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葉遠吳桐的悉心照料下,小超很快就恢復了身體的健康,人也清醒了。他接受了有個新家的事實,只是變得不會笑了。他只親近葉遠,跟吳桐和小紫云,保持著疏離。
小紫云看到爸爸回來了,快活得像個天使。她跟爸爸玩舉高高的游戲,跟爸爸背詠蟬詩,分享珍藏的楊梅蜜餞,還說起打敗小胖的事。一打開話匣子,就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葉遠驚喜女兒表達能力的進步,剛離開幾天,好像錯失了她的成長時光。就在這時,小超湊了過來,怯怯地喊著葉伯伯。葉遠回頭,招呼他過來,問他愿不愿玩舉高高。他點了點頭,也玩起了舉高高。
小紫云有些不高興,她的爸爸怎么可以跟別的小朋友玩舉高高呢?她噘著小嘴,去媽媽那里尋找安慰。吳桐理解女兒的感受,一直擁有到突然缺失,難免會有些失落。但她也理解小超,乍到陌生環境,親近與疏離,都是一種本能。她苦笑著看了丈夫一眼,抱開小紫云,跟她講起了道理。小紫云聽了半天,確信了一件事,她會有一個哥哥,一個可以陪伴她、保護她的哥哥。她歡樂地問媽媽,哥哥是不是可以幫忙打架?媽媽笑著點點頭,又搖搖頭說,最好不要打架。這回,小紫云完全聽明白了,她覺得,有個哥哥好像還不錯,以后再也不怕小胖了。想著想著,她竟然得意地笑了起來。她哼著歌謠,蹦跳著跑回屋里,拿了自己最喜歡的芭比娃娃,還選了兩套最喜歡的娃娃衣服,又快樂地走到小超跟前,怯怯地叫了聲“小哥哥”,留意到小超看了她一眼,便大膽地拽拽他的衣袖,甜甜地笑著,“我們一起玩換裝游戲吧?”這一聲軟軟的“小哥哥”,可以融化一切冰冷。可是,小超是個例外。他只抬頭看了一眼,就甩開了小紫云拉著衣袖的手,迅速躲到了葉遠的身后。葉遠一愣,想要拽出身后的小男孩,卻怕適得其反,放下了懸在空中的手。當然,葉遠也沒有忽視女兒失望的眼神,溫和地問女兒,可以跟爸爸一起玩嗎?爸爸也好想玩換裝游戲呢?小紫云一聽,又快樂起來了。讓人苦惱的是,小超一直躲在葉遠身后,自始至終,沒有和小紫云說一句話。
一天晚上,月光很好。一家人吃過晚飯,沏上一壺茉莉花茶,擺上豌豆黃、山楂糕等小食,坐在梧桐樹下乘涼。這種悠閑自在的感覺,真有幾分不理世間俗事的淡然心境。葉遠很是喜歡,呷上一口茶,愜意地吟道:
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
渡頭馀落日,墟里上孤煙。
復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
此時,月光如水般皎潔,蟬兒的歌聲,在溫柔的夜風中,時斷時續。夜很美,葉遠聲情并茂的吟誦,更添了幾分動人之處。一詩了,聲暫歇。吳桐陶醉了,好一個“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這是她最喜歡的句子之一,他懂她。
伴著爸爸的聲音,小紫云想起來,“爸爸,我會背哦!”“那你試試吧!”夫妻倆異口同聲道。小紫云重復了數十遍,不是“閑居”記成“居閑”,就是“臨風”說成了“迎風”,有時還會把“五柳”說成“五六”。吳桐一遍遍糾正,還是沒有效果。葉遠就笑著說女兒撿了芝麻,丟了西瓜,還問坐在身邊的小超是不是。小超保持一貫的沉默,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葉遠接連問了三遍,小超才勉強點了點頭。雖然只是點了點頭,趁著月光,大家都看到了。這是小超進入新家以來,第一次有了反應。這小小的變化,讓小紫云快樂不已。“小哥哥,我們一起背,好不好?看誰背得又快又好。”葉遠和吳桐連聲附和。這一次,小超沒有拒絕,他微唇輕啟,詩句便流淌而出了。小紫云不敢相信,驚得長大了嘴巴,像崇拜英雄似的,“小哥哥好厲害,一下子就會了。我可是背了好久,還是會忘。”說到最后,聲音已輕不可聞。吳桐手指輕刮女兒的面頰,“真是羞羞臉,以后,可要好好跟哥哥學。”小紫云使勁兒點點頭,快活地答應了。一家人又說笑了一陣,等孩子們打起哈欠,才告別了這美麗的夜。那一夜,小超做了好長一個夢,夢里有爸爸媽媽、葉伯伯桐姨、小紫云,還有鐵皮青蛙和芭比娃娃,他快樂地奔跑,快樂地笑著。
當清晨的陽光,喚醒沉睡的人們,白天如約而至。小超覺得那樣幸福的夜晚,只是一個夢,一醒來,他還是什么也沒有。他不敢親近桐姨,不敢叫小紫云妹妹,只有葉伯伯是他熟悉的,卻又不是他的親爸爸。他內心有些警醒,只有躲得遠一些,才覺得安全。看著小超疏離的樣子,葉遠和吳桐很是擔憂。夫妻二人想盡辦法,想讓他回復小孩子該有的快樂模樣。但很難走進小超的內心,喜怒哀樂,他總是淡淡的,仿佛一潭死水,沒有任何波瀾。
張雨是個熱心人,想著同齡的男孩子,更容易交流,得空就帶小胖過來。小胖和小紫云一樣,都是幸福的孩子,有著相同的快樂和天真。所以,即便小胖每次更換心愛的玩具花樣,也激不起小超的熱情。他曾一次次想要拉上小超的手,卻一次次被甩開了。最后,小超獨自縮在某個角落,舔舐心底的傷口,偶爾羨慕地看幾眼快樂玩耍的小紫云和小胖。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了暑假。葉遠夫妻出去買東西,家里只剩兩個孩子。小胖帶著新得的玩具——鐵皮青蛙,興致勃勃地走了進來。他一進門,就習慣性地喊著小紫云。小紫云正入迷地玩著芭比娃娃,只是答應了一聲,并沒有迎過去。小胖本來高高興興地來,沒想到碰了個釘子,有些惱火。他趁小紫云不注意,一把搶過她懷里的娃娃,朝院子里扔去。小紫云眼見娃娃落地,心疼地跑過去,撿起來,撣撣粘在娃娃身上的土,氣呼呼地沖了進來。她把娃娃放好,回頭就去搶小胖的青蛙,不管玩具好不好玩,就賭氣扔到了地上,發出落地的聲響。小胖急忙去撿,還是壞了。新得的玩具,還沒好好玩,就被小紫云摔壞了。小胖又氣又急,就推了小紫云一把。小紫云一個趔趄,退坐在了地上,屁股著地的一瞬,真的有點疼,一時沒忍住,就哭了起來。小胖見狀,一時不知所措,愣在了那里。
小超正躲在書房里,看小人書。前面的動靜,他也聽到一些,只是懶得理,隨他們鬧去。直到傳來小紫云的哭聲,他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的樣子,最后還是放下書,跑了出來,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最先入他眼簾的,是哭得可憐兮兮的小紫云。來了這么多天,他見到的小紫云,快樂得讓人嫉妒。今天,他竟看到她在流眼淚,竟有些心生憐憫。他走過去,第一次主動拉起她,給她擦了擦眼淚,耐心地問她,摔疼了沒有。小紫云看著小超,搖了搖頭,破涕為笑。
看到小紫云的笑,小超心里一暖。他回頭質問小胖,“怎么可以欺負女孩子,爸爸說,女孩子是要被保護的,不管多生氣,也不能讓女孩子哭!”這小小男子漢的話,是小胖從來沒有聽過的。小胖喜歡跟小紫云玩,可玩著玩著就鬧了起來,也是很平常的事。他從來沒想過,不能欺負女孩子,不能讓女孩子哭。聽到小超的訓斥,小胖慚愧地低下了頭,在他的人生詞典里,第一次覺得理虧了。他拿著摔壞的小青蛙,一聲不吭。小超接著告訴他,“以后要記得,不許欺負小紫云,今天起,她有個哥哥了,我會護著她的。”小胖不敢相信似的,看著平時不言語的小超,還以為他不會說話呢。今天說這么多,小胖突然覺得有些害怕。其實,要真打起來,他都不一定是小紫云的對手,再加上一個哥哥,他不敢想下去。
趁小胖亂想時,小超接過小胖的青蛙,看了又看,動了幾個地方,再一上弦,放在地上一試,竟然跳了起來。小紫云看到了,拍手笑著說真好玩。小胖看著修好的青蛙,感激地看著他,覺得他好厲害。小胖挪到小超跟前,說了聲謝謝,又拉著小紫云的手,紅著臉,說了聲對不起。
小超見狀,放心離開,繼續看他的小人書。小胖卻像個小尾巴,緊跟著小超。他伸出想要拉著對方的手,邀請他一起玩青蛙。小超繼續看他的書,沒理他。小胖覺得好沒意思,就失望地走開了。眼見要出門了,小超追了出來,說他可以和他一起玩。其實,在第一眼看到鐵皮青蛙時,小超已經忍不住了。曾經,他的爸爸答應送他一只的,可是,他已經走了,像媽媽一樣睡在泥土里,永遠不回來了,他就不可能有自己的青蛙了。他真的好喜歡鐵皮青蛙,小虎有一個,小胖也有一個。他禁不住這個誘惑,終于向小胖伸出了友情的手。小胖笑著回頭,兩個小男孩玩在了一處。雖然小超的話還是很少,小胖已經覺得他是個很好的朋友了。小紫云見狀,叫著“小哥哥”,想要一起玩。小超沒有答應這一聲喚,卻挪出一個空間,讓小紫云蹲下來一起玩。這真是快樂的時光,小小的鐵皮青蛙,慢慢拉近了孩子間的距離,也如一道光,溫暖著小超的心。
孩子們玩耍的場景,小超嘴角不經意的笑,被購物回來的葉遠夫妻,看在了眼里,也記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