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BJ,已是初秋了。
華燈初上,照著京城里的人們,奔向不同的方向。
距建新小區百米之遙,一輛車停了下來。車門打開,是阿景和紫云。阿景幫她取了行李,紫云接過來,抱歉道:“我就不請你上去了。”阿景柔聲道:“好。”
阿景悵然地看著她的背影,就這樣走了嗎?
突然,紫云又轉過身,朝他跑了過來,熱烈地緊緊地抱住了他。然后,她踮起腳,朝他的右臉頰,送上輕輕一吻。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她又來松開他,含羞著逃開了。
這樣的猝不及防,阿景幸福地笑了。
回到家,兩家人都在。熱氣騰騰的火鍋,早已備好,只等紫云回來,便可開吃。看著熟悉的一切,紫云就像離巢的鳥兒,終歸家人懷抱,心一下踏實了。如果阿景也在,就更圓滿了。紫云想起剛才的匆匆一吻,不覺臉頰緋紅。宇航湊過來,問她要不要麻醬。一連幾問,也不見紫云回答,就拍了拍她的肩頭。紫云被他一嚇,才晃過神來,一不小心打翻了宇航手中的碗,掉在地上,砰的一聲,碎了。
張雨怪兒子毛手毛腳的。吳桐說:“這你也怪宇航,明明是紫云打翻的。你也未免太疼紫云了。”張雨笑言:“那是,女孩子,總要多疼著點兒。我還盼著紫云,早早地叫我聲媽呢,可不當親閨女疼了?”
紫云聽在耳朵里,卻不是滋味。若是以前,雨姨怎么開玩笑,她都隨她。只是,事到如今,她已心屬阿景。任由她們撮合下去,對阿景很不公平,對宇航也不是好事。
飯后,紫云對宇航說:“我想下樓消消食,陪我走走?”宇航正吐沫橫飛地說著趣事,聽紫云一說,就被大家笑催著快去。姥姥拿來花露水,朝他們身上噴了噴,“你倆快去快回,我給你們留了好吃的。”
走下樓,碰到幾個老鄰居。相互招呼著,走了過去。他們來到小區外,走上一條幽僻的路。路燈拉得他們影子很長很長,氣氛卻是前所未有的尷尬。
秋風起,道旁樹發出嘩啦啦的聲響。他們并肩走著,走著。好幾次,宇航靠近紫云,想要拉住她的手。都被她巧妙地避開了。
沉默,還是沉默,幾乎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宇航想起去江南看她。有好幾次,他想要告訴她,他喜歡她。可每一次,明明話已到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來。他生怕話一出口,就會被她拒絕,落得連守在她身邊的權利都失去了。
可是,他不能再拖下去了,他怕她會被別人搶走。阿景的出現,讓他莫名地的心慌。在江南時,尚不覺得。回京后,卻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阿景看紫云的眼神,分明是熱烈的深情的。不錯,他是紫云的小哥哥,卻也是個男人啊。面對如此耀眼的紫云,他怎能不動心呢?
想到這兒,宇航不禁憤憤然,默問了無數個憑什么。
當然,讓宇航心慌的不只是阿景,還有紫云的態度。他擔心阿景一出現,她的眼里就再也看不到自己了?不錯,江南小館的聚餐,他們就嘀嘀咕咕,無視他的存在。
這情景,像極了小時候。只要小超一出現,就沒有小胖什么事了。可是,小超消失了多少年,小胖就守了紫云多少年。這還不夠么?
宇航又想起在蘆葦客棧,阿景向他亮明了身份。他竟然傻乎乎地說,要把紫云還給他。如今想來,這話說得簡直是混帳極了。宇航后悔了,他想守著紫云,他不想還給他了。
于是,宇航緊張起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緊張。他甚至想,若是沒有了紫云,生活將會是多么的無趣。終于,他下定決心,等紫云一回來,就向她告白。憑著多年的情分,她定然是愿意的。只要她愿意,他們便是世上最幸福的一對。
宇航沉默的同時,紫云也在糾結著。該怎么告訴他,她和阿景的事呢?如果告訴他,會不會傷了他?會不會永遠失去這個哥們?她覺得自己太混帳了,明明知道對宇航只有親情,沒有愛情,卻依然拖拖拉拉的,耽誤了他這么久。她后悔極了,早知現在如此為難,不如早聽樂樂的話。當初的一句戲言,“等你遇到真命天子,再說明白就會傷人的”,沒想到,這一天還是來了。算了,當說不說,必受其亂,誤人誤己,何必呢。
這條幽僻的小路,他們已走到盡頭,只得折返回來。
終于,沉默被打破了。
“我有話要說。”兩人幾乎異口同聲道。
“你先說。”幾乎又是同時。
他們尷尬地笑了起來,卻依舊心事重重。
最終,還是紫云先說了。讓著她,是宇航多年的習慣。
“你還記得阿景嗎?”紫云覺得開門見山比較好。
宇航最擔心的還是來了。他心里一涼,如吹到身上的秋風。怎么可能忘記?他不僅是阿景,也是小超,還是他的假想情敵。
“當然記得,你們……?”宇航想問的是,你們相認了?
沒等宇航說完,紫云搶先給了答案,“是的,我們相愛了。”紫云的聲音甜甜的,帶著迷人的味道。只是這種甜,對他而言,卻是苦澀無比的黃連。
宇航沉默了。果然,只要小超一出現,紫云便不屬于他了。可是,這樣對他,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他恨恨地想著,剛才為什么不先說呢?如果先說了,會不會有不同的結果。可是,沒有如果,宇航不覺揮動拳頭,重重地砸向道旁的老槐樹。
紫云意識到要攔住他時,已經來不及了。瞬間,他手上的皮肉蹭破,流出血來。紫云慌了,她想到他會難過,沒想到他會自殘。“你要干什么?”紫云心疼地拉過他的手,想要幫他止血。可是,左看右看,也沒可止血的東西。她急得眼淚直往下掉,滴落在裙擺上。是的,裙擺,她使勁去撕,想要扯下一塊布來。可是,沒想到,它的質量是那么好,任她用盡氣力,也無法如愿。
宇航并不覺得痛,趁紫云撕扯的時候,他迅速起身,傻笑著跑開了。偶爾幾輛車過,他也渾然不覺。紫云怕極了,她必須攔下他。只是他跑得那么快,紫云只能邊流淚邊追趕。眼見他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處,紫云終因體力不濟,蹲在道旁,失聲痛哭起來。
她不停地給他打電話,發微信,直到手機沒電。她又去他家樓下,守了半夜,卻一直沒有等到他回來。
宇航找了家通宵營業的酒館,喝得爛醉如泥。
一連幾天,他白天上班,晚上便去買醉。他用這種方式折磨著自己,也折磨著紫云。每次醉酒,他都會給紫云打電話,不停地絮叨著他們的往事,說著對她的情感。而每一次,紫云問他在哪兒,他就又掛斷了電話。紫云很擔心他,又不敢告訴阿景,只得獨自吞咽著苦果。
這天,宇航剛喝上幾口,眼淚就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和著酒的味道,一起吞咽下去。他想不明白,他對她,已經付出了所有的真心,她為什么就不愛他呢?有好幾次,他想找阿景,痛揍他一頓,質問他:憑什么?可是,他沒有這個勇氣,他舍不得失去這個兄弟。手中的啤酒瓶子空了,宇航狠狠地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他咒罵著:“媽的,喜歡的姑娘都被人搶走了,還顧念什么兄弟情誼!”
這一聲罵,嚇得旁桌的客人趕緊躲開了。宇航又開了一瓶啤酒,咕咚咕咚,不一會兒,又見了底。幾瓶下肚,他已經有了七分醉意。拿出手機,本想打給紫云,卻翻到了阿景的電話,索性撥了過去,“阿景,你個混蛋,快過來陪我喝酒!……”
阿景剛從公司出來,本要去看紫云。這幾天,她總是悶悶不樂的,問她怎么了,她總是搖頭。為此,阿景也是郁悶不已,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問明緣由。
誰知宇航來了電話,二話不說,先是一頓罵。阿景說:“你在哪兒?要陪你喝酒,總得告訴我地方吧。”得到地址,阿景掉轉車頭,二十分鐘后,便站在了宇航的面前。
宇航見阿景來了,晃晃悠悠地想要站起來,但試了幾試,不但沒成功,還出溜到了桌子底下。阿景費力地扶他起來,聞到酒味,皺眉道:“宇航,你已經醉了。要喝酒,我改日陪你。”
宇航一把甩開他的手,“不用,我沒醉,來,喝!”阿景無奈,只得接過他遞過來的酒瓶,抿了一小口。宇航擦了一下嘴角的酒,嚷道:“怎么?走了這么多年,連跟兄弟喝酒都不愿意了?難怪你搶走紫云,一點都不覺得愧疚了。”
“搶?你……也喜歡紫云?”阿景并不知道,“紫云說,你們只是哥們。”
宇航凄然一笑,“是啊,我們只是哥們。紫云從來沒有說過喜歡我,可是,我喜歡她啊,從十五歲起,我就喜歡她。小超,你不知道,那一年,紫云才十四歲,穿了一身紅色的漢服,美極了。從那時起,我就喜歡她了。
“后來,她上了大學,就更美了。我擔心她被人搶走,就三天兩頭往她學校跑,趕走了所有想要追他的男生。而每一次,她都是笑呵呵地接受。我以為,我和她之間,不須說出口,已經心許了。
“可是,你出現了。我還沒來得及表白,她先告訴我,你們相愛了。阿景,你說你是不是混蛋?是不是混蛋?你消失了這么多年,我惦記了你這么多年,幫你守了她這么多年。而你一回來,就搶走了她。而我,卻要失去她了。阿景,不,小超,我的好兄弟,你把紫云還給我,好不好?”
宇航的一番話,阿景徹底傻眼了。他與紫云,好不容易才重逢,好不容易才相愛。難道錯了嗎?為了宇航,他是不是要放棄紫云?不,絕不。他能感到紫云的心,正如紫云能感到他的心一樣。愛情不是同情與憐憫,總有一天,宇航會找到屬于他的獨一無二的女子。
這是以后的事。阿景覺得現在還是得先送他回家,再好好想想,怎么幫他走出情傷。而今天,他決定先不去見紫云了。她需要冷靜與獨處,相信聰明如她,會有解決問題的辦法。
阿景給紫云發了條微信,告訴她:今天有事,改日再見,想你,千千萬萬遍。
紫云收到阿景的信息,不由得輕松了許多。這幾天,她其實很怕見他。她不可能在宇航醉酒傷情的情況下,還和他卿卿我我。無論多么親密的愛人,還是需要獨處的空間的。
已經很晚了,紫云不安地等著宇航的電話。幾日的醉酒騷擾,紫云并不以為意。如果宇航愿意,她想用這種方式,陪他走過情傷。當然,她也清楚地知道,這不是愛情,而是親情,是若干年陪伴守護的感激之情。
等了又等,電話始終沒有打來。不知宇航怎么樣了?他今天是不是想通了,不再醉酒了?與其猜測,不如親自去看看。如是想著,紫云跟家人打了聲招呼,便下樓去了張雨家。
張雨見是紫云來了,便笑著讓她趕緊進屋,“我和你洛叔正聊你呢?”紫云問:“聊我什么呢?”張雨拉著她坐下,抓一把楊梅蜜餞,塞到她手里,“聊你會不會答應宇航啊。”紫云笑了,“答應宇航什么?”洛老師說:“別理你雨姨,她想吃兒媳婦茶呢。”紫云臉色一變,并不順著說下去,“宇航呢,回來了嗎?”張雨指指兒子的房間,笑道:“回來了。這幾天,又是他們公司聚餐,天天喝醉。自從他升了職,這是常事。你要不要進去看看?”紫云說:“不了,我今天就不打擾他了。雨姨,以后勸宇航少喝點,對身體不好。”張雨笑著答道:“這事吧,我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遲早啊,還是要交給他未來兒媳婦的。”
送走紫云,張雨一回頭,卻瞧見了躲在房門后的兒子。張雨伸手揪住他的耳朵,“好小子,就知道偷聽。敢情你還沒跟紫云表白呢?”宇航說:“媽,媽,快放手,疼,疼,疼。”張雨這才笑著放了手,“你的心思,媽明白,幫了你那么多次,總不能讓媽把紫云娶回來吧。這事,還是得靠你自己。”宇航泄氣道:“媽,你以后別撮合我跟紫云了。我已經不喜歡她了。”張雨啪地一聲,拍了拍他的頭,生氣道:“好小子,真沒想到,先變心的竟然是你。算了,你的事,我以后不管了。”
洛老師笑了,“你早就不該插手了,葉遠說得對,‘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作馬牛’!”張雨笑道:“敢情鬧了半天,反而是我多事了。”夫妻二人呵呵地笑起來,根本沒注意到,宇航已經失魂落魄地出了家門。
宇航不知不覺間,又到了紫云家樓下。他嘆了口氣,暗罵自己沒出息,怎么就那么放不下呢。他也痛恨自己,怎么就喝不醉呢。阿景送他回來時,他明明已經醉了。躺在床上睡了一覺,便又清醒起來。這時,紫云來了。聽著她和爸媽聊天,如常地笑著,他覺得真是難得。以后,倘若父母知道了,他對紫云癡心依舊,是不是會怨恨紫云?會不會斷了和葉家的關系?而他,會不會再也吃不到姥姥的炸醬面了?……
這樣想著,宇航又苦惱傷情起來。他轉身走出小區,繼續尋找可以醉人的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