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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成人之禮

2006年,江南,半山墅區,錢宅。

一大早,這處豪華宅院,便是喜氣洋洋的。下午兩點鐘左右,一輛超豪華轎車朝宅院駛了過來。有人遠遠看見了,便像風一樣跑回屋內,還邊跑邊欣喜地喊著,“回來了,回來了。”不一會,一位頭發花白卻精神奕奕的老太太,被一群人簇擁著,來到了大門口。老太太的左右,是他的兒子和兒媳。雖已是人到中年,卻難掩豪門富貴之氣。其他人,無論男女老幼,無不喜氣盈盈,翹首以待。

終于,車子停了下來。老太太左右各一盼,正對上兒子兒媳喜悅的臉,不覺更是歡喜。車門打開,最先下來的是一位溫暖如陽光的男孩,緊接著是一位笑靨如花般的女孩。他們下來后,先是喚老太太一聲奶奶,接著分別跟左右中年人打招呼,喊著姑父、姑姑。他們點頭笑著說好后,便讓他們去見父母。他們的父母正在人群中,笑盈盈地看著,見兒女走近,伸展雙臂,來了個大大的擁抱。

此時的車內,還有個男孩,年齡與剛下車的兩位相仿。他坐在車身內,絲毫沒有想動的跡象。前來迎接的人,并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著。過了一兩分鐘,見還是沒有動靜,陽光男子快走過來,拍了拍車門,“阿景,快下車吧。七八年沒回來了,難道就不想念?你忍心讓奶奶、姑父、姑姑,還有大伙,在大太陽里等你?”阿景朝他冷冷一望,調整一下呼吸,才緩緩走了下來。這個年輕人,眉目如畫,身姿挺拔。只是那清冷的模樣,讓人覺得很是疏離。他望了望這一大群人,不覺皺了皺眉頭。心想,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們還是這么愛講排場。

老太太看著孫子,竟有些熱淚盈眶了。幾年來,她只在照片里見過他。今天一見,竟是這般英氣逼人的模樣了,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說道:“我的乖孫子,叫奶奶好想!歡迎你回家來!”見老太太邊哭邊抹眼淚,阿景心有觸動,卻不知該怎么安慰,只喊了聲“奶奶”后,便哽住了。老太太拉著他的手,說:“快見你父親、母親,他們也是想你想得緊。”

阿景愣在原地,不知該怎么開口。稍顯猶豫后,才喚了聲“父親、薇姨”。眼前父親的雙鬢,已見星點銀絲。他沖著兒子酸澀一笑,便沉默不語了。薇姨仍是高貴優雅的模樣,但厚厚的脂粉下,也有了歲月的痕跡。聽見阿景一聲“薇姨”,她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心道,他終究還是不愿認她為母親。但想到這么多人在場,便迅速收起尷尬,裝出一副親親熱熱的樣子,笑著說:“好孩子,才半年沒見,你又長高了。”阿景只是冷冷一笑,算作回答。

在外人看來,這相見的場景,是如此動人。他們魚貫上前,跟阿景打著招呼。并以獲得錢氏未來繼承人的話語為榮。寒暄結束,他們便不吝唇舌,紛紛夸贊起來。

“聽說錢家的小孫子是個天才,十八歲不到,便已入了國外頂尖的大學。”

“可不止呢,這孩子,已經開了個小公司,聽說經營得很好。”

“是嗎?了不起,前途不可限量,錢家后繼有人嘍!”

人群中,有個女孩,聽到別人的贊美,驕傲且快樂地笑了。她便是一同坐車回來的美麗姑娘。陽光男孩看見她的崇拜神情,拽了拽她的美麗衣袖,露出玩味的表情。姑娘轉過頭去,一抹緋紅飛上了雪白的臉頰。

聽著這樣的聲音,阿景除了覺得聒噪外,還不自覺地碰了碰耳朵。碰耳朵,是他不耐煩的一種表情,有點類似于古代許由洗耳的意思。陽光男孩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忙上來解圍,“抱歉,阿景剛下飛機,很是疲憊。先跟各位告辭一會兒,稍作休息,再和大家共敘情誼!”說罷,他給阿景使了一個眼色。二人心領神會,快速又不失禮貌地離開人群,朝屋內走去。

阿景只在這里呆過兩年多。記得那年他八歲,他們把他接了回來。陌生的一切,讓他很不適應。他不喜歡家里的規矩,討厭個別人的陽奉陰違。雖然物質條件很優渥,但是總覺得家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冰冷。于是,他常常躲進自己的房間,不愿和任何人交流。只有忠爺爺來了,他才能感受生活的輕松與快樂。當然,他知道父親和奶奶也是愛他的。可是,只要一想到可憐的媽媽,他便懶得與他們親近了。

有一次,他和父親獨處,周圍盡是尷尬的氣氛。過了好大一會兒,阿景終于忍不住,問道:“您當年為什么拋棄媽媽?”這是爸爸媽媽的遺愿,也是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顯然,父親沒料到兒子會有此一問。一時思緒萬千,不知從何說起。又是一陣沉默。阿景有些不耐煩地說:“算了,不想回答,就算了。”父親變換著表情,猶豫了好久,才告訴了他和他媽媽的一切。

年幼的阿景,聽著父親的敘述,大概明白了當年的一切。阿景心里矛盾極了,既不想原諒父親的背叛,又似乎理解了他的無可奈何。后來,忠爺爺告訴他,他的父親曾經也是個癡情的人,只是無力對抗母親,又加上一時的錯信,才釀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忠爺爺讓阿景用心去體會,不要用眼睛去看,不要用耳朵去聽,就會發現事實的真相。

后來的日子,阿景用這樣的方法,終于知道了父親與薇姨的貌合神離。這不幸的婚姻,也算是為當初的背叛,所付出的代價吧。想到這兒,阿景有些釋然了,他覺得,媽媽終究幸福過,應該可以含笑九泉了。

無人的時候,阿景常常懷念梧桐小筑、清風胡同的日子。那樣的幸福時光,是這個新家最缺失的。他在心里,一遍遍的過著這些人,葉伯伯、桐姨、小紫云、姥姥、小胖、雨姨……。每過一遍,幸福的感覺,仿佛又經歷了一遍。這樣的阿景,仍是我們熟悉的小超,是那個重情重義、至死不悔的方樂的兒子。是的,他也常常想念西山,那里長眠著最愛他的爸爸、媽媽,有他兒時的玩伴,還有偷偷愛他的婆婆。只是,山水迢迢,那些美好的地方,那些美好的人,只能出現在心底以及美好的夢里。這些美好,幫助阿景度過了許多難挨的時光。

阿景很不喜歡溫潤的江南。即便冬天,也是綠色依舊,很難見到白雪覆地、玉樹瓊枝的冬景。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天夜里,阿景夢回西山,白雪紛紛揚揚地飄著,落到了荒草墳塋。阿景再熟悉不過,那是媽媽長眠的地方。他一下子驚醒過來。兩年了,他沒有回過西山,定是媽媽想他了。翻開日歷,才記起媽媽的忌日又要到了。他連夜去找父親,央求他帶他回去看媽媽。薇姨被阿景吵醒,滿臉的怒意,哼了一聲后,又自顧睡去。阿景不管這些,訴說著,往年此時,葉伯伯定會帶他去的。父親考慮了許久,還是拿不定主意。

無奈之下,阿景又去求奶奶。奶奶雖是一臉和氣,卻還是堅決地拒絕了。臨走時,奶奶告訴他,錢家人要懂規矩。阿景很不理解,他哭了整整一夜。終于想明白了一件事,無論奶奶多么疼他,媽媽永遠是奶奶不愿提及的。

第二天,阿景趁大家不防備,便偷偷地跑了出來。本來想像當年一樣,獨自跑回西山。但此地不是BJ的梧桐小筑,而是千里之外的江南。長途漫漫,他一時慌了,不知該怎么回去。對著半山外的湖水,他哭了許久,覺得很是無助。哭著哭著,他又想明白一件事:只有自己足夠強大,才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事,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于是,他開始盼望長大,盼望早點離開這個家。

在他出走的時候,家里簡直亂了套。奶奶發了一頓火,罵了父親,又旁敲了薇姨。忠爺爺把他找了回來,才算平息了這場風波。

幾個月后,奶奶把他叫了過來,告訴他,準備送他去國外讀書。陪他一道去的,還有忠爺爺。阿景很高興。這樣就可以逃離不喜歡的家庭,奔向完全自由的地方。但是,他還沒來得及展翅高飛,又被國外的牢籠“囚禁”了。他們收走了所有的證件,直到十八歲才允許他再回國內。這是出國后才知道的事。阿景有些后悔,這是比江南更可怕的遙遠之地。他心心念念的親人,暫時沒法見到了。等到十八歲,他還能認出小紫云嗎?他們還能記起自己嗎?他要成為不守信的人了嗎?人無信不立,言猶在耳,卻是空談了。想及這些,阿景便會露出傷感的神情來。忠爺爺懂他的心事,鼓勵他,只有自己夠強大,不輕言放棄,終有一天,會再相逢。抱著這樣的希望,阿景拼命學習,讓自己變得優秀起來。

父親每年都會來幾次。他們的關系,因為距離顯得疏遠,即便相見,也是淡淡的。奶奶前幾年還常來,只是這幾年年紀大了,經不起顛簸勞累之苦,便很少來了。異國他鄉,阿景因親情的缺失,性子就更清冷了。

距他們住處僅幾公里的地方,住著一戶華人。房子是典型的田園風格,那是薇姨的哥哥家。聽說薇姨也常常去那小住,只是從不來看他。阿景并不以為意,反而落得清靜。不過,何家的兩個孩子,很喜歡過來找阿景玩。

哥哥叫阿杰,妹妹叫阿瑤。阿杰比阿景小一歲,阿瑤比阿杰小一歲。相近的年齡,卻是不同的人生狀態。阿杰兄妹是蜜罐里成長的孩子。他們的家庭條件優渥,從小順遂,無憂無慮。所以都很愛笑。尤其是哥哥,笑容很暖,如春日暖陽。妹妹從小就是美麗優雅的小公主,以后定是名媛無疑。剛開始的時候,阿景很是淡淡的,但后來他發現,這兄妹二人,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便不再十分排斥了。

后來有一次,阿瑤竟叫他“景哥哥”。這久違的“哥哥”二字,讓他瞬間淚流。是了,他們兩個不就像小胖和小紫云嗎?接觸久了,阿景發現阿杰和阿瑤并不是他們。除了些微失望外,并沒有斷了交往。在這遠離家鄉的地方,他們一起長大,自然多了些情分。

在國外這些年,阿景依舊保持著睡前閱讀的習慣。他也常去采狗尾巴草,插在瓶子里,放在床頭柜上。他還讓忠爺爺給他訂制了木床,并親自刻上了小人圖案和“青梅竹馬”。

一天夜里,月光很好。陣陣風來,敲打著窗欞,也敲在阿景的思念里。他翻來覆去,輾轉難眠。索性不再睡,回到書房,寫起字來。忠爺爺被書房的燈光喚醒,悄悄去瞧了瞧,見沒什么事,才放心地回去睡下。

第二天,阿景出門后,阿瑤來了。忠爺爺正在修剪草坪,讓她自己隨便玩去。阿瑤閑逛到阿景的書房,無意間看到了他昨夜的字。他們有個共同的漢語老師,只有阿景學得最好。前段時間,阿景還跟著老師學起了軟筆。老師讓他寫幾個字。阿景很流暢地寫了“靜坐聽蟬”四個字。老師直夸他寫得好。阿瑤知道寫字能修身養性,但她就是沒這個耐心。她再看看阿景的字,也覺很好,至于好在哪,卻說不上來。其實,在這個逐漸長大的少女心中,阿景什么都是好的。她耐著性子,將阿景的字讀了出來:

長相思

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菊花開,菊花殘。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月閑。

阿瑤反復念了幾遍,還是不解其意。她很少去讀這些佶屈聱牙的文字,覺得古人很是無聊。無奈之下,只得去找忠爺爺。忠爺爺見她過來,停下手中的活,看了一遍阿景的文字。他長嘆一口氣,說了句,你景哥哥想家了。

過了幾天,忠爺爺告訴阿景,你可以回家了。阿景問:“您也一起回去嗎?”忠爺爺搖了搖頭,“歲數大了,懶得折騰了。你回去吧,我留下看家。”說完便走開了。看著忠爺爺略顯佝僂的背影,阿景鼻子一酸。

有人敲門,打斷了阿景的回憶。他起身開門,見是奶奶,隨同而來的,還有一位造型師。半個小時后,阿景便以最佳的狀態,出現在了客人面前。接著是繁瑣的歸來宴,又是遲到的十八歲成人宴。阿景像月亮一般,被人捧著。這里正如一個舞臺,你方唱罷我登場,終于曲終人散,歸于平靜。

客人陸陸續續撤離,只剩下了近親。他們商量著再打會兒牌。不一會兒,在老太太的屋子里湊成了兩桌。一桌以老太太、錢懿姐姐、何薇、阿瑤母親為主,其他女客,在一旁觀看;一桌以錢懿、錢懿姐夫、阿瑤父親、阿杰為主,另有若干旁觀者。剛恢復的寧靜,又熱熱鬧鬧起來。

阿景不喜歡打牌,又不好立即走開,就坐在角落里發呆。阿瑤本是最愛湊熱鬧的,因見阿景沒打,也就不打了,跟他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好事的女人們,不時用余光朝他們看過來,露出會心一笑。

打了四圈后,阿景實在熬不住了,就起身準備告辭。臨回屋前,老太太給他一個信封,說是成人禮物。阿景正要打開,老太太笑了笑,讓他回屋再看。

回到屋內,阿景迫不及待地打開了信封,里面是一張從江南飛往BJ的機票。還有一張字條,上寫著:回梧桐小筑看看吧。

三天后,飛機降落在了首都機場。阿景在形色匆匆的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一些年輕的小姑娘,常常回頭,朝他多看幾眼。年長的乘客,無奈地嘆著氣,感嘆如今的小姑娘,追偶像都毫不顧忌了。他們顯然把阿景當成了小明星。這樣的誤解,近兩年是常有的。他也見怪不怪了,只管繼續往出口走去。一輛豪華轎車早已等候多時,阿景上了車,說聲去梧桐小筑,便疾馳而去。

終于,阿景又站在了梧桐小筑的門口。木門、門牌還是老樣子,他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想著門后的小院,想著小院的人,看到自己該是多么的欣喜。他輕敲了幾聲木門,聽到有人走了過來。腳步聲很是輕盈,是小紫云?他露出了難得的笑容。這么多年了,這笑第一次從心底自發而出。

門開了,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只需一眼,阿景便篤定不是朝思暮想的小紫云。姑娘看到他,也是一愣,手中茶盞的茶灑了出來。

阿景說:“我是方超凡,請問姓葉的一家住在這里嗎?”

姑娘告訴他,葉老師一家去年就搬走了,聽說辭了公職,去了國外。阿景很是失望,戀戀不舍地看著宅院的一切。明明是記憶中的樣子,怎奈早已物是人非了。他征得新主人同意,進了住了三年多的屋子。屋內的陳設已經大變樣了,只有“靜坐聽蟬”還掛在原來的地方。這是葉伯伯的最愛,怎么落下了?聽姑娘說,這是葉老師特意留下的。阿景有些明白了,可能只有這里,才能有靜坐聽蟬的心境吧。他又去看了看曾住過的房間。女性十足的陳設,讓他有些失望,只是床頭的圖畫還在,那行“青梅竹馬”的字,已是模糊不清了。歲月的剝蝕,確實改變了很多。

離開梧桐小筑,他敲開了5號院的門。他們一家,也不見了蹤影。他不死心,又去敲了其他幾家人的門,也問了門口的李師傅,甚至去問了劉嫂子,卻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的消息,更不用說要到聯系方式了。他徘徊在空曠的校園,望著漸趨枯黃的秋葉,竟茫茫然不知何所往。這個曾帶給他無數歡樂的地方,曾夢里回過無數次的地方,第一次,讓他覺得是如此的陌生,內心是如此的凄涼。

他仍不死心,又去了清風胡同的吳宅。姥姥也搬走了,這竟是幾日前的事。騰空的院子,正在施工,說是要改成“清風胡同民俗館”。懷著最后一絲希望,他又去了紫桐私房菜,仍是撲了空。一日苦尋未果。阿景終于繃不住了,蹲在馬路邊,痛哭起來。

哭夠了,他讓司機送他去了西山。那片山頭,已成了旅游勝地。槐花林的旁邊,建成了假日旅店,老板便是阿景的父親。爸爸和媽媽的墳墓,已被重修過,不復破敗凄涼模樣。阿景知道,這也是父親所為。終于,他以這種形式,陪在了媽媽身邊。

只是,他牽掛的親人都去哪兒了?阿景久立爸爸墳頭,以小超之名發下誓言:以后的每年,無論身在何方,都要趕回來,故地重游;以后的每月,無論多么艱難,決不放棄希望,找尋葉落的方向;以后的每天,絕不掉一滴淚,只為成為強大的自己。

以后的若干年,他一直堅守誓言,從未違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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