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阿景和阿杰吵了架,阿瑤趕緊推掉了舞團的聚餐,急匆匆地往家趕。
一開門,她先聞到了濃濃的酒味。稍一抬頭,又見阿杰歪著身子,斜倚著沙發(fā),正往嘴里猛灌著紅酒。走近些,阿瑤又腳觸到了空酒瓶子。她彎腰撿起來一個,竟發(fā)現(xiàn)不遠處還有一個。這個阿杰,是想醉死嗎?阿瑤心道,便伸手去奪他手中的酒杯。
阿杰感覺到有人奪他的杯子,反而抓得緊緊的,微抬起醉意朦朧的眼,便含糊不清道:“是阿瑤啊,來,陪我喝一杯!”說著,他先飲盡杯中酒,又摸到一只酒杯,就倒起酒來。誰知,手一抖,全部灑在了地上。阿瑤皺了皺眉,轉(zhuǎn)身去衛(wèi)生間取來拖布。收拾停當后,再看阿杰,已經(jīng)窩在沙發(fā)上,發(fā)出了輕微的酣眠聲。
看著他的樣子,阿瑤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她從哥哥手里奪過酒瓶酒杯,朝邊桌上放去。忽又嘆了嘆氣,重新拿起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飲而盡。又倒了一杯,又一飲而盡。不一會兒,酒勁就上來了。一抹紅暈,飛上了阿瑤的臉頰。這紅暈,仿佛女子用的胭脂,配上她白皙的皮膚,顯得很是嫵媚。
“阿景,對不起!”阿杰低聲嘟囔著。呵呵,看來哥哥是酒醉吐真言了。阿瑤了然地笑著,轉(zhuǎn)身去補了妝,再精心挑選了一件清爽的長裙,穿好后,再看看鏡中的自己,滿意地出了門。她要去找阿景,充當和事佬的角色。這個角色,是他們認識這么多年來,第一次上任。但愿也是最后一次,阿瑤想。
阿瑤還是不太喜歡BJ的夏,太干太熱。本來三五分鐘的路程,她竟磨蹭了十多分鐘。當然,太熱可以理解為托辭,她有點惴惴,怕冒然前去,會惹得阿景不高興。哥哥已悔得醉了酒,不知阿景又是怎樣的狀態(tài)?她喝了兩杯紅酒,不過也是壯膽而已。可是,酒壯慫人膽,有時也是不管用的。阿瑤想,或許是自己喝得太少了吧。按了按阿景家的門鈴,并沒人回應。阿瑤便耐著性子,徘徊在樓下,專等他回來。
約半小時后,阿景才悠閑地步行而歸。看見阿瑤,他心情不錯地問道:“你怎么在這兒?是專門等我的?”許是酒意濃了,聽著阿景愉悅的聲音,阿瑤的心神竟然搖蕩起來。她攀著阿景的胳膊,無限嬌媚地說:“是啊,我是特意等你的。”這溫柔似水的模樣,會讓不少男子招架不住的。可是,她碰到了冰封著情感的阿景,便失去了所有的魅力。他無奈地甩開了她挽上來的手,推了推她黏過來的身子,盡量用一種冷冷的語調(diào),說:“你喝酒了吧?我送你回去。”聰明如阿瑤,感到了他的變化,便怯怯地退了兩步。果然,她還是招惹得他不高興了。不過,阿瑤基本可以斷定,他并沒有因生哥哥的氣而虐待自己。如此,她便放心了,吵架的事也就不必再提了。阿瑤笑著說:“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景哥哥,這周六晚上八點,我就要公演了。我是特意給你送票的,你會來看吧?”說完,不等阿景回答,就把票往他手里一塞,轉(zhuǎn)身走了。之所以這么快,是因為阿瑤怕聽到拒絕的聲音。走了約十多步,她又回頭說:“景哥哥,你一定要來啊。還有,別生哥哥的氣,他正懊悔著呢。”
阿景最終還是沒去看阿瑤的《天鵝湖》。因為公演那天,他已身處江南了。這一次,他是以助理阿景的身份出現(xiàn)的。
通過初賽,選出了三十位勝出者。其中,女選手二十五個,男選手五個。為了提高選手的素養(yǎng),“云凡”在復賽前,特意安排了集訓。集訓時間為三周,圍繞茶學、茶文化、茶禮儀等推進。每周安排一次小考,并將選手表現(xiàn),推送到網(wǎng)絡平臺上。三周的綜合表現(xiàn),占復賽成績的百分之三十。而復賽后,只留十人進入決賽。這樣的淘汰率,還是讓初賽小勝的選手們,心涼了半截。為了不被淘汰,只有努力戰(zhàn)勝對手一條路可走。
于是,在這個炎熱的夏末,一群懷揣夢想的年輕人,相聚于湖畔園的和平酒店。湖畔園建成不過三十年,卻是典型的蘇州園林風格。以遠山為眉黛,近水為眼波。盈盈流水處,設有亭臺樓閣,掩映在依依楊柳中。和平酒店,位于湖畔園的西南角,出了門,沿著青石小路前行,可以欣賞如畫湖景。
到達江南那天,天空下起了一陣急雨,這是很多人沒有料到的。一行人準備雨具的很少,又加上集合的時間很緊,只得冒雨前行。本來刻意打扮的選手們,經(jīng)雨一澆,便都成了落湯雞,變得狼狽不堪了。有人開始發(fā)牢騷,說“云凡”太過無情,怎么不安排人來接,送把雨傘也好啊。有人則不聲不響,覺得事已然如此,抱怨無益,不如把它當成一次小考,磨煉一下心性。
紫云便是后者。出發(fā)前,家人幫忙收拾了半天行李,千算萬算,漏算了下雨的可能性。“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紫云想起這句話來。是了,既然如此,不如珍惜當下。雨也是夏日江南該有的存在,感受一下它的溫度,也是不錯的。這樣想時,密密匝匝的雨幕,便是那詩意江南了。于是,在他人的慌亂中,紫云反而多了一份坦然與欣喜。
進入酒店內(nèi)部,早有“云凡”的人,等著給大家分發(fā)鑰匙。紫云住在8618,臨開門時,碰到了隔壁8616的鄰居。她們都認出了對方。回房后,紫云先沖了個澡,換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出門時,又碰到了8616的她。兩人便一同前往會議室。
已有不少人等在那里。再相見,選手們已沒了雨中的狼狽,又恢復了精致模樣。在一群女子中,紫云看到了傳說中的五位男選手。他們坐在一處,靜靜地等待著接下來的流程。那種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氣質(zhì),仿佛山中修煉多年的高人,讓人不敢造次。反觀女選手,仍不改唱戲本色。這一靜一動中,紫云無可無不可地笑了笑。
會議開始了,張倩經(jīng)理擔任司儀,分別介紹了集訓流程、注意事項等。事關比賽成績,選手們無不豎耳傾聽。然后,她理了理旗袍袖子的褶皺,以隆重的口吻,介紹了本次集訓的助理錢景明。錢景明似是見慣了大場面,接過話筒,以充滿磁性的聲音說道:“大家好,我是錢景明。趙錢孫李的錢,春和景明的景明。不過,依照江南的習慣,大家可以叫我阿景。以后的集訓,我會陪伴大家。謝謝!”說完,將話筒交還張經(jīng)理,他便旁若無人地轉(zhuǎn)身離開了。
只一眼,紫云便認出了他——那個雨中討茶吃的男子!阿景,原來他叫阿景!他竟然是助理阿景!紫云的心,開始加速律動。紫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主席臺上的他看。不會錯,就是他!時間過去了那么久,久到懷疑曾經(jīng)的遇見,不過一場夢境。如今,他又不期然地出現(xiàn)了。紫云又驚又喜的,真想跳上臺去,對他說:“你好,阿景,好久不見。我叫葉紫云!”
“我一直以為你不是外貌協(xié)會的,今日一見,竟也是俗人一個。”說話的是坐在紫云身側的8616女子。紫云收回激動的情緒,告訴她:“你想多了。那個阿景,我們見過。”這樣的解釋,是很難讓人信服的。女子不屑地“嘁”了一聲,并指了指在場的女人們。順著她所指,紫云才發(fā)現(xiàn),幾乎所有的女選手,都把貪婪的目光,停留在了阿景身上。原來如此,她的解釋還真有些欲蓋彌彰了。紫云淡然一笑,隨她誤解吧。
散會后,紫云和8616的鄰居,一起朝房間走去。一路上,她們才各自報上姓名,算是正式認識了。8616說她叫左竹西。紫云覺得這名字很好聽,能讓人聯(lián)想起白石道人的名句“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竹西點頭,這正是她名字的出處。紫云說:“那你一定是揚州姑娘。”
對揚州,紫云有種莫名的喜歡。揚州的煙花,自隋唐始,自開自落在無數(shù)人的江南夢中。或許是夢斷江都的隋煬帝,或許是煙花三月下廣陵的孟襄陽,或許是迷戀二十四橋明月夜的杜樊川,或許是哀嘆春風十里盡薺麥的姜夔,或許是六下江南的乾隆爺,或許是過于清醒故作糊涂的鄭板橋,或許是“腰纏十萬貫,騎鶴下?lián)P州”的癡心妄想。無論哪一種,都能勾起人無數(shù)的遐想。為此,紫云曾跟隨父親,去過揚州,嘗過那里的美食,撫摸過個園的竹子,感受過那里的詩意,也體會過繁華夢境的感傷。
竹西說:“你又猜對了。我們揚州有款好茶,只是如深山之花,無人欣賞。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把它推出來。”這就是竹西的傳承之夢。紫云再看她,覺得這位清冷的姑娘,內(nèi)心也是藏著一團火的,這是理想之火。她開始有些佩服竹西了。一路熱聊,直到8616門口,她們才分開。
紫云躺下,便沉沉睡去。她夢見一個小男孩,帶著她,去摘狗尾巴草。他們笑啊笑,快樂極了。突然,小男孩不見了,消失在層層疊疊的雨霧里。紫云找啊找,卻怎么也找不到。她大聲喊他,聽到有人回應。這聲音,紫云感覺,他明明就在附近,卻還是找不到。紫云一急,便從夢中驚醒了。接觸枕頭的半邊臉,感受到了濕漉漉的一片。紫云覺得這夢做得怪,卻還來不及多想,有人敲響了房門。
來的是近一個月沒見的樂樂。她正笑意盈盈地站在門口,看見紫云,便來了個大大的熊抱。紫云說:“你這丫頭,多久沒見了?給你電話,電話不接;給你微信,微信不回。要不是知道你在公司,我都想報警了。”樂樂露出招牌似的笑容,撒嬌道:“好紫云,對不起嘛。這不,我們又見面了不是,我可是全全乎乎,什么都沒少呢。我不是告訴你,我們很快會再見嗎?對了,你覺得助理阿景怎么樣?好多姑娘可是生撲啊。”紫云一聽樂了,“你的話一向夸張,是你想生撲吧?”樂樂搖搖頭,“我可不喜歡他那一款,我喜歡的是……算了,不說了。走,我請你去吃好吃的。”說著,生拉著紫云往外走去。
紫云看著樂樂,除了黑了點之外,還是原來的樣子。一見面,她便如話嘮般,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紫云深知,這是她真心歡喜的表現(xiàn)。原來,這近一個月的消失,她也是接受了公司的上崗培訓,因為職位涉及大賽,算是公司的機密,為防外泄,才不允許對外提起。紫云一聽,打趣道:“那你豈不是憋壞了?”樂樂說:“可不是嘛。你知道,我最守不住秘密了,尤其是連你都不能說,我都快忍不住了。好在,你來了。對了,姥姥好嗎?我都想她老人家的炸醬面了。”紫云笑著說:“好著呢。你一個江南姑娘,竟愛上了炸醬面。這南北融合之美,也就你能做到了。真是不改吃貨本色!”樂樂聽她數(shù)落自己,竟覺得親切無比。
樂樂告訴紫云,她現(xiàn)在是大賽聯(lián)絡員的身份,歸錢景明管。見樂樂提起他,紫云終于忍不住告訴她,“阿景就是那個‘過客’。”樂樂一聽,不敢相信似的,驚疑道:“你確定是他嗎?”連問三遍,紫云都點頭承認。樂樂說:“要真的是他,就麻煩了。聽說,他有個青梅竹馬,會跳芭蕾,會彈鋼琴,人又高貴漂亮,跟他是天生一對璧人呢。”紫云覺得樂樂想多了,她又不想和阿景怎樣。只是覺得有過一面之緣,是個知味之人罷了。但是,不知為什么,當樂樂說起他有個青梅竹馬時,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再看看湖畔園的江南風光,竟也覺得黯然了。為了不掃樂樂的興致,紫云收起小失落,跟著她朝停車場走去。
他們上了一輛紅色的POLO,車尾貼著“新手上路”的字樣。這輛小車,是樂樂的畢業(yè)禮物,回江南后,才開過幾次。紫云問:“你行不行啊?”樂樂說:“你放心吧,我車技好著呢。”車技好?才怪!不過,樂樂開車倒是很穩(wěn),以全程三十邁的速度前進著。許多車輛,看到這“新手上路”,都躲得遠遠的。總算有驚無險地到達了目的地。
他們就餐的地點,是江南一處名不見經(jīng)傳的古鎮(zhèn)。知之者甚少,顯得很是清幽。紫云很喜歡這樣的地方,便暫時忘了內(nèi)心的失落。已是上燈時分,沿著曲折的流水,一盞盞紅色的燈籠,高高挑起,把古鎮(zhèn)裝扮得如夢如幻。她們走過一座小橋,耳畔是若有若無的評彈,這種感覺妙極了。BJ的名勝古跡也不少,只是處處顯示著帝都的莊重,很少有這樣的旖旎。再拐一個彎,就到了一處名為“江南小館”的地方。
這是她們就餐的地方。店里正放著音樂,咿呀地唱著“浮云散,明月照人來”。聲不大,卻平添了幾分江南的纏綿之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