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忽迎疾風驟雨,幕雨掩目令這歸程之路猶如茫茫前程一般困境重重,道阻且長。那萬家燈火也全將熄滅,夜,黑得更加徹底了。施殞俯在朱厭背上在一片簌簌雨聲中更覺混沌疲憊,沉沉睡了過去。柴正賀此時不發一言緊緊跟在朱厭身后一路護送,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令這個平日里心性狂傲的判官心下一涼。
阿莫此時正百無聊賴的蹲守在門界和那些來往的過客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閑話,正巧就撞見了返程歸來的施殞一行。他嬉笑著直起身來向他們望去,這一望不要緊,只見施殞緊閉著雙眸奄奄一息的撲在朱厭背上,阿莫上揚的嘴角立即向下撇了去。他三步并作兩步的匆匆趕上前去,只見施殞像個嬰孩兒一般沉眠于夢竟是一點戒備防御都沒有,他抬起手來輕輕搖了搖她的肩頭,一向機敏迅捷的施殞此時竟仿佛死了一般毫無知覺反應,阿莫一時間感到被一道驚雷轟然劈在頭上似的頭暈目眩天昏地暗,老話說得好,幸運之事偶爾訪臨,不幸之事接踵而至。這下他已經死了的心,死得更透了,兩條腿像被抽了骨頭似的軟軟飄飄再也站立不起向下癱了去,柴正賀見狀立馬上前扶住了他道:“莫叔,您別著急,帝姬只是睡著了而已?!?
阿莫聽他如此說來心中有了些許寬慰,手不聽使喚的哆嗦著從衣袖里翻出個嗅瓶來湊近施殞鼻息,又輕輕的拍了拍施殞的后背聲音柔和的喊道:“阿殞啊,到家啦,不要睡啦!”過不一會兒,施殞便極度艱難的睜了一下眼睛,嘴里像含了塊棉花似的含糊不清的說道:“我的頭還在不在?”
阿莫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柴正賀道:“在的在的,頭和四肢都在的,沒缺胳膊少腿?!?
“嗯,我乏得很,先睡會兒。”說完便又自顧自的睡了去。
“莫叔,帝姬被那歹人用金圈禁錮了脖頸受了重傷,您先帶帝姬回珈南殿,我這就派人去尋地醫來給帝姬診治?!卑⒛藭r也來不及盤問事因種種,領著施殞便先回了珈南殿,而柴正賀雖是受了些內傷,但好在及時運調后并無大礙,他吩咐好下屬去尋地醫之后便徑直前往判官司復命去了。
柴正賀將卷軸呈交給陸景明之后便開始了長達半個時辰的演說,硬是一點前因后果細枝末節都沒放過,他說得是天花亂墜,陸景明聽得是頭暈眼花。最后在聽到施殞受了重傷陷入昏迷的時候才令他搖搖欲墜的睡意猶如驚鵲咋起一般四下飛竄了無蹤影,他兩只手撐著案幾,脊背挺得直直的向前探出身子,不可置信的問道:“你說帝姬被那賊人所傷?”
“是啊,要不是帝姬靈力高深那個金圈怕是要把她的脖子給勒斷了。”
陸景明聽后內心動蕩無比,腦中思慮猶如萬千條藤蔓一般蔓延鋪展開來?!暗奂КF下如何?可否尋了地醫為她診治?”
“總司放心,我來之前已經張羅地醫去為帝姬診治了,咱帝姬不愧是天人之軀,自行愈合的能力簡直是令人稱奇,我估計現在她都快痊愈了。”
“帝姬乃是地界之本容不得一絲損害,雖說遺失魂靈皆已悉數尋回,但那幕后主使想必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來日難保不會挑起一番戰事。此事我等先以竊魂大案上報天界探探態度,天界若是愿意相幫便乘勢一舉殲滅賊子,若是不幫…”陸景明心中其實早已有了答案,卻是無法言說,這個氣節比骨頭還硬朗的老先生輕嘆了一聲后目光如炬的望著柴正賀道:“若是不幫,恐怕也就到了我們這些做臣子的盡忠心的時候了?!?
柴正賀卻不說話,回以明朗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如今帝姬有傷在身你既全程參與作戰就由你來書寫奏折呈報上去,免得被有心之人先一步參奏上去,我等倒沾了欺上瞞下的罪名?!?
柴正賀一拍手道:“那可不,我這就下去寫奏折去。”
陸景明又喚住了他道:“帝姬受傷之事不可明說,一筆帶過便是?!?
“放心吧,我心里有數著呢。”
望著柴正賀離去的背影,陸景明吁出長長的一口氣,接著他便拿起那卷軸認真的查閱起來,這卷軸記錄之詳細精確,管制之合理有方,比起判官司的生死簿來說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他暗自思付道:此人劫取魂靈若單是為了修煉禁術倒不足為懼,但看這卷軸如此這番巧心布劃只怕運籌之事更勝于此。此番謀劃究竟意欲何為?若是沖著地界而來的,只怕此人絕非俗類,還須同其他二司仔細權衡商策之后小心應對才是。
地界由三司一殿統轄管治,三司分別是陰曹司、判官司,輪回司,一殿則是珈南殿。三司部各司其職分工明確互不干涉,珈南殿則統管三司以及整個地界。這四所司殿分別從下至上交錯坐落在地界最高的珈南山上,山下的是陰曹司,往上一些是判官司,再往上是輪回司,最后山頂是一片開闊的平地,偌大的珈南殿便威赫凜凜的聳立在這里。這座山因珈南殿而得名,它將地界劃分成生死兩界,從山的正面向下望去便可清楚的看見三司的司殿,山下便是忘川河,河上有一座奈何橋,度過奈何橋服下孟婆湯便可以忘卻前塵遁入來世。山的背面才是繁華錦繡的地下世界,這里囊括了來自各界的民眾,魚目混雜包羅萬象,卻又各自兼容相得映彰。一片燈火通明車水馬龍的熱鬧景象一年到頭也從未停下來過一刻。地界民眾雖是享用不了陽光雨露清風明月,卻也愜意多姿,爛漫舒懷。
兩條蜿蜒流轉的石階仿佛從山頂流淌而下的涓涓溪流,一條貫穿著珈南殿與各個司部,另一條則是連接那繁花簇擁的煙火人間和清冷孤寂的珈南殿。
話說那柴正賀去了一趟人界回來以后什么也沒學會倒學會了說書,只見他口若懸河喋喋不休的正說得精彩沸騰的時候,突然舉起案幾上的驚堂木“啪”的就是一拍,嚇得堂下的聽客同時打了個驚跳紛紛嗔怪起來。緊接著他一個翻身坐在案幾上繼續說來,“那時我正好追趕上去,遠遠的便瞧見朱厭爪下死死的壓制著那奏笛之人,我心中一陣欣喜,看來帝姬已經斬獲了賊人,想必咱們很快就可以歡天喜地的結案歸家了。于是我更加加快了腳步迎上前去,待我走近前一看,只見帝姬直挺挺的站立在雪地里,臉色漲紅得仿佛憋足了氣息似的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我再低頭一看,好家伙,一道金晃晃的金圈正緊緊的禁錮在她的脖子上,我大吼一聲“不好!”立即聚集靈力試圖拉開那金環,沒想到那金環卻像個吸人精血的血蛭一般竟是一股腦的往肉里鉆,我急得是又氣又惱,破口就罵…”
“大人,您這是寫奏折還是寫話本?。俊卑字虑鋵嵲谌滩蛔〈驍嗔瞬裾R,他被柴正賀生拉硬拽的拉來當寫手,柴正賀是說得酣暢淋漓,他寫得是汗流浹背。
柴正賀還沒來得及駁回他臺下的聽客倒先不樂意了,嘀嘀咕咕的嗔怪白致卿打斷了精彩的演說。
蔡向帶著笑意走到白致卿身后輕輕的按壓著他的肩頭安撫道:“白副判,整個地界誰人不知您的文筆是冠絕一頂的呢,都怪咱們這些小輩兒的不成氣候,要不怎能讓您受累代筆呢。這樣好不好,咱們先一起聽柴主判將事情經過敘述清楚,等會我再跟您一起簡短概要一下,您看成嗎?”
“是呀致卿老弟,我除了求你我還能求誰呀,他們那有你這樣好的文筆,拿他們寫的那些狗屁不通的文章呈到天界去不得被天界的人笑掉大牙了。”柴正賀一邊嬉笑著一邊端著溫熱的茶水遞到白致卿手里。
白致卿見他如此恭維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提著筆繼續飛檐走壁似的寫了起來,柴正賀也清了清嗓子繼續開始他的演說。
天界…
天君站在窗前正在修剪一株木蘭,那陽光正好從窗外映射進來像一層若有似無的金色薄紗將他從頭到腳籠罩起來,令他更加神姿高徹,修為大有更近一階的勢態。朝顏則站在他身側靜候差遣,直到天君停下手來時才立刻將濕熱的手帕雙手呈遞上去,順便將天君手中的剪子接過手來,一切動作都如此飽含雅意并且賦有神性。
天君一邊擦拭著手掌一邊走到案幾前坐下喝了口清茶,斜眼撇了一下站在門外的燁慎笑容可掬的說道:“燁慎將軍久等了,快請入座。”那燁慎似乎對“將軍”這個稱謂十分受用,眼睛笑得瞇成了一條線連連擺手從門外走進來道:“沒有沒有,小臣也是剛到而已,剛到而已。”
“如此正好,朕總不能被人說怠慢了功臣不是?!闭f完又示意朝顏給燁慎沏了壺熱茶。“快嘗嘗這茶如何,這可是圣后親自種植的茶,很難得能喝到的?!?
那燁慎沐此天恩一下子整個人就飄飄然然不知所以,端起茶杯來猛地就喝了個干凈,那剛泡開的茶水直燙得他面紅耳赤,他又不敢叫喚只得忍痛直往肚子里咽,瞬間整個腹部猶六月間蓋了床厚棉被似的整個身體都熱氣烘烘。
天君見此趕緊勸阻道:“慢點喝別燙傷了。”隨即又吩咐朝顏去取些冰精來讓燁慎捂在嘴里抑制傷口,那燁慎趕緊擺擺手道:“不勞煩仙侍,我就喜歡喝這滾燙的茶水,這樣茶香更加濃郁,回味更加清甜?!蹦浅佪p蔑的翻了個白眼還是自去取冰精去了。
天君則贊賞道:“看來燁慎將軍果真是能人異士與眾不同。”
燁慎撓撓腦袋羞怯的說道:“小臣算不得什么能人異士,俗氣平庸得很,實在難登大雅之堂?!?
“燁慎將軍不必自謙,上次捉拿翟星河的案子你辦得就很漂亮嘛。”
燁慎一邊將朝顏送來的冰精含在嘴里一邊嗚嗚的說道:“主要還是天兵神將與帝姬的功勞,小臣實在不敢居功?!?
天君突然話峰一轉,尤為感慨道:“說到帝姬,這次她肯百忙之中鼎力相助實在是莫大的人情呀。”
燁慎附和著點頭道:“是啊是啊?!?
“朕看了將軍呈報上來的案卷中并未記錄帝姬降服罪犯的過程,難道將軍并不知情嗎?”天君依舊一副談笑風生的語氣,燁慎卻在其中聽出了冰針一般的隱喻。
燁慎圓圓的眼睛又開始滴滴溜溜的轉了起來,這事兒倒不是有什么值得隱瞞的地方,而是如何回答既能夠闡明事實又不開罪帝姬。他在心中略打了下腹稿后恭敬溫順的說道:“當時帝姬與我們分散之后小臣便帶領部下一路朝山中廟宇急行而去了,就在我們攻破結界準備沖鋒的時候卻看見鄰座的山峰轟然下陷,我便帶著一路人馬前去打探,那高聳的山峰就在我們眼前迅速下塌,又被山頂的泉水覆蓋瞬時沒了蹤影,等我們趕到時那里已然成了一汪潭水,帝姬告知下官已經取得了罪犯的靈丹,肉身也被封印在了湖底,隨即我們便一道回了天界復命。至于帝姬是如何降服罪犯的,小臣猜想自然是帝姬識破了罪犯詭計,為怕打草驚蛇所以將計就計自己獨自前去捉拿罪犯了,至于詳細經過下官確實不曾問過帝姬。”
天君且不回他,而是端起茶杯來輕酌了一口,面上倒看不出任何情緒來,也不知道對于燁慎的答復是否滿意。隨后他也示意燁慎喝茶,燁慎像收到指令一般立即端起茶杯來將茶水一飲而盡。
“依朕看來這事還是得勞煩將軍去問詢一下帝姬,畢竟案卷要歸總,不能不明不白的就立了卷宗不是?”那話語里分明帶有幾分責備,神情卻是一如既往的溫慈。
燁慎被天君這一套軟硬兼施猶如審訊似的一通盤問下來心中多少有了些眉目,天君生性多疑,恐怕,對帝姬都起了幾分猜忌。他站起身來向天君恭恭敬敬的躬身一拜道:“小臣這便前往地界拜訪帝姬,將案情詢問清楚盡早將案卷補充完整,刑部也好盡快成立卷宗?!?
天君卻笑著用手指點了點案幾上的奏折道:“將軍莫急,朕方才收到地界的奏折,說是人界魂靈被劫,帝姬雖將魂靈悉數尋回卻負了重傷。你便以感念帝姬昔日出手相助為由前去打探一趟,若是真病便不予計較,若是假病,速回稟告?!?
“臣遵旨?!闭f罷便退了下去。
而后,天君獨自坐著飲茶沉思不語,那些紛亂如麻的線索需要他一一順理。朝顏見此便在香爐里又添了些香,那搖曳生姿的煙霧慢慢升起,又在空中絮絮繞繞的散開來,令思緒也逐漸變得輕綿舒展起來。不久,天君便站起身來緩步走向書案前坐下,朝顏則輕車熟路的跟在天君身旁為他硯墨。天君提起筆來在紙上寫下極北二字,接著又迅速寫下竊魂二子,最后仿佛萬般艱難一般寫下施隳二字。在隳字最后一筆落下的時候那張久違的樣貌和名字再次清晰的浮現在眼前,連同它們所帶來的制壓都令他記憶猶新。
他放下筆來用指尖快速的抹了一把額頭的絲絲冷汗,接著轉動了一下手指上的扳指,那暗衛便從書閣背后的暗門里走了出來。來者宛如一只恭順乖馴的山貓一般輕柔迅敏的伏撲在地深深的忠心一拜。天君卻眼也不抬的問道:“極北封陣如何?”
那暗衛抬起頭來一副卑賤討巧的模樣,一雙灰色的眼睛又大又亮占據了臉的一半,以至于顯得鼻子和嘴唇小巧得近乎可憐。他聲調綿柔百轉,盡是討好?!盎厥ザ鞔蟮畹脑挘巴鶚O北之后終尋不得封陣所在,原是經年過去,封陣已被層層風雪掩蓋,奴清理封陣之后便立即潛入陣中探查,只見陣中一片衰敗泯滅之氣,三位天神氣息淺弱,再過不久都將與封陣一同消散于世?!?
天君聽他如此說來緊繃的心弦輕輕松和下來,語氣不屑的問道:“那封印之人境況如何?”
“奴想,大抵是死了?!?
天君先是一驚,隨即嘴角不自覺的揚起一抹勝利者的笑容。“有勞你一番勞頓了?!蓖瑫r又轉身招呼朝顏去取了些靈石來。
暗衛唯唯諾諾的立起身來接過靈石,恭敬的應了聲,“諾!”便退下了。
暗衛退下后天君的思緒又開始凝集起來。
盛茗殿的管事將翟星河盜竊的物品一一羅列出來,大大小小雜七雜八的加起來竟然有數百件之多,最氣人的是他一件完整的東西都沒拿走,拿的全是些無足輕重的配飾零件,什么鳳羽琴的一根琴弦,琉凝瓶上的一顆珠子,八荒圣經的一頁前序等等等等,極其散亂無章。要知道這盛茗殿是專管天界收藏的地方,里面收藏的寶藏法器沒有一億也有千萬,光是擺設的花瓶就可以分為七十來種,其他的就不需要一一詳細列舉了。由于竊取之物極其散亂,盛茗殿的管事兒和底下官員只好對所有物品一件一件的進行搜查,工作重擔陡然達到了歷史最高節點,想必今后一萬年的工作加起來也不會更勝于此了。這盛茗殿本是天界第一名的肥差,現在眾官員卻要對數以千萬計的物品進行查探、清點、統計等等零碎工作。哀怨之聲此起彼伏比那忘川河里的冤魂惡靈更加凄慘,誰都無法理解這個萬軍之首的戰神是瘋了什么心智中了什么邪崇竟然干出如此傷天害理慘無人道的事情,天君又下了密令不準對外談及此事,大家也就只能內部消化,也不在乎什么功德道法了,在心里把這輩子能罵的臟話全罵完了。
而天君每每想起自己往日是如何的看重提拔翟星河,而他竟然如此輕賤自身犯下令人不齒的盜竊之罪,簡直是對自己的背叛挑釁,如此想來一陣陣怒意便從他的胸腔里蔓延開來,他抬起那厚厚的失物清單甩向空中,一陣烈火轟然而起將那清單燃燒殆盡。
朝顏見此付下身子淺聲說道:“天君息怒,若是為了卑賤小人動氣損了修為才不值當呢。”
天君從鼻腔里“嗯”了一聲,接著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運氣調理。
”地界的信使還等著您回旨呢?!?
天君平復了心緒又恢復到了往日的威儀之姿,他嚴正說道:“傳朕口諭,極北竊魂一案有違天倫、背信道義,是乃三界所不容。此案全權交由地界查明處置,三界協力相助?!?
“是!”朝顏領了口諭便退下宣旨去了。
天君回過頭去看了一眼案幾上地界呈報的奏書,嘲弄起來,“螻蟻相爭,不足掛齒?!?
地界…
施妍隨同地醫一同趕到珈藍殿時施殞還在熟睡當中,施妍何曾見過施殞如此孱弱狼狽的樣子,一時又驚又氣眼淚如雨水一般簌簌的往下掉,阿莫見她如此本來已經平復下來的心情又被引動起來,兩人嗚嗚咽咽的齊齊痛哭起來,那場面簡直是令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地醫是個性情及其暴躁的矮瘦老頭,頭發呈花白色,永遠散亂得像雞剛搭好的窩,也不知道餓了多久的飯全身瘦得只剩一張皮,兩只眼睛倒是生得好看,又黑又圓像那剛被雨水沖刷過的黑葡萄,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實在是被他們吵得腦子疼,不耐煩的吼道:“吵死了你們兩個,人還沒死呢你倆急著哭什么喪,都給我出去,煩得要死?!?
“伯伯,我阿姐傷勢如何了?”施妍抽抽搭搭梨花帶雨的樣子更是令人揉斷衷腸。
地醫卻頭也不回的說:“死不了?!?
施妍還想說些什么阿莫抹著眼淚把施妍拉出了門:“走的啦,我們到外面去等別在這里影響地醫啦?!?
一出門來施妍又是淚如雨下抽咽著道:“莫叔,你同我說說,我阿姐為何會受這么重的傷?這地界的男子難道都死絕了嗎?讓她一個女子擔此重負。”
被她這么一說阿莫只覺心臟被人狠狠的揪了一把,又是心疼又是責怪,于是將施殞如何幫助天界捉拿罪犯因此耽誤了引魂,以至于魂靈被劫,而后又捉拿賊人身負重傷的過程一一講訴完了,但是關于翟星河的事卻只字未提。
剛說罷,地醫便從屋里走了出來,阿莫和施妍快步迎了上去,二人靜靜地等著誰也不敢開口驚擾,地醫喝了酒解了解渴后才說道:“人是醒了,但是嗓子受了重傷最好免開尊口,好生將養半月便能無事,你倆誰同我去抓藥?”
阿莫和施妍聽后同時寬了口氣,施妍又連忙將腕上的絲金玉繞鐲退下來塞在地醫手里,萬般感激的說道:“伯伯,勞您費心了,我姐姐接下來調理身子還得繼續仰仗著您,您且收下我這小小心意買些酒吃,我今后定會日日感念您的大恩?!?
地醫把鐲子還到她手里后便自顧自的走了,阿莫急忙說道:“阿妍,照顧好你阿姐我馬上就回來啦!”說完便匆匆跟了上去。
施殞迷迷蒙蒙的醒來時便發現自己躺在臥榻上,地醫正在為她診治傷口,冰涼涼的藥膏涂抹在傷口處時一陣狂烈的咬痛令她冷汗暴起近乎暈厥,隨后痛感散去地醫也退了下去。施殞微睜著眼睛觀察著四周,施妍這時便走了進來,她像一朵綻放正盛的牡丹花一般向她款款而來,身上散發著淡淡的花香令人感到舒心安寧。她白里透紅的肌膚像剛剝了殼的荔枝一般晶瑩剔透,如墨一般的頭發用根布條隨意綁著,雖只穿了一件極其簡單的桃紅色襦裙,但卻是那么慵懶灑脫,雍容華貴。施殞突然想起阿莫說的話來:施妍要是鳳凰的話,那施殞你就是山雞啦!
施妍見施殞這般毫無生氣,心中又是一陣酸楚,自抹了把眼淚在床邊上坐下,她輕輕握住施殞的手語氣萬般柔和的說道:“阿姐,地醫方才來為你診治過了,嗓子雖是受了些傷,但是只要好生將養幾日便能痊愈了。這幾日我便來照顧你的飲食起居,你莫運用嗓子,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便寫于我看,我都去給你做來。”
施殞手在半空寫了個“莫”字。
“莫叔抓藥去了,等會兒就會回來的?!?
“阿姐,這幾日你便好生靜養莫要煩惱公務了,三司也不全是碌碌無能之人?!?
施殞依稀聽到那山下小販叫賣頌湯的吆喝聲,一時胃口大開。施妍甜笑道:“阿姐,我喚人去給你買一碗可好?”
施殞勉強從鼻腔里哼出個“嗯”字,施妍便給她掖了掖被子起身去找小仆了。
此時尋回遺失魂靈之后地界三司也是一片繁忙景象,信使便選在判官司宣讀天君口諭,陰曹司和輪回司忙得焦頭爛額索性各派了代表來聽旨。信使宣讀完口諭之后眾臣一片緘默無話可說,寂靜中偶能聽見各自緊咬后槽牙的“咯吱”聲。
最后還是陸景明打破了僵局,他早就將之一切了然于胸所以并沒有太多驚異,神情淡然的說道:“各位同僚,現下擺在我等面前的只有一個事實,此案不論那賊人是意圖魂靈,還是劍指地界,都只能由地界獨自應對。現下帝姬重傷,我等先就此商議個應敵對策?!?
柴正賀冷哼了一聲道:“哼,天界分明是欺我地界沒有自家的軍隊,眼巴巴的等著人家上門來打。老子們以命相拼,他奶奶的還說什么全權交由我們處置,意思是同他們沒關系了唄?!?
人群一下子沸騰了起來,大家七嘴八舌的開始相互吵嚷。
一個說:“此案若不以雷霆覆傾之勢完案,恐怕我地界今后在三界之中將再無名望。”
另一個說:“那賊子自是沖著地界來的,天界向來忌憚地界,此次正好利用外部力量遏制地界,自己責袖手旁觀事不關己,倒樂得個漁翁之利?!?
白致卿也坐在一旁癟著嘴小聲嘀咕起來,“早知天君如此看輕此事,我倒懶得浪費文思寫那奏折了。”
那輪回司負責熬制孟婆湯的大廚是個大壯漢,約莫有九尺之高,姓尤,在家排老三,大家便稱他為尤三。只見他穿著個大褂子,光著兩個白大手臂,全身光溜溜的一點毫毛都沒有,白白胖胖的活像個胖豬崽子。他坐在角落里俏皮的說道:“那天界如此不記前情,今后若是有難我們也坐視不管。至于那賊子怕他作甚,我們這么多人還打不過他嗎?一人一拳都得把他打成肉餅子煮湯喝了吧?!彼f完大家都跟著一起大笑起來。
柴正賀幾步跨到他跟前調笑著說:“奶奶的,你倒挺厲害,還要把人家打成肉餅,帝姬可連人家的面都沒見著就吃了虧,你去了別是拳頭還沒伸出去倒先被打成肉餅了。”
“他心黑肉是酸苦的,我心善肉是清甜的,他的肉餅湯肯定沒我的好喝。”眾人聽后又是一片哄笑。
黑白無常是兩個肉乎乎的奶娃子,一個穿著白衣裳帶著白帽子,一個穿著黑衣裳帶著黑帽子。此時兩個小娃娃正坐在角落里安靜的吃著玫瑰糖餅,小白無常舔了舔嘴角對小黑無常說道:“黑哥,你聽懂他們說什么了嗎?”
小黑無常只管吃著餅子頭也不抬的說:“聽不懂,反正??偹咀屛覀z來聽話的,只管記下回頭一句不落的傳給他就是了?!?
小白無常無限崇拜的對小黑無常說:“黑哥,你的心態真值得我好好學習?!?
小黑無常老氣橫秋的拍了拍小白無常的背道:“小老弟,你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黑哥,他們都說咱倆是窩囊廢,你說我倆真的是窩囊廢嗎?”
“別聽他們瞎說,他們那是吃多了嘴巴在放屁。人啊,要多想想自己要的是什么,而不是去管別人要什么?!?
“黑哥,我就想天天吃玫瑰糖餅?!?
“天天吃的話那是得努力努力,不過咱現在不就在吃嗎,不要東想西想的,快吃吧,等會兒餅子涼了就不好吃了?!闭f完又埋頭吃起餅來。
“好的,黑哥。”小白無常說完也跟著大口吃了起來。
陸景明見他們嬉笑打鬧成一片心中淤積一陣恨鐵不成鋼的憋堵,環視了一圈只有那蔡向一直安定沉穩的坐在一旁,嘴角雖然配合著笑意,但似乎早已脫離了喧嘩陷入極度寂靜的深思中。
他饒有興趣的問道:“不知蔡主簿有何見解?”
蔡向聞言便站起身來恭順謙遜的回答道:“下官認為,此次魂靈被劫帝姬重傷使我地界根基動搖,此時絕不是御外的好時機,正所謂必先安內才能攘外,我們應該先平定現下地界所受到的動蕩,蓄積力量再一致對外?!?
陸景明聽后頗為認可的點點頭,隨后伸手示意他坐下,此時大家也停止了喧鬧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陸景明頗具欣賞的說道:“蔡主簿思慮周到膽大心細值得各位同僚借鑒學習。”他頓了頓接著說道:“我地界此次雖是受了些動蕩,但根基穩健尚有余力應對,我等萬不可妄自菲薄助長他人氣焰滅了自家威風。”
堂下齊齊的一片應和之聲。
“傳我命令!即日起,三司各增派人員駐守地界增強防衛,進出門界必須持有加關文牒才可放行,有不服從者當即正法。另外,柴正賀、蔡向、黎遠、馮文錦,你們四個人從明日起各帶領一縱小隊前往極北,從四面方向潛伏勘察,如有敵情立即上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我等效仿帝姬視死如歸之氣概,那賊子絕無勝算之可能。”
這些話說得在場的每個人都熱血沸騰,就連那些平日里吊兒郎當的文書、雜役也都紛紛感到身負重任,第一次感到自己也可以成為力挽狂瀾的大英雄。
人界…
那燁慎根本就沒去地界而是徑直回到了他在人界置辦的府邸,燁慎是個非常善于盤算的人,不過他雖然精明,但是已經年過兩千歲的他卻依然官職低微。原因是五百年前天君最小的女兒陌瓷郡主突發急癥,天帝心急如焚下令廣集三界神醫用時三天三夜都無法醫治,正在陌瓷郡主性命垂危之際燁慎自薦醫治郡主建下奇功,天君大喜便許諾他一個心愿,他不要官職,不要品階,只求把自己的府邸建立在人界,最開始大家都笑話他鼠目寸光,時間長了才醒悟過來,原來他每月只能休假一天,由于府邸建在人界,他便利用天界與人界的時間差一休息就是一年。當大家也爭相效仿時,天君卻下令禁止天界之人在人界建立府邸,所以這么偌大的天界獨燁慎一人在人界建立府邸,經此一事天君便認為他貪圖小利不堪重用,以至于他一直碌碌無為。要不是這次捉拿翟星河時大家都推脫干凈只有他一馬當先的包攬下來,他現在還是那個小小的兵部侍郎。
此時他坐在靜謐的書房里,周遭連一點風的聲音都沒有。但是心里的算盤卻打的“啪啪”作響,提起筆來暗自計較道:“帝姬既然說她負傷就算是假也不能由我去拆穿,我若是不請自去反倒令人家生厭,我且寫封書信邀請她來家中做客,看她怎么回我。”
施殞收到信函的時候剛好喝完頌湯準備睡下,施妍便替他展開書信看了起來,她看了一會便嬌笑起來?!扒魄扑麑懙亩嗝辞檎嬉馇?。吾等立功存命,全賴帝姬當日之相幫襯托,數日以來眾將感念帝姬傾囊相助之恩,卻以自身卑渺無以為報而垂淚痛恨。小臣為圓眾將士之愿特于九月十五之日在寒舍設下宴席,相邀帝姬與各位將士一同賞花對飲,還望帝姬能夠百忙之中能夠圓了眾將之祈愿,微臣定當感激不盡?!?
施妍笑顏如花的說道:“如此盛情,姐姐你不去恐怕是不行的?!?
施殞本想拒絕,但她之前卻是鐵了心要好好整治一下這個燁慎的,便寫了個“去”字,施妍便提筆來為她寫了封回信應邀了這次宴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