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鬧鐘還沒響，張翔就被隔壁床騰凱的吉他弦聲輕輕喚醒。晨光透過窗簾縫隙落在琴箱上，騰凱正低頭調(diào)弦，指尖在E弦上反復(fù)按壓，眉頭微蹙：“這把琴總覺得音準(zhǔn)有點飄……”

張翔揉著眼睛坐起來，忽然聽見走廊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寢室門被“砰”地推開——劉華舉著兩張琴房預(yù)約單沖進來：“兄弟們！樓下布告欄說今兒起開放琴房試用，我搶到了102和207！”

五個人幾乎是跳下床的。張翔套上外套時，瞥見枕頭邊放著昨晚臨睡前翻了一半的《視唱練耳基礎(chǔ)教程》，書頁間還夾著昨天班主任發(fā)的課程表：第一節(jié)就是專業(yè)課，授課老師是號稱“鐵面考官”的聲樂系主任陳教授。

食堂的豆?jié){還冒著熱氣，楊晨突然用勺子敲了敲碗沿：“你們說，陳教授真像傳說中那樣，能聽出鋼琴踏板晚放0.5秒？”張毅扒拉著油條含糊道：“何止啊，我昨兒聽學(xué)姐說，她帶的學(xué)生連指法手型都會被用尺子量……”

這話讓張翔的筷子頓了一下。他摸了摸背包側(cè)袋里那本磨破邊角的吉他譜——那是高中時攢了三個月零花錢買的，可比起專業(yè)院校的同學(xué)，他的“野路子”底子總像藏在袖子里的刺。

琴房102在走廊盡頭。推開門時，一股舊木料和松香混合的氣味撲面而來。張翔把背包里的木吉他輕輕擱在譜架旁，手指剛觸到琴弦，騰凱突然指著墻上的時鐘：“還有半小時上課，先試試合奏？”

劉華抄起角落里的電子琴，楊晨翻出節(jié)拍器，陳信則從背包里掏出一把泛著銅銹的口琴。五個人圍著譜架站成半圓，張翔猶豫了一下，率先彈響了《青春練習(xí)曲》的前奏——那是他高中參加校園比賽時練過的曲子，音符剛跳出琴弦，口琴的旋律就輕巧地疊了上來，電子琴的和弦像潮水般托住節(jié)奏，騰凱的吉他掃弦在間奏時突然加速，引得窗外的麻雀撲棱棱驚飛。

“咚！”琴房門被敲響。

眾人回頭時，門口站著一位穿藏青色風(fēng)衣的中年女人，手里夾著點名冊，鬢角的銀發(fā)被晨光鍍上金邊。她的目光掃過五個人，最后落在張翔仍懸在半空的指尖上，嘴角似乎揚起一絲極淡的弧度：“陳教授。你們就是大一（十）班的？”

張翔的心跳漏了一拍，騰凱慌忙把吉他背帶松開，劉華的電子琴還沒來得及關(guān)電源，“叮咚”的余音在寂靜里格外清晰。陳教授卻沒生氣，只揚了揚下巴：“上課鈴響前，把琴房收拾干凈。另外——”她忽然看向張翔，“剛才那段前奏，第三小節(jié)的倚音處理得太毛躁了。”

五個人僵在原地，直到陳教授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楊晨才小聲嘀咕：“完了，第一印象就翻車……”張翔卻盯著自己的指尖，剛才被教授點出的細節(jié)像顆小火星，忽然在心里燒出點什么——原來被專業(yè)眼光審視的感覺，是這樣清晰又刺痛。

上課鈴響起時，五個人踩著鈴聲沖進教室。陳教授站在講臺上，投影儀正播放著莫扎特的《安魂曲》總譜。她忽然按下暫停鍵，目光掃過全班：“今天不講理論。誰來試試這段宣敘調(diào)？”

教室里鴉雀無聲。張翔攥緊了座椅邊緣，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耳膜上敲鼓。忽然，后排傳來一個清亮的女聲：“老師，我試試。”

眾人回頭，看見一個扎著高馬尾的女生站起來，校服領(lǐng)口別著枚銀色的音符胸針。她開口的瞬間，張翔愣住了——那聲音像浸在泉水里的絲綢，每個轉(zhuǎn)音都精準(zhǔn)得如同標(biāo)尺，連陳教授一直微蹙的眉頭都漸漸舒展。

“她誰啊？”騰凱用胳膊肘捅了捅張翔。

前排的女生回頭小聲說：“林薇，附中保送的，拿過全國青少年聲樂比賽金獎……”

張翔的目光落在課程表上，“專業(yè)基礎(chǔ)課”幾個字突然變得刺眼。窗外的玉蘭花正落著花瓣，他想起剛才琴房里陳教授那句“倚音太毛躁”，又想起高中時在操場邊彈吉他被同學(xué)圍觀的場景——原來大學(xué)的春天，不只是新葉抽芽的柔軟，更是無數(shù)把標(biāo)尺同時亮起，照見自己與他人之間，那道清晰得讓人發(fā)燙的鴻溝。

下課鈴響時，張翔第一個沖出教室。他沒回寢室，而是攥著琴房預(yù)約單跑向琴房樓。102室的門虛掩著，他推開門，晨光正照在譜架上昨晚沒看完的那頁樂譜上，某個音符的邊角被他畫了個小小的問號。

他把吉他抱在懷里，指尖輕輕按上第三小節(jié)的琴弦。這一次，他放慢了速度，讓倚音像羽毛般擦過主音——隔壁琴房隱約傳來林薇練聲的音階，如同細密的雨，而他的音符，像試圖在雨里站穩(wěn)的嫩芽。

這個春天，關(guān)于琴房、標(biāo)尺和嫩芽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