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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毫無準(zhǔn)備

雪飄揚(yáng)著。

“桑,”老人并不理會萊納的疑惑,反倒是先轉(zhuǎn)過頭去,將藏在他腿邊的桑一把提起。

“我不聽,我不聽......”桑搖晃著雙腿,捂著耳朵,緊閉著著眼,稍稍有了些哭腔,“只要我不聽......”

“該發(fā)生的仍舊會發(fā)生的。”老人搖搖頭,一把將孩子抱在了懷里,“孩子,我不會對你隱瞞的。哪怕你捂著耳朵,說一千遍你不想聽,我也會不厭其煩地說一千零一遍,我能預(yù)感到,我時日無多了。我已經(jīng)到了要和你做分別的時候了。”桑不說話,只是在老人的懷里嗚嗚地哭著。

隨后老人看向了萊納:“正如你所想的那樣,在不久的將來,我想要將這個孩子交托給你。萊納·帕齊尼。”

“就算您這么說,我也......”萊納一時語塞,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我沒有考慮你不接受,”老人微微抬起些臉來,隱藏起了自己的表情,“你是一位正人君子,而對于你們這樣的人,可以威脅的方式太多,就算事不關(guān)己,現(xiàn)在你也不會對我這個救命恩人有什么拒絕吧?”

萊納背后一陣寒意,有那么一刻,他甚至于只感覺到自己是老人的一個提線木偶,哭也好,笑也好,一切都在他的操弄之中。

萊納撓了撓頭,有些苦惱地看向了老人。“可是,你現(xiàn)在,也不像是行將就木的人啊......”萊納張了張嘴,最后還是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自然,我的身體還算硬朗。”老人拍了拍桑的背部,挺直了腰。

“那為什么?”萊納和桑幾乎是同時抬起頭來脫口而出。

老人看著桑的那雙滿是淚花的眼睛,反到慈祥地笑了起來。“和你們說也無妨,”他仍舊慈祥地笑著,仿佛停不下來,“我之所以一直尋找著【神跡】,這和我的已經(jīng)滅亡的祖國有關(guān)。”

“白晝之國?”萊納滿臉地疑惑。

老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直白些說,我們不是人類。即便有誰能突破冰河蠻子部落的封鎖,看到那片一望無垠的雪原凍土,那作為襯布的湛藍(lán)冰海,他們依舊沒有辦法從中找到我的故土。”

萊納也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贊同:“略有耳聞。這樣的故事屢見不鮮。要不是那【萬國地圖】上明明白白地標(biāo)注著,仍誰都無法相信那樣的風(fēng)雪之中會有一個王國。”

“那是因?yàn)椋业墓释粒⒉辉谶@片大地之上,”老人的眼睛中逐漸開始神采奕奕,晶狀體里的污穢蕩然無存,“倘若神的世界在遠(yuǎn)高于這片土地的萬丈高空,我們便是登天時的一個歇腳的中轉(zhuǎn)站。當(dāng)然這些都是比喻,就算你再怎么向上攀爬,你也什么都不會看到。正真的情況我?guī)缀鯚o法用語言述說,因?yàn)樗缇统摿四銈兊恼J(rèn)知,就像是對于池塘的魚來說,無法去描繪陸地。我沒有辦法告訴你我們?yōu)槭裁丛谀瞧澜缰皇歉璩c表演,困乏與饑餓卻從不侵?jǐn)_;我沒有辦法告訴你們看到‘時間’的實(shí)體是怎么樣的情景,‘時間’又是怎么樣時而如湍流,時而像細(xì)雨;我們世界里的光怪陸離早就遠(yuǎn)超脫你們的認(rèn)知。”

“這樣的話,不就是天堂嗎......”萊納顯然對老人嘴里“白晝之國”有了興趣,“那可,真是奇妙啊。”

“那是自然。但很可惜,無論是你還是我,已然無法前去那片樂園了。”老人的眼里又滿是傷感,污穢重新回到了他們的居所,“它已破碎,成了空夢。而當(dāng)時,由于我被放逐在這片大地上,也就幸運(yùn)地逃出了生天。”

“我的一切未來與過往也都被鎖定到了那一刻。直到現(xiàn)在,我仍舊活在那一刻,”說至此處,老人的眼里涌上些許淚花,“我感受的到,在我的祖國滅亡的前夕,我感覺的到,神還在。是神拋棄了我們。直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對我的祖國沒了什么念想。對于那時的我來說,我只是想要一個答案,向神明追問一個答案,我就是為此才行走在這片大地之上。”

“直到前不久,我想通了。”老人抬起頭來,淚花閃了閃,便沒了蹤跡,他滿是深情地看向了桑,后者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熾熱的目光,即刻便羞紅了臉,“那個答案早就不那么重要了,正如我的祖國對于我來說一樣,虛無縹緲......不過是演員的戲臺,演員的華服:再怎么喜歡它們,它們毀壞的時候,也不過只有稍息的感慨。我只是意識到了,我不是個演員。我是被表演出的‘演員’,時刻再表演一個演員該有的一切,卻像哪一部經(jīng)典戲劇里的某個角色般,突然意識到了自己不過是被表演的靈魂,在那之前,不過是個自欺欺人的玩偶罷了。表演結(jié)束,再不情愿,靈魂也該就此安眠,直到下一次被表演,賦予一個新的靈魂。”

老人伸手向孩子那紅彤彤,軟乎乎的臉蛋,捏了捏,又有了些許笑意:“是你讓我意識到了這點(diǎn)。什么答案,什么念想,不過都是借口罷了,只不過是個沒有心的木偶,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而看到這點(diǎn)的同時,我也看到了,我的族人,和我一樣的族人,向我揮手了。”老人收了收情緒,低下了頭。

“可正是個平淡的故事。”聽罷,萊納并未像老人預(yù)想的那樣無法消化,在一旁呆滯——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前來,一把推起了彎著腰的老人,死死地盯上了他的眼睛,把一旁的桑嚇了一跳,“只不過是這些事,就要死要活的......先生,我就姑且這么稱呼你吧......桑還需要你,哪怕是個被表演出來的靈魂,桑也還需要你。更何況,我可不認(rèn)為,一個提線木偶,會表演戲劇之外的內(nèi)容,會想著讓一個毫不相干的孩子活下去,活得跟好。”

“你不是我們,自然不會理解。”老人推開了萊納的雙臂,“我的登臺太久了,占據(jù)了本不屬于我的幕布與掌聲太久了。現(xiàn)在,早就該退場了。”

“可有人不希望你退場。”萊納厲聲反駁到,“哪怕為了這唯一的觀眾,你也不該退場。”

“不用白費(fèi)口舌的,”一個聲音突然從身后的山路傳來,“他們那群老古董都一個樣,自以為是、自暴自棄地以為是什么神的戲子,還給別人披上只能去表演的面具,自以為是對得起他們。在最后被所謂神明拋棄時,又自怨自艾地放棄自己的靈魂。不過是一群懦夫。他還算是那群懦夫里脊背比較直的一個!”

三人聞聲看去,一個幾近赤裸的人,裹著幾塊灰布,皮膚凍得紅亮。頭發(fā)是花白的,可配上那副大笑著的臉,卻顯得格外年輕。棱棱角角的眼眶,劍似的眉毛,以及一張占了臉龐一半的狂笑著的大嘴,搭建起一個奇特的面容來。他就那樣站在風(fēng)雪里,像一個火爐一般通紅著。

“阿道夫!”老人推開了倆人,向前走了幾步。

“最近的運(yùn)氣是正好啊,”阿道夫狂笑著,“又是擺脫了【神皮】;又是聽到些動靜想來看看,正巧遇上了你;現(xiàn)在又突然有了些好消息。”阿道夫滿臉嘲笑地面朝著老人跨步走來,“你那引以為豪的天賦,在我方才聽到你的聲音的那一刻......”他故意不再說下去,仿佛一只貓逮到了一只灰溜溜的老鼠,率先想到的只有玩弄。

“是嗎?”老人卻表現(xiàn)的并不意外。

“切,真讓人不爽啊。好歹給些反應(yīng)唄。”阿道夫咂咂嘴,有些煩躁地大喊大叫著,“無論如何,你已經(jīng)沒有利用價值了,叔叔。現(xiàn)在,把你手上的【神跡】都交給我吧。”阿道夫的手在空中抖了一抖后,一把黑漆漆的鐮刀出現(xiàn)在了他的手上,散發(fā)著流光溢彩的綺麗色澤。

“這件【神跡】......怎么會憑空出現(xiàn)......我又怎么會毫無感覺......”老人顯然有些驚訝,手向著挎包的方向護(hù)去。

“你看走眼的,可不止這一件。”阿道夫冷笑著,“畢竟,你都是個老糊涂了......”

大雪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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