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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狂風驟雨

葉遠和吳桐回到清風胡同時,雨還在瀝瀝地下著。推了推吳宅的院門,見沒有人應,便轉到紫桐私房菜來。剛近門口,便聽到了孩子們的笑聲。他們果然在這里。

吳母正陪兩個孩子翻花繩玩。吳桐見了,很是驚喜,問母親:“今天怎么想起來玩這個了?”吳母笑了,“還不是為哄他們。我一個老太太,會的也就是這些老黃歷了。沒想到,倆孩子興致很高,樂了好一陣了。”葉遠說:“想是今天動物園玩得不盡興,只得回來找補了。”孩子們正翻到“面條”處,見他們回來,抬頭笑笑,就接著玩了。

看到面條,吳桐才覺得餓了。想想也是,剛才的那頓飯,基本上什么都沒吃到。神經緊繃時并不覺得,現在放松下來,才感到餓極了。她問母親,“有沒有吃的?”吳母說:“有炸醬面,要不要吃?”孩子們聽到有好吃的,便沒了翻花繩的興致,也嚷嚷著要吃。吳母笑道:“你們兩個小饞貓,才吃過飯,又餓了?好好,你們四口,人人有份!”不一會兒,炸醬面就擺在了幾個人面前。他們圍坐一桌,狼吞虎咽起來,直覺得這才是人間至味。看著和樂融融的一家人,吳母幸福地笑了。

吃好了,大家又閑聊一會兒。雨已漸漸停了。想到明天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就起身要回梧桐小筑去。吳母看著他們,很是不舍,“空了就回來,給你們備好吃的。”吳桐聽到這話,心里一酸。她想到,每次回來,再離開,母親就會不舍;只是今天,好像分外不舍。她答應只要有空就回來,又想到很快要離開的小超,才更理解了母親的戀戀深情。

接下來的幾天,葉遠和吳桐一直糾結著怎么跟小超說。這樣的變故,對一個孩子來說太大了。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轉眼到了星期三。他們決定,無論如何,要在今晚入睡前,告訴小超了。這是他必須經歷的一道坎,誰也無法替代。

與此同時,錢家人正懷著不同心情,等待著葉家的消息。當然,由于身份不同,對孩子的渴求也是不盡相同的。

錢母盼孫子盼了多年,忽逢此喜還是真心快活的。可能是歲數大了的緣故,心也不似年輕時那么硬了。人們常言隔輩親,第一眼看見孩子的照片,她就有一種想要親近的感覺。前幾日,小館里的匆匆幾瞥,更讓她從心底里接受了這個孩子。看著他和葉家父女的交流,她甚至產生了剎那間的幻覺,好像他正親親熱熱地叫著她“奶奶”。不過,她也是有遺憾的,她還是不喜歡孩子的母親,如果他是從何薇肚子里出來的,就真的圓滿了。

不同于錢母的遺憾,對錢懿來說,小超則是彌補遺憾愛情后的一種圓滿。如果沒有這個孩子,他甚至都不敢想起那美好得如夢一般的情感,甚至忘了他還有愛的能力。這是山花留給他的最好的禮物,雖然收到得遲了些,雖然帶著滴血的傷痛,他還是真心盼著這個孩子,真心地愛著這個孩子。只是,小超會叫他爸爸嗎?會原諒他的背棄嗎?每每想到這些,為人父的心便又忐忑不安了,深深的愧疚盈滿心間。

何薇呢,在小超回歸的事件中,她本是個旁觀者,卻又無法旁觀。她可能會承擔起母親的角色,這是非常滑稽的事。他的到來,是她人生的尷尬與恥辱,是她心底最深的痛。但是,同為女人,她甚至為山花覺得不值。如果她是山花,她是死也不會讓孩子回到錢家的。曾經那么決絕的背叛,怎么可以像沒事發生過一樣,讓孩子去認親,讓那些所謂的親人快活?若是這樣,還有什么公平可言?她一直想不明白,葉遠為什么要幫孩子苦苦尋找這不堪的身世,認回這些不堪的親人?

正是這些不一樣的心情,他們常常做些出格的事。實在忍不住了,便會想法離小超近一些,甚至做些幼稚的事情。尾隨、偷窺……這些可笑甚至拙劣的手段,竟也發生在這些人身上。這些奇奇怪怪的人和事,讓人覺得很反常。

小超也感覺到了反常。葉遠和吳桐的欲言又止,陌生人的奇行怪事,給他留下了不少問號。今晚,又是特殊的。小紫云竟然住到了小胖家,這是前所未有的怪事。他問葉遠為什么。葉遠說小紫云太貪吃,一罐楊梅蜜餞就把她帶走了。小超覺得這不是真的。小紫云雖然貪吃,卻不喜歡住在別人家。就算住了,也必須有他在身邊。幾年的了解與默契,他對此堅信不疑。

果然,當家里只剩下三人后,吳桐又躲起來不見了。葉遠不自然地待在小超的房間,遲遲不肯離去。尷尬了許久,葉遠才慢慢地說:“小超啊,今天紫云不在,我們還是要完成睡前任務。今天咱們讀這個吧。”說罷,他朗聲讀道:

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

葉遠是一個矛盾的綜合體,他既喜歡道家的自然與逍遙,又經常被儒家的信義道德束縛。比如,在梧桐小筑的布置上,既有自然之趣,又有規矩方正;對待教育的問題上,既發展孩子的個性,又給予傳統的熏染。今天讀這個,便是矛盾的體現。對孩子而言,還是出乎意料的。平時讀慣了“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這樣的詩句,很少涉及儒家經典。

小超心里犯著嘀咕,本想問今天怎么學這個,還是忍住了,說:“葉伯伯,這個我在學校學過。意思是,一個人如果不講信用,真不知道他怎么處世。這就像牛車沒有輗,馬車沒有軏一樣,怎么能走呢?這話是很久以前的孔夫子說的,他想告訴人們要講信用。”

聽完孩子的解釋,葉遠贊許地點了點頭。他接著說:“我曾經答應過一個朋友,幫他照顧他的孩子,幫他的孩子尋找他的親人。你說,我應不應該遵守呢?”小超臉色一變,愣了一會,怯怯地問:“葉伯伯,那個孩子……是我嗎?”這話一出,反而把葉遠給驚著了。他頓了一頓,試探著問:“好孩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小超點了點頭。原來,那一年,他無意間聽到了方樂對葉遠說的話,早就知道他還有個親生父親的事。

這是葉遠沒有想到的。他看著小超,憐惜地問:“你愿意跟他走嗎?”小超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葉遠不忍再問,只是把他緊緊地抱在了懷里。小超無聲地流著淚,一滴一滴地,落在葉遠的前襟上。這樣的分離,終究還是心痛的。葉遠陪著孩子,也有種揪心的疼。小超哭夠了,從葉遠懷里掙出來,抹了一下眼淚,露出孩童的天真笑容,“葉伯伯,我愿意。”

葉遠本來準備了很多話,此時卻無言了。靜默了好大會兒,葉遠才說:“這個周日,你的家人就來接你了。你會有奶奶、爸爸,還會有其他的親人。他們都會愛你的。還有,別忘了,你還有梧桐小筑、清風胡同,這里永遠是你的家,我們永遠是你的家人。我們是愛你的,永遠愛你。”聽了葉遠的話,小超忍不住悲傷,終于放聲哭了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小超和往常一樣,正常上下學,盡心地護著妹妹。他還熱情地叫上小胖,和他們一起走。小紫云本不愿意,但聽哥哥說,多一個朋友照顧,是幸福的,就不再反對了。小胖終于能跟他們一起走了,整天快活得不得了。到了晚上,小超顯得活潑了,話也變得特別多。連最喜歡說話的小紫云,都覺得哥哥太嘮叨了。有好幾次,他都把小紫云聊著了。葉遠夫妻知道,這是小超在跟妹妹告別,心里的不舍又添了幾分。

周六晚上,小紫云又去了小胖家住。葉遠夫妻忙著幫小超收拾行李,直至深夜。第二天一早,他就要走了,再見,不知要到何時了。想到這兒,吳桐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流淌下來。小超懂事地安慰她,她才止住了淚,勉強地笑了笑。

夜深了,云層如翻了墨般,滾滾而來。不大一會兒,狂風夾雜著暴雨,傾注下來。這一夜,梧桐小筑的三人,誰也無心睡眠。直到黎明時分,葉遠和吳桐才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葉遠被一陣電話聲驚醒。天已大亮,雨已停歇。整個院子一片靜寂。他朦朧著雙眼,摸到了電話。電話是錢懿打來的,葉遠一下子清醒了。他說,上午九點,準時過來接孩子。葉遠放下電話,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八點了,再也無心睡眠。他想再多看幾眼小超,便朝他的房間走去。這一去,他倒嚇出了一身汗。

床鋪疊得整整齊齊,哪還有小超的身影?這孩子干什么去了?他在屋內庭院找了一圈,還是沒有。又返回孩子們的屋子,希望找到線索。終于,葉遠找到了一封信。葉家人有寫信的習慣,信封是常備的。剛才沒看見,是因為被床頭柜一瓶狗尾巴草擋住了。他拿起信,見寫著“葉伯伯親啟”的字樣。這正是小超的筆跡。葉遠的心忐忑不安起來,急切地拆開了信。

葉伯伯、桐姨、小紫云:

那個人,拋棄了媽媽,他不配做我的爸爸。

我走了,你們不要找我。

小紫云上下學不愛看路,就讓小胖陪她吧。(顯然這是后補上的)

葉遠慌了。小超走了?他能去哪?他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必須馬上出去找,把孩子找回來。他答應過方樂,要好好照顧他。若是出現任何意外,他不會心安。錢家人就要來了,他們也是盼著孩子回家吧。他不能失信。他急匆匆地叫醒吳桐,說是小超丟了。吳桐正在夢中,突被叫醒,也是嚇了一身汗,顧不得梳妝,便隨丈夫一道尋找。他們找遍了整個校園,走遍了附近的幾條街,哪有半分小超的影子?他們意識到,這樣漫無目的地尋找也不是辦法,就又返回梧桐小筑來。

他們盡可能全面地分析小超可能去的地方。他要走,應該是早就下了決心的。但是,他能去的地方不多,一個孩子,沒有生活的技能,是沒有辦法養活自己的。葉遠覺得,應該通知其他人了。吳桐已經沒了主張,一切聽從丈夫的安排。葉遠拿起電話,分別打給了吳母和錢懿,告訴他們小超離家出走的事。

錢家人接到電話,顧不得震驚和抱怨,據忠叔建議,果斷地報了警。再根據葉遠的分析,大家分頭行動,開始了新一輪的尋找。

他們找遍了小超曾去過的公園、胡同、飯館、學校……從早上到晚上,顧不得休息,顧不得吃飯,心急如焚地找啊找,還是一無所獲。身體的疲累,心底的絕望,一點點增加。葉遠建議,大家聚到梧桐小筑來,共享今天尋找的路線和過程,分析一下接下來的尋找方向。很快,小小的庭院里,擠滿了人。

錢老太太已沒了初時的凌厲,她成了丟了孫子的普通人,焦急擔憂全都寫在了臉上。錢懿不再懦弱和輕易放棄,他一直堅持尋找,不放過一絲機會。他此時才覺得他是一個爸爸了,真切地體會到了丟失孩子的痛苦與焦灼。

葉遠和吳桐尋死的心都有了,朝夕相伴的三年,小超早就是他們的心肝寶貝了。愛與悔的雙重交織,使他們不堪重負,卻苦苦支撐。必須要把孩子找回來,這是他們今天心底重復了無數遍的話。小超也是吳母的心肝肉,她的心也是一陣陣地疼,孩子真丟了,可怎么得了。

正在這時,小紫云回來了。隨著一道回來的,還有張雨和小胖。他們今天去了游樂園。天不太熱,又沒有太陽,本來玩得很盡興。直到小紫云想起了小超,抱怨道:“小哥哥干嗎又要回西山,要是一起玩多好啊?”興致就消了,小紫云顯得懨懨的。張雨想到吳桐的叮囑,不能太早回去,就帶著孩子們去吃了小吃。有了好吃的,小紫云才又快樂了些。終于熬到天擦黑,他們才慢悠悠地往回趕。

一進門,小紫云便快活地喊著:“小哥哥,你回來了嗎?西山好不好玩?你快出來,我給你帶了山楂糕呢!咦?家里怎么這么多人?”吳桐見女兒急切地找哥哥,便忍不住了,流著淚,告訴她:“小哥哥沒有回西山,也沒有回來,他丟了……”小紫云不解:“丟了?是不是像我的娃娃,再也看不見了?”小紫云前段時間丟了個娃娃,哭了好幾天。小超想了好多辦法,才把她哄笑的。只是偶爾想起來,她還會掉眼淚。吳桐心疼地點點頭。小紫云得到媽媽的答案,哇哇地大哭起來。這一哭,引得大伙跟著流起了眼淚,把一天的焦慮、疲憊、擔憂都發泄了出來。

還是張雨提醒了一句:“小超會不會真的回了西山?”是啊,西山,大家一直忙著在市里尋找,怎么忘了西山?只是,他一個小小的孩子,怎么能夠一個人回西山,路那么遠,要導好幾次車,他又沒有錢……大家擔憂地分析著。吳桐想起來一事,立馬回屋,又迅速出來,肯定地說:“小超有錢,他帶走了存錢罐。我們平時給他的零花錢,春節的壓歲錢,都存在了里面。本來有兩個,小紫云的一個還在,小超的那一個不見了。里面應該有幾百塊呢。回西山,夠了。”大家的眼睛亮了,去西山勢在必行。

忠叔建議,不要都去西山,最好各處安排人盯著,萬一孩子自己回來了呢。大家紛紛認同。吳母回了清風胡同,因為小超有可能回那里。吳母還安排人在“紫桐私房菜”值守,孩子知道那里。錢母上了歲數,已經折騰一天了,大家勸她先回酒店等消息。但她不愿意,說什么也要親自去找小孫子。最后何薇和忠叔回了酒店,隨時等待警方消息。錢母還叮囑他們,要找BJ的老朋友們幫忙,說是親戚家的孩子丟了,他們會盡心的。至于梧桐小筑,大家建議吳桐留下來,小紫云需要她照顧。小紫云一聽,就不干了,她要去找小哥哥。張雨說,放心吧,家里我盯著。大家沒法,只得同意。

忠叔已經安排了公司的車。由錢懿親自駕駛,載著錢母、葉遠、吳桐、小紫云,伴著夜色,朝西山開去。那兒幾乎是他們最后的希望了。小超可千萬要找到,大家默默祈禱著。出了城區,路燈漸稀,后來竟是漆黑一片了。好在路比前幾年順多了,新鋪成的柏油路,可以直接通到山里,才少了些顛簸。但路好像變得特別長,大家恨不得長出翅膀,飛過去。走著走著,夜空又飄起雨來。大伙揪著一顆心,勸錢懿要小心駕駛。他堅定地笑著:“找不到孩子,老天爺不會收我的。”這笑里,隱藏著苦澀。

終于到了,他們打著手電,繼續尋找。山路崎嶇,高高低低,草叢遍地。一群人,老的老,幼的幼,大家深一腳淺一腳的,相互攙扶著,去了西山學校,去了方樂和山花的墓地,也敲開了山花母親家的門。很遺憾,沒能找到小超。

小紫云實在太累了。葉遠把她背了起來,不一會就睡著了。雨還沒停,風又大了。手中的傘,已經沒有了用。他們的衣衫,被雨水浸濕了。頭發也因雨水,變成一綹綹的了。在這樣的天氣,加上漆黑寂靜的夜晚,他們最后的希望,一點點地消失了。“小青蛙,小虎。”小紫云夢中嘟囔著。經女兒一提醒,葉遠想到了小虎家。他們抱著幾乎無望的希望,朝山腳下的一個村落走去。

夜深沉,雨絲飄。終于到了,葉遠敲了敲小虎家的木門,發出篤篤的聲音,打破了山村夜的寧靜。這家人已經睡了,正沉沉地做著夢吧。等了片刻,見沒有動靜,葉遠又敲了起來,這次比剛才更急促,聲音更響亮。終于,有人出來了,門閂被拉開,一個男人探出頭來。他,是小虎的爸爸。見是葉遠,還有幾個狼狽的人,趕緊請他們進來。不一會,這處山村的屋子里,亮起了桔黃色的燈,照得尋找人的心暖暖的。

小虎爸爸看到他們來,便明白了來意。“不錯,小超在這兒。今天午后,他一個孩子,站在校門口,想要回原來住的屋子。說那是他的家。門衛換了,他們原來的住處,早就安排了后來的同事,是不可能讓他進去的。我恰好路過,看到孩子可憐兮兮的,就把他接到我家來了。我本想聯系你們,可不知你們的電話號碼,也不知道你們住哪兒。問了小超半天,他就是緊咬嘴唇,不肯說。沒辦法,只能讓他暫時住下。”

大家聽了,長舒一口氣,說了不少感激的話。終于,他們找到小超了。一天來,心像經歷了一場又一場狂風驟雨般,被擊打得七零八落。

現在,終于,風停雨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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