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睛,在手邊沒有找到手機。陳未添的床上也沒有蚊帳,可能是屋子里有些悶熱的緣故。我感覺不到身上有蚊子光顧過的樣子,所以我想這個時候大概應該是大三的什么時候——因為在這個時間段我們開始使用電熱蚊香來應對這些不太友好的小生命了。躺在床上的陳未添看不出來有沒有長胖,當然其實他大學本來就沒有怎么長肉。
我的桌子上有個正在工作的電熱蚊香,在拔掉它之后,我在桌子上找到了手機,現在是大二下半學期的第六周的星期六。我開始懷疑那個人是不是故意的了,時間卡的剛剛好,我只能希望陳未添沒有忽略我在計劃表最下面留的那段字了。
洗漱的聲音吵醒了他,他有些不耐煩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坐起來然后下床洗漱。
“陳未添,你這兩年有偷偷做過體檢嗎?”
“你在說什么蠢話,為什么做個體檢還要‘偷偷’?你就對自己的身體這么沒有自信?還是覺得我一定能耗死你不成?”
“額......”
“我想想印象里除了一年前你和我一起去做過的那次之外,今年過年以前我也做過一次”
“結果怎么樣?”
“記不清了,不過這說明還好吧,沒什么大事?”
“為啥用疑問句?”
“額,突然心血來潮不行嗎?你管的也太多了吧?”
這樣的結果讓我稍微放心了一些,吃完早餐后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開始看書也讓我寬心了許多。但是我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是因為他說的結果模棱兩可嗎?我這樣想。雖然想現在去帶他做一次和心臟功能有關的檢查,但是很明顯現在沒有什么醫院會讓我們做體檢,也不太清楚心臟科的那些醫生有沒有上班,今天似乎又是一個好天氣,至少太陽看起來似乎還是挺開心的,一直盯著他到十二點,計劃表的完成度甚至比我的還要高許多。
午餐吃的是學校食堂的新餐品,是大學四年我一直沒有吃過的東西,因為大三開始我就開始將重心放到德語和計算機上了,吃飯幾乎全部都是用外賣解決的。味道我覺得是比外賣要好一些,調料的量搭配的都剛剛好,各種食材的利用也都很充分。吃完以后可以讓人記住每種食材的味道,或許是一些主觀因素在作祟也說不準。
我迎著熱風走回寢室,大四的學長馬上就要離開了,在路上我看見了一個坐著車離開的學長。這樣的氣氛在整個學校里渲染起來,好像連這樣的熱風都讓人感到窒息。
陳未添似乎有些累了,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旁邊的垃圾箱里放著外賣袋和飯盒。
◆:“陳未添,陳未添,別睡了”
?:“唔......額,怎么了......”
◆:“咱們去外面看病吧?”,聽到這句話他似乎忽然變得清醒了許多,用古怪的眼神看了我一會之后又將臉埋進了雙臂里。
?:“是我跟不上時代了嗎?看病也算是一種新的娛樂方式嗎?”
我感到稍微有些尷尬,他似乎不打算理我了。
◆:“陳未添,那個你還記得去年我跟你說的那件事嗎?”,他沒有啃聲,我有些苦笑,是不是已經不是中二病了呢,這也算是因為我而產生的改變嗎?
◆:“你想想,就是我說自己是從未來過來的,但是卻沒有......”,他甚至沒有等到我說完話就在凳子上以一種看起來十分有趣的動作坐直了身子,然后又站了起來,椅子摩擦地面的聲音在屋子里響起。我的肩膀被他的一只手摁住,那只手用力有些大,隔著鏡片之后的眼神里好像還在燃燒著什么。我想那可能就是傳說中的中二之魂吧,果然還是沒有一點點的改變。
?:“你終于又回來了,我早就知道了,我跟你說.......”,之后他語氣激動著跟我說了一大堆,大概就是那天早上我的反應和前一天有著很大的反差讓他一下子明白了前一天的我和當天的我不是同一個我這件事。
“我當天晚上幾乎都沒睡著你知道嗎?”
其實這件事完全可以不用說。
這樣讓我辦起事來就容易了許多,當然最好的結果就是他現在開始立刻做出改善,不需要我過多操心就能走上好的方向。
?:“你說我將來得了絕癥對吧?”
◆:“是”
?:“什么時候的事?”
◆:“發現的時候是大四,但是應該在這之前就已經得病了”
?:“心臟惡性腫瘤?”
◆:“對”
?:“具體是那種類型呢?”
◆:“平滑肌肉瘤”
?:“欸,記得很詳細嘛”
◆:“廢話,合租了兩年我總不可能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吧?那么我們下午先去看看你心臟的情況吧”
?:“去哪啊?醫院現在應該不能體檢吧,而且我現在也沒感覺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作息也是按計劃表上的,你不是寫了嗎?要把體檢變成一種習慣。老實說,這是有錢人的習慣,大學生還是先算了吧,不過半年左右做個體檢還是可以的”
◆:“可以去心內科先看看”
?:“不用了,我下周自己會去檢查的,但是今天下午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我有些疑惑,對我而言應該沒有什么重要的事了。當初的大學生活里也沒有什么事發生。
?:“忘記了嗎?你們部門部長的競選啊”
部門部長的競選?哦,想起來了,應該是有過這樣的事情,但是我記得自己好像是沒有去。因為不知道要怎么競選,而且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支持自己。
◆:“那個啊,不打算去了”
?:“啥?給我滾去競選”
◆:“為什么?”
?:“你們部門負責查課和紀律,你當上部長對我的好處簡直不要太多好吧”
◆:“要說競選,我現在也沒有準備,短時間內做準備的話能成功的幾率也是小的可憐吧”
?:“沒關系,我早就料到了,所以幫你準備好了”
他將寫好的稿子拍到我的桌子上,我略微看了一下用藍色墨水寫了有兩頁的發言稿——我記得上次似乎連看都沒看,準確的說我是一直都在睡午覺,他喊我多半會被我厲聲拒絕。
◆:“那就去試試吧”,雖然我想結果肯定很渺然,但是算是對上次吼他的道歉吧。
?:“得嘞”。
歷時兩個多小時的競選,支持我的人預料之外的還蠻多的。他幫我準備的發言稿雖然只有兩頁,但是讀起來就發現其實還是蠻長的,不過得益于長年的社會勞動所產生的經驗,讀起來其實不算困難。我選了些重點站上臺開始發言。看的時候就發現他的文采意外地很不錯,有些句子真的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修飾的剛剛到位又沒有過多的做作。當那些句子從我口里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可以感覺得到的跟其他人的發言已經不在一個水平上了,當然這跟我常年混跡于職場演講所鍛煉出來的口才有很大的聯系。其實在這個時候我就已經猜得到他的職業是什么了。三票的差異決定了我成為部長,雖然我們部門也不過二十來個人就是了。這時我大概才明白之前和部門里的同學們都相處的很好的所獲得的優勢,也隨即明白了這樣一個道理:
和每個人都相處很好的勇氣,加上一點才華,一點天賦,不需要太多的機會,這個就可以作為我們在人群里取得好成績的力量。
不過這樣想起來,和大學不一樣。我在職場里并沒有和任何人相處地很好,雖然我們總是會頻繁的交流,但那不過是因為工作原因而已。偶爾的問候也只是一些表面上的話,既算不上太熟又算不上陌生,最多可以在交文件或者需要幫忙的時候喊上名字。我知道他們本性并非如此冷漠,只是我自己沒有主動外交而已。要形容我們之間的關系的話,大概只不過是因為在同樣的崗位上工作而偶遇的人而已。
?:“成功了,太好了,我以后的幸福生活就靠你了”
◆:“明天的我又和現在的我不一樣”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開心啊,如果是明天的你,那么你一定會幫我打掩護的”
◆:“額,這話真的是一點都不留情啊”
?:“我說的沒錯不就行了”
◆:“這倒是,你可要好好執行計劃啊”
?:“知道了,你都已經警告過我了,我是不是覺得我沒有腦子?”
◆:“記得要做檢查啊”
?:“知道了,怎么跟個老頭子一樣……不對,現在的你就是大叔啊哈哈哈哈……”
我們像往常一樣在回寢室的路上爭吵著,和周圍的很多同學一樣,雖然這是對他而言的“往常”,但是我還是很開心,似乎已經死去的青春又在心里開始發芽。回到寢室的時候他纏著我問了一大堆未來有關的事,當然大部分都是像“有沒有出新的游戲”這類問題,我們一邊笑著一邊聊著,我卻漸漸的感受到了一種奇怪的感覺,直到他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那種感覺就像是小時候捏碎方便面之后撒到手心里。
“我媽她......過的還好嗎?”,自己的喉嚨似乎忽然被什么東西掐住了,但是我知道現在的我的確已經好多了。
“挺好的,還是和以前一樣”
?:“怎么這樣,哭了嗎?”
◆:“我沒有看到”
?“這樣啊……”,我看到他的眼睛里似乎閃著什么東西,但是它沒有落下來。
之后我們又聊了許多和將來有關的事,但是我也不是全部都知道,也不是全部都能記得。但是他看上去挺開心的,就像個得到了攢了很久錢才買到的限量版的小孩一樣。
關于昨天他說的那個夢我到現在還是迷迷糊糊的,無論是內容還是出現的那些東西,我總感覺那應該是他的某種自我暗示,但是我卻沒辦法很準確的描述自己的感受。只是這些現在似乎都沒有多少意義了,畢竟一切似乎都正在朝著好的方向前進。
我計劃著寫點什么來讓明天的自己不要礙事,但是這樣細想之后才發現——原來我一直都對于自己一無所知,我甚至不知道要拿什么樣的語句和故事才能讓我相信這樣看起來不可思議的事。可是這樣想來,卻發現自己對陳未添的事了解的其實也很少,在那個瞬間我忽然覺得自己的大半個人生似乎毫無進展。
但是稍微斟酌了一下之后我還是寫了點東西。稍微看了一下之后卻還是撕了,畢竟陳未添已經可以做出改變了,我的影響應該不大了。
?:“高睜離,你在干什么?”
◆:“撕點東西”
?:“額,工作壓力已經大到這種地步了嗎?我覺得你還是關心一下自己的頭發的好一些”
◆:“額......”
?:“高睜離......”
我抬起頭,發現他正在看我,眼睛里閃著燦爛的光芒,他笑了一下說:
“努力的確是好事,但是不要太過頭了啊”。
◆:“說的這么惡心......大晚上的讓不讓人睡覺了?”
?:“什么?我這可是好話啊......”
睡著之后,隨著意識逐漸變得明亮,我再次聽到了他的聲音。
他重復著和前兩天幾乎連文字都一模一樣的問題,連語氣都沒有改變。我感覺自己的大腦從沒有這么冷靜過,冷靜到我覺得自己的手心都有些冷了,我回答說:
“我覺得至少,像他這樣的人不應該這樣死去”
他久久沒有回話,我以為我終于回答正確了。
但是就在我打算問出我自己的問題的時候,卻聽見他回答道:不對。
雖然已經料到了,但是剛才我的確是以為自己答對了。
“請問我可以現在見一見你嗎?”
“我似乎沒辦法將自己的形象傳輸過來,不過如果你有對于我的狀態的問題的話,可以問”
◆:“請問,我回來的時間是不是和你的傷口有關呢?”
“對,你應該有九次機會,而且它們是從最開始的那個時候一直往后推”
至此,我所有和這件事有關的想問的問題都問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