然很年輕，大約十多歲的樣子，齊耳的深褐色短發(fā)，皮膚很白。

旅人的飛行器似乎是發(fā)生了什么故障。

兩扇巨大的黑色滑翔翼從中間斷裂開，熒光綠色的燃料從供能管道里滴滴答答地漏下來。

“今天你試試看吧。”莫里斯拉著她上前。

“記住了，踩在草葉上的時候，每個腳印都要踩在之前踩過的地方……腳外緣著地，盡量不要引起任何動靜。”

這種狩獵的方式叫狐步，最早由獵人創(chuàng)造的，專門用于在遍布落葉的叢林里追捕獵物而不讓對方發(fā)現(xiàn)。

從回憶里醒來，早已星光滿天。

山荷葉看了看身邊的少年，對方背對著她在小憩，似乎沒注意到人質(zhì)已經(jīng)醒了。少年還是穿著白天穿的那件白色的上衣，隨著大象前進引起的顛簸，上衣的后領(lǐng)口略微打開了點，露出一個金色環(huán)形咬尾蛇的印記。

通訊頻道里終于傳來陸的回復。

“不好意思，今天一天都在基地沒看到你的消息。現(xiàn)在就去接你。”

“你收到我的定位了嗎？”山荷葉再確認了一下，見綁匪已經(jīng)睡熟，無聲地打出了回復。

“收到了。你……一個人在那里害怕嗎？”

山荷葉猶豫了一下，還是打出了這兩個字。

“害怕。”

輻射區(qū)物資匱乏的環(huán)境讓她比城市里的普通孩子早熟。

在多一張嘴就是多一個負擔的貧困地區(qū)，即使有著血緣關(guān)系，“拾荒者”也不養(yǎng)無用的人。

跟著爸爸和哥哥在叢林里游蕩，打獵和“拾荒”的時候，山荷葉見過很多被遺棄的人類幼崽。

大自然的法則殘酷又現(xiàn)實——這些孩子有的生出來就因為強烈的輻射身體虛弱，或者有非常明顯的身體缺陷，因此父母自知養(yǎng)也養(yǎng)不活，就隨意找個偏僻的地方丟棄了任其自生自滅。

她從那時候開始，就懵懵懂懂地意識到大部分人剝?nèi)ンw面的皮和動物其實沒太大的區(qū)別。

所有的生物，即使存在血緣關(guān)系的紐帶，基本都是以自我為中心先保障自身的幸存的——

人類的族群遺棄老弱病殘的行為，和被獵豹追殺的羚羊群拋棄跑不動的病牛或幼崽的行為并無什么不同。

剛剛和陸說害怕的時候，她內(nèi)心像是有兩個小人在吵架。

她一直小心翼翼，避免給陸這個和她沒任何血緣關(guān)系的人帶來麻煩，生怕這個愿意讓自己能夠在大城市茍活的支柱會對她生出厭煩之心。

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沒有用的人，或者帶來麻煩的人都會被拋棄。

自己現(xiàn)在身處敵陣，如果不想讓對方操心的話，自己現(xiàn)在其實應該說一句“不要來救我”。

可她貪生怕死，想活下去。

即使這樣的想法會讓自己唯一可以依托的人陷入麻煩。

“在我找到你之前，一定要保證活下來。”

看著對方毫不猶豫地回復的那句話，山荷葉小小的心臟像是暫停了一秒，頓時對從腦海里剛剛開始成形的計劃下定了決心。

“能共享你的視覺嗎？”陸通過頻道詢問。

“好的。”

金屬的籃子支撐的柱子上包裹著金子，四角各一顆拳頭大的夜明珠。四壁裝飾著華麗的羊毛掛毯，上面繡著《圣主福音》里神之子拯救世人的故事，邊界茸茸的，不是很規(guī)整，而且似乎有些年代了，顯然是修女們親自刺繡的手工制品。

“這個區(qū)域的教堂剛剛被攻擊了。定位至少是合理的，應該沒被篡改。”

K指了指地圖上的一個標記為金色的小點。

陸看了看投影的地圖，代表山荷葉的小圓圈距離那個象征教堂的金色小點大約數(shù)百公里距離。

山荷葉植入的是民用芯片。

自從上世紀這樣的芯片被開發(fā)出來之后，相應的對于個人數(shù)據(jù)的保護法開始施行。由于涉及到個人隱私問題，民用芯片的追蹤范圍并不允許精確到軍用芯片這樣的一個小點，故即使發(fā)起了定位共享也只能追蹤到一個直徑為百米左右的圓形——這群義人起義軍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技術(shù)對追蹤進行了干擾，讓他們嘗試直接從后臺破譯對方的地理位置也無從下手。

“她好像是在什么交通工具上面。”

觀察完周遭的情況，感受到畫面的顛簸，陸又總結(jié)了一句。

“工具……飛行器嗎？起義軍一旦使用空中通道都會被拍到的。”

“不……這個晃動的幅度，和離地面的高度比較像是陸地運輸工具。”陸拉近了畫面。

“上世紀的老爺車也沒這么抖吧？”蝎扶了扶鏡片，湊近了看了一眼，“難道這群人打仗還坐拖拉機什么的？”

陸給她的吐槽整笑了。

“拖拉機震動頻率沒這么低，更類似于那種高頻率一點的機械性小范圍擺動。”

隨著山荷葉的視野扭轉(zhuǎn)，她所乘坐的交通工具終于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

“……大象？”

陸看著共享的視覺圖像，有些不可置信。

古代有個特殊兵種叫象兵，就是以大象為載具的軍隊，常見于中東，和部分亞洲國家的戰(zhàn)爭中。雖然真正訓練有素的象兵攻擊力幾乎類似于冷兵器時代的坦克兵，但畢竟已經(jīng)是歷史長河里被大浪淘沙掉的老式戰(zhàn)斗方式了。

這哥們兒挺復古的啊……

與其整這玩意兒騎，還真不如搞個改裝拖拉機，陸看著身穿黑色金屬戰(zhàn)甲的大象，腹謗了一句。

“讓她看看籃子的角落里是不是有鷹身女妖的印記。”

K沉吟片刻后開口道。

“鷹身女妖？”

陸遲疑了一下，還是給山荷葉發(fā)出了請求。

像在打獵的時候一樣，每下一步都踩在上一步踩的位置，盡量讓移動的動靜最小化……山荷葉試著在顛簸的籃子里走了兩步，轉(zhuǎn)頭去看了看綁匪，確認了對方還在熟睡才繼續(xù)走。

她深吸口氣，讓心跳平緩下來，在籃子靠近她的兩個角落里找了一圈都沒看見所謂的“鷹身女妖”的印記——這也就意味著，如果這個印記是真的存在，大概率是在少年睡著的那個方向的兩個角落里。

山荷葉再次往綁匪的方向看去。

月光下，少年還是維持著面朝外側(cè)躺著的姿勢，輕輕打著鼾，身體微微起伏著。

她又貼著籃子的邊緣躡手躡腳地走了幾步，往離這少年相對遠一點的角落靠近。

山荷葉那雙眼睛就不敢離開這少年，生怕驚醒了他，讓他抓到自己給新十字軍報信——果然如K預料的那樣，在她找的第三個角落里刻著個鷹身女妖的形象。

“這是幼發(fā)拉底星群，地外729號領(lǐng)地的符號。”

K看見自己的猜想被印證，皺著眉頭，點了根煙叼在嘴上。

他吸了幾口，轉(zhuǎn)頭對站在旁邊的蘭卡斯特和卡文迪許道：“你們先去跟凱撒報道，說是起義軍滲透到‘象騎’內(nèi)部了。”

“……‘象騎’？這是不是和黎家的‘鷹騎’有什么關(guān)系？”

陸聽見這個名字頓了頓，只覺得這名字好像和德川三喜齋讓他去參選的“鷹衛(wèi)”造詞上結(jié)構(gòu)有些類似。

“‘象騎’的全稱是‘象型機甲騎士團’，確實和‘鷹型機甲護衛(wèi)隊’是一個性質(zhì)的，地外領(lǐng)主私有兵團。”K抱著手臂，言簡意賅地解釋道。

“如果是機甲類的戰(zhàn)斗裝備的話，難道眼前這些大象不是真的大象？是里面有駕駛員在操縱，還是也是和利維坦那樣改造的項目嗎？”

陸邊問邊又仔細看了看山荷葉的角度傳來的圖像，放大了圖像角落里遠處的一頭大象來看。

“是改造過的賽博大象，再加上人類駕駛……”K頓了頓，“駕駛艙應該在大象的腦部附近，人類駕駛員通過腦機接口可以直接連接大象的大腦，以保證指令的完全執(zhí)行。不過黎氏的機型和這個不太一樣，你們的戰(zhàn)斗機甲里面是沒裝東西的，只是形態(tài)比較像鷹而已。”

聞言陸松了口氣。

聽著K說的前半段他腦補著想著如果鷹衛(wèi)也是這樣的設(shè)置的話，那自己要穿著戰(zhàn)甲的時候里面的鷹想要上廁所豈不是很悲劇——畢竟鳥類都是直腸子，難不成鷹衛(wèi)的攻擊方式還包括了高空投生物炸彈？

“啊……趕上了趕上了！”

身后突然傳來門被撞開的聲音和一個女人的聲音。

陸和K同時轉(zhuǎn)過去，只見之前見過一面的「地下城」的女老板墨菲爾斯抱著什么東西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