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世界里，黑暗是一種看不見的力量，在我們的維度里，不斷的蔓延穿梭著。

所以，死亡不是終結，而是一個新的開始。

這句話，是齊小濤打小從奶奶嘴里聽來的，齊小濤的奶奶，是淮水畔邊齊家村有名的靈人。靈，指的就是人的靈魂。

簡單一點說，靈人，就是能幫助死人給活人傳話的人。齊小濤奶奶的工作，就是在人死后的一個小時內，去看還沒有往生的死者，有沒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奶奶能把死者的未了之愿，帶給死者的家人。

有人說，靈人就是巫婆，這話是對靈人的誤解，靈人的工作，是傾聽死人的聲音，最重要的是，能帶回已死人的話。

死人怎么會說話？最初齊小濤聽到這句話時，一肚子不明白，但只要一問這事，立刻被他的老爸照頭就是一掌，等到齊小濤慢慢長大，齊小濤終于明白，自己的奶奶，若去聽死人的聲音，就是要幫助死人，完成未了的心愿。

靈人不是萬能的，與死人的溝通，只有在人死去后的一個小時內完成，遲了一分鐘，魂魄散了，什么都晚了。

靈人這個職業，傳女不傳男，傳到齊小濤父親這一輩時，就斷絕了。

齊小濤有一個姑姑，叫齊娟，十五歲時，齊娟中斷了學業，到外地去打工，一次晚上出去買夜宵，被汽車壓死了，姑姑走的早，死的時候，齊小濤還沒有出生。

齊小濤記得，姑姑死了四五年后，奶奶還沒有從女兒死亡這件事情的打擊中走出來，奶奶的眼睛都快要哭瞎了；最讓齊小濤難受的是，奶奶在五十多歲時，頭發就全白了。自從姑姑死后，奶奶就不愿再出“靈差“。

靈差，是靈人的行話，就是幫死人傳話。

自從姑姑走了，如果有死者家屬找上門，要奶奶出靈差，奶奶立刻拒絕，偶爾還會自言自語的說道，“我泄露的天機太多了，老天爺要罰我，所以收走了我的女兒。天機不能泄，再泄天機的話，不知道要收走誰。”

不論來客怎么請求，奶奶的態度很堅決，決不出靈差。

然而，人生一世，總有例外。

齊小濤六歲那年，夏天一個早上，他正和奶奶在家看著電視。

突然間，門口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

“咚咚。”

“誰啊？“齊小濤大聲叫道。

只聽到門外，傳來了一個男人的叫聲，“齊奶奶，有活要找您，請您出一趟靈差。”

奶奶看著齊小濤，輕輕的搖了搖頭，意思是別說話，不用理他。

齊小濤把電視機的聲音開關，扭到最小，屏幕上，只能看到孫悟空在天上跳來跳起，家里的窗簾，也緊緊的拉上，外面的人，看不到家里的任何動靜。

門外的人并沒有走，他喘著粗氣，“齊奶奶，我知道你現在不想出靈差，我哥剛剛被撞死了，死的好慘，他這輩子，唉，其實一言難盡啊，早年間的事情您都知道，現在好不容易找一個媳婦，反成了催命符……齊奶奶，我是村頭老張家的二兒子。”

村頭老張家，是齊家村祖傳的醫生世家，家里有好幾套房子，在沿街的一個鋪面里，開了一間診所。

齊小濤去老張家診所看過病，張醫生從來不收錢，齊小濤還清晰記得，他三歲時，有一次發燒，燒到了四十度，奶奶都快要急瘋了，抱著齊小濤跑到老張家的診所里。

坐診的，正是張家的老大，張老大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不緊不忙的看了看齊小濤的舌苔，又拿著冰冷的聽診器，在齊小濤的胸口滑了半天。

“不是肺炎，”張老大淡淡的說道，“不過，要趕緊治。”

張老大從比齊小濤臉還要大的黃色玻璃瓶子里，倒出一個比指甲蓋還要大的藥片，卻沒有直接把藥片遞給齊小濤，而是將藥片輕輕的掰成兩半，其中一半，遞到齊小濤的嘴邊。

“張嘴，咽下去。”張老大看著奶奶，給了奶奶一個不要擔心的眼神，“這是復方撲熱息痛，老藥了，沒有什么問題，孩子吃下，就能退燒，晚上睡前再吃一粒，就沒事了。”

果真，那藥吃到齊小濤肚子里半個小時后，齊小濤的燒就退了。

齊小濤當時很崇拜張醫生，張老大還沒找奶奶要錢，只是淡淡的又說了一句，“這藥便宜，不過，馬上就要停產了，吃一粒是一粒吧。”

那個場面，在齊小濤長大以后很久，都沒有忘記過，每次回想起來，都覺得張醫生是個好人。

“好吧。”奶奶本來不想管這事，但一聽是張醫生走了，還是顫微微的站了起來，“什么時候的事情？”

“一個半小時前。”門外的聲音說道。

只聽吱呀一聲，齊小濤打開了門，門外，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黑乎乎的臉上掛著淚痕。

一進齊小濤的家門，那男人帶著哭音說道，“齊奶奶，我知道這一行的規矩，一小時后，出不得靈差，但還是想請你去看一看，看能不看帶回些話。”

奶奶點點頭，她對齊小濤說了句，“小濤，帶著紙和筆，幫我記下東西。”說完，奶奶拄起拐杖就往屋外走。

齊小濤扶著奶奶，一點點往村口張醫生家走，快走到診所門口時，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了“嗚嗚“的警笛聲，只看到一輛輛閃著燈的警車，從山路上一路疾馳，已經開到張醫生診所的門口。

張醫生的診所臨街，診所街邊的馬路牙子外側，躺著一個人，身上被罩了一層白布，白布下面，鮮血還在不斷的滲出來。

街邊站滿了人，人們都在論論紛紛。

“太慘了，好象是出來倒垃圾，一走出門，那輛汽車象瘋了一樣，沖過來給張老大給壓了。”

“警察把撞人的司機銬走了。”

“撞人的司機好象認識張老大，前兩天，到診所里鬧過事。”

“哦？”

議論聲此起彼伏，奶奶站在診所對面的街邊，雙眼直勾勾的看著前方，仿佛前方的世界里，藏著什么肉眼看不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