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孫兒回來了,爺爺!
- 慫貨
- 追風小子兒
- 2363字
- 2022-03-10 15:33:31
悲平城,驅馬入云中。陰山常晦雪,荒松無罷風!
比魏國國都平城更有悲涼意的,是懷荒。這是一個三百年來,長草都不曾高及三寸的地方。
懷荒國是一塊死地。是一塊被遺棄,被放逐,被詛咒的不詳之地。方圓三千里,人眼所能觸及的地方,除了溝壑縱橫的碎石山,就只剩下在崖壁間放牧著瘦骨嶙峋牲畜的三百萬荒人,再無他物。
碎石山三百里古道的盡頭有狼山,周回八十余里,有如拔地而起的粗壯獠牙,陡然聳立,直擊云霄。狼山越向上越彎,越彎又越尖,最后,徑直刺入云中,盡頭,就是云臺城。
這座懷荒國的都城,雖在云霄之上,周回三十里,雄渾勁拔,粗獷伸張,卻仍舊免不得荒涼。那座為天下人所不齒的“破城”,就是云臺城。
……
……
云臺城,大殿。
滿目渾濁的獨臂老人,正透過窗外的夜色,看著那道逐漸北去的墨色威壓,長長的出了口氣。
“陛下,該用膳了!”
御膳房的心腹小太監跪在殿外,平靜說道。雖然他早已經不是什么宋帝,但在懷荒國,還是沿用了這個稱呼。
關于這件事,長安城的太史會怎樣記錄,宋帝辛是不在乎的。他知道,無論什么大逆不道的記錄,終究抵不過一個在劫難逃的“荒王”謚號難聽。
“先生,已經吃過了?”老者緩緩回身道。
看得出來,在他心里,這個“先生”很重要。
“侍女已經伺候先生吃過了。先生說,世子殿下幾天內,應該就回來了,只不過……”
小太監恭恭敬敬抬頭,眼神躲閃的看了老者一眼。雖然是親信,到底有些不太敢開口。
“哦。”
老者平淡的回答,繼而慢慢皺眉,疑惑的看了小太監一眼。
對于他那唯一的血脈,能從危機四伏的中原活著回來,宋帝辛似乎并不覺得有什么意外。只不過,他那一眼的疑惑,卻無疑是要讓小太監繼續說下去。
跪在地上的小太監會意,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道:“陛下,世子殿下的腿,好像被打斷了,還帶了……帶了個不良人回來。”
“什么叫,不良人?”對于嫡孫的腿被打斷,老人似乎也不太在意。相比之下,他似乎對小太監拗口的詞匯,那個“不良人”更感興趣。
“陛下,殿下他……帶了個窯姐兒回來!”
也不知是被老者滿不在乎的神情所觸動,還是覺得太過有失體統。這句話,小太監幾乎是悲憤著喊出來的。
“你是說,火兒,他被人打斷了腿?而且,還帶了個妓女回來?”
“是!”
“沒有別的了?”
“沒有了!”
“哦。”
“……陛下……那御膳……”
“馬上送來,加一個榛蘑湯,清湯。”
“……”
小太監低頭,一時無話可說。
……
“朕都不急!你一個太監,急什么?!”
……
……
玄瑞三十一年,庚子春,四海儼然,歌舞升平。夏四月,卻莫名生了旱災、蝗災。連續兩年,生民涂炭。
按照懷荒國的計劃,本欲趁亂將嫡孫宋火送入中原。隱姓埋名之后,再經暗線引薦,拜劍道大宗師甲木為師。
豈料,引薦的人莫名猝死。因而,懷荒好似被周帝玩了一把貓捉老鼠的游戲。宋火在中原江湖流浪,抱頭鼠竄……將近兩年,才回到懷荒。
這件事,本該是件讓整個懷荒都急火攻心的事情。然而,好像并不是。
如今,就連懷荒國唯一的王儲,即將歸來的消息傳出,沒有人前去迎接,更沒能在朝中輿論上掀起多大的波瀾……
……
碎石山中,一男一女,正連夜趕路。
這兩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乞兒,已經吃完了最后一塊干糧,喝光了最后一口水。此刻。他們若是不想死在荒漠中,就只能連夜趕路。
女人緩緩抬頭,望向那來自北冥的一幕遮天的陰影。
此刻,陰影正漸漸退去,女人也暗暗咬了咬牙。接著,她又使勁吹了吹滿手的淤痕,將搭在肩上的繩子緊了緊,加快了步伐,顛的后面那躺在板車上的男人直喊疼。
女人氣惱,一把扔了韁繩,將男人拖下車。她怒不可遏,狠狠扇了男人幾個耳光,又將那個幾乎散架的板車徹底掀翻了去。
這一幕,嚇到了男人,也嚇跑了那條遠遠跟在后面,一直等待著機會的獨狼。
于是,男人慫了,自此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
久經顛簸的車子碎了,女人將男人艱難背起來。卻是嘟著嘴,賭氣不說話。男人默默伏在她背上,緊緊地摟著女人的脖子。他很慫,所以暗暗下了很久決心,才鼓起勇氣開口,討好的唱著小曲兒。
男人自然是宋火。女人,叫炎陽。那個曾經美得心驚動魄,如今卻瘋瘋癲癲,蓬頭垢面如乞兒的姑娘,炎陽。
炎陽就這么一路拖著宋火,乞討為生,風餐露宿。她從中原開始,一直把他拖進了碎石山。
之后,她又背著宋火,躲過野獸襲擊,強人劫路,又蹣跚走過了三百里碎石山古道,終于到了狼山。
最后,她又在荒人大小官員的目瞪口呆之下,一路將他背進了云臺城……她就這么背著宋火,緊緊背著,就好像任何人也別想將他從背上奪下,誰也不能。
這是她的承諾,是她的使命,也是她這一生注定要修的道……直到最后的最后,她再一次聽著宋火唱完那段叨叨了不知幾千幾萬遍的小曲兒,看著宋火在宮外迅速梳洗更衣,穿上朝服,看著宋火恢復了那副慫到極致且俊朗的模樣,又目送著他一瘸一拐的走向大殿。
她笑了,倒了。
這一路,最卑賤又最高貴,最嫉妒又最深情,最無情又最真誠,她是炎陽。
……
……
宋火在兩個小太監的攙扶下,緊緊抓住衣角,卻沒有回頭。他接過侍衛統領端來的馬尿,一飲而盡,神色如常,沒有一滴滴落在朝服上。就好像喝了一碗清茶,一碗淡酒。
這些,他早就習慣了。這是荒人受辱的儀禮,他早已不知受了多少次辱。
宋火一瘸一拐的,俯首沖入金鑾大殿,正對著王座五體投地,痛哭道:“爺爺,孫兒回來了爺爺!”
他渾身哆嗦,涕淚橫流之下,于是腿也開始滲血。
“哦。”
王座上的宋帝辛正側身打著盹兒。他可能是膳用得多了,有些慵懶的睜開一只眼,上下打量著自己的嫡孫。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宋火那滲血的腿上,遲遲不肯移開。
“你,被人打斷了腿?!”
“是!”
“你,還帶了個女人回來?!”
問話的時候,宋帝辛并沒有用“窯姐兒”或者“妓女”稱呼炎陽。
“是!”
此刻,宋火的頭,已經低的貼到了地面上。
“這兩年,吃苦了?”
“是!”
“去見先生吧!”
“是!”
宋火在小太監的攙扶下,緩緩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大殿,炎陽卻早已不見了。
荒王眼看著宋火慢慢出去,眼角怔了怔,面色如常,只是長出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