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守業道:“吃得有些撐了,我在府內四下轉轉。”
兩個護院相視而笑:“大人切莫走遠。”田守業點點頭,他假意活動著腿腳,沿著紙鳶絲線的方向走了過去。李府占地極廣,屋舍連綿雕梁畫棟,他辨識著方向東拐西繞來到后墻,清了清嗓子:“子君,是你嗎?”
墻外的姚子君喜道:“守業,是我!”
田守業哈地一聲笑了出來,正準備答話,忽然斜刺里一個人影搶出一拳打在田守業的腹間!田守業一個不備翻身栽倒,電光火石間他猛地喊道:“成記客棧,救嚴世藩!”忽地又想到一事補充道:“行兇者,唔...”偷襲者捂住田守業的口鼻,田守業只覺得頭暈目眩,力氣使不出來,另有一人揮拳在田守業的太陽穴猛地搗了一拳,田守業軟軟倒在地上!
墻外的三人對視一眼,姚子君忽地急切叫道:“守業,你還在嗎?”連問數聲不見回答,只把姚子君急得抓耳撓腮,巷口把風的周鵬忽然一臉緊張地跑過來:“快走,張定有巡查而來!”
姚子君道:“你們先撤,我再等等守業。”
梁沐童卻不同意:“去成記客棧,嚴世藩怕是要出危險!”
酒菜撤下,宋旸剛站起身來,只見那兩名護院拖著田守業走來,宋旸猛地一驚:“怎么回事?”二人不答,將昏迷的田守業一把扔到房內,不待宋旸有所反應,“嘭”地一聲將門關閉,緊接著傳來上鎖的聲音,宋旸這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將房門捶得咣咣作響:“你們想要作甚?!”任憑宋旸如何呼叫,那兩人只是不應。宋旸的心里砰砰直跳,事情的發展似乎并未如他所愿,讓他原本平靜下來的情緒忽然變得忐忑不安。他撲到仰躺在地的田守業身前,伸出拇指猛掐田守業人中。片刻后田守業睜開眼睛,渙散的目光慢慢地匯集,當他看到緊鎖的房門時不禁看看宋旸,宋旸未及回答只聽門外響起腳步聲。
緊接著李彥寧的聲音隔著門窗傳來:“宋大人,你不該找我的。”
宋旸的心中縈繞著無數疑問,但千言萬語僅匯成一句話:“為什么?”
這一次李彥寧沉默許久:“天下苦嚴黨久矣。”
宋旸登時愣住了,只聽李彥寧繼續道:“嚴閣老掌樞二十年,天下官員盡出于嚴氏父子門下。在其影響下,朝野上下貪腐成風、人浮于事。大明這艘巨擘已經被嚴黨帶入歧途,如再無措施反制只怕祖宗千年基業便要毀于一旦。”
宋旸急道:“那也不需采取暗殺這等下作手段,我們還可以...”
李彥寧截斷道:“還可以彈劾嗎?不說其他清正之士前仆后繼彈劾嚴黨,單說你宋旸宋大人,每年彈劾嚴黨的奏章還少嗎,可曾見嚴黨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有過一絲撼動?前有內閣首輔夏言、后有楊忠愍、沈煉等昔日重臣用生命為代價都無法將嚴嵩鏟除,我在陛下面前耳提面命,也無法將嚴嵩扳倒,你又有何能耐讓陛下聽信于你?”
宋旸翕動著嘴唇:“如果一次不行那便兩次,兩次不行那便三次,總有一次能夠勸服陛下。嚴氏父子收受賄賂營私舞弊,私擅爵賞廣致賂遺,乃是觸發國法,若不以律法懲處則法令不彰。”說到此處他苦口婆心地勸道:“下官屢次上奏遭貶斥而不愿放棄,便是始終堅信邪不壓正。”
李彥寧長嘆一聲:“你太天真了。丟掉幻想吧,為今之計只有將其肉身消滅,才能瓦解其勢力......”
“放屁!”一聲粗魯的聲音打斷了李彥寧的陳述,田守業從地上爬起來,用手掌揉了揉后腦勺:“一個人若是觸犯了家規,長輩必定以家法懲處。若是在外面偷了東西、殺了人,官府自然會以律法懲戒——若是你看不慣的人便施以私刑,那要大明律何用,干脆都由你李大人一人好惡決定算了!”
李彥寧氣得直喘粗氣:“無知小兒,你可知嚴家掌權的二十年來,多少家庭因此家破人亡,生靈涂炭!”
田守業嘆了口氣:“嚴家父子作惡多端,所以更應該在天下百姓面前受到公審,明正法典才是對每個人的公平,而不是變成施惡者,否則又與嚴世藩之流何異。”一句話出口,李彥寧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張了張嘴,但并沒有說出什么。
宋旸站在田守業的身邊,他思索半晌:“你想拿我二人怎么樣?”
回答他的是持久的沉默,接著是李彥寧低落的聲音:“你不該找我的......”,這句話他說了兩遍,宋旸終于讀懂了對方的意思,果然李彥寧道:“如果放了你們,但凡有一人保守不住秘密,凡參與此事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我一人死不足惜,但往深層想若教嚴嵩得知真相,必會在朝堂之上掀起血雨腥風的報復,到那時朝綱禍亂,才真是大明劫難之始。”
宋旸還想做最后的掙扎:“能不能把這位小官人放了,他與此事無關。”他指的是田守業。
李彥寧遲疑片刻:“老夫所謀甚大,冒不得險,小兄弟,要怪只能怪自己的命苦了。”
田守業呸了一聲雙手抱肩,坐在地上生著悶氣。宋旸面露不忍之色,他輕輕拍了拍田守業的肩膀。
嚴世藩呻吟一聲從昏迷中醒來,也是過了很久也許僅是一瞬間,來自胸腹間的疼痛令他已經失去了辨別能力,這人平素養尊處優慣了,他懂事起嚴嵩已經發跡,是以從未吃過苦。由此以來頭一遭,倒差點把命豁出去。趙大一動不動地趴在他身上,只把他壓得喘不動氣,他費力地伸出手,觸手所及乃是濕漉粘稠的血跡,他使出渾身的力氣將趙大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