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柳如絮、余小味、白晚晚睡一床,柳如絮怕白晚晚壓力過大,經這么兩下一鬧,胡思亂想,腦袋容易亂。身邊有個人陪著說說話,轉移一下注意力,勝過一個人苦捱漫漫長夜。
時至凌晨,白晚晚睡意全無。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愰然間,星空布景赫然懸置在頂,流盞五光十色,星星閃動光芒,從七色中脫穎而出。懵懂中,以為從余味懷里滑溜出來,伸腿去纏伸手去抱,抱了一個空,險些從床上跌落下來,如似做了一個幻幻真真的美夢,長久不愿醒來,醒來便悵然若失。白晚晚側過身,見柳如絮和余小味睡得十分香甜,聽著二人傳來微弱的呼吸聲。余小味闔著眼睛,長長的睫毛撲撒在外,微卷而漆黑,白臉蛋嫩肌膚,顯得十分可愛。白晚晚輕輕在他臉上親一口,想到:這是和余味的結晶,代表了我們的過去和未來。這一生,因愛緊緊聯系在一起,如血肉楔于骨,再也不得分開。也許是之前一帆風順,不足以點綴全景,中途加入些許挫折,后一程走起來更為堅定,更為圓全,這一生算下來才算完美?
白晚晚拼命想睡,越想睡越清醒。豎起耳朵試圖捕捉外面的一點聲響,連蟲兒都不叫了,似乎整個世界陷入一片安寧,白天需待黑夜補上片晌避免驚擾的好夢。白晚晚再臥不住,從床上起來,給二人蓋好被子。這兩個人,一個大小孩,一個小小孩,睡覺不老實,喜歡蹬被子。出了房間,下了樓,一個人在區道內沿著綠色植物帶向前走,深一腳淺一腳,全然不知方向。也許從東門或者西門走出去,也許是來回繞幾個大圈,也許走得幾百米遠,到一個長椅上靜坐。這些地方和余味走過無數次,分分鐘鐘都能陷入美好的記憶里,好似余味在身邊一樣。既然漫無目的,又何需方向。只要在運行或靜止的療程中,看穿復發的心病,就萬事方休了。
白晚晚還是選擇了在區道內來回繞圈,說是選擇,其實是盲從的,直覺告訴自己一直行走,消耗軀體之力,吹吹時有時無的風,泛出一身汗,才沒力氣去想東想西。說到正點上,沒什么好讓人傷心的地方,只是心煩意亂,再不就是想余味想得發瘋,自己不知道瘋得有多厲害而已。自以為思念一個人只要想到深入骨髓,感覺到疼痛才算徹底,卻不知想到每一次一呼一吸里,咽喉之地,如有一把鉗子,狹促受制,更讓人窒息。那種想念好似眼目前兒快要活不下去,急需一口氧氣,想一個人一次,呼一口。想念一個人,雖說艱辛,偏是如此甜蜜。
也不知走了多久,白晚晚停下來,再轉過去,很快就到了上樓的地方。前面樹下椅子上有一個黑影。驀然瞧見,冷不防嚇了一跳。仗著膽子向前幾步,發現那團黑影像個人。這個人早坐在那里,只是白晚晚下樓往右拐時沒注意到。心想:大半夜的,坐在這里,應該也是失意的人?又想:該不是喝醉酒了吧?心下墜墜,快步往前走,不免好奇,回過頭多瞧了兩眼,夜色里瞧得不夠真切,輪廓怎么看上去像余味。那人靠在椅背上,兩手擱在胸前,原來睡著了。白晚晚壯了膽子再上前走幾步,這次看得清那人的臉。不是余味更是何人。他有錄入這邊的人臉識別系統,進去無阻,想來不止一次來這兒獨坐。白晚晚輕悄悄坐在余味身邊,他并未察覺有人過來,依然安睡。白晚晚一在余味身邊坐下來,煩躁的心就立即安穩下來。原來,白晚晚想念余味想得快走火入魔了,只是她不自知,這是她心煩意亂的由頭。
再看余味,憔悴蒼老,胡須拉碴,頭發亂糟糟地蓬起,睡容中,嘴角旁的淺彎形成一定的弧度,不安地抽動,臉色慘白,臘黃無光,十幾天不見竟好似換了一個人一般。看得出這些天他過得很不好。白晚晚一股熱淚順眶而下,拭了一股,再下一股,無聲無息,綿綿不止,沒個完結。白晚晚心如刀絞,心念道:“你這樣懲罰自己,我看著不心痛嗎?不心疼嗎?我看著你這樣,還不如把懲罰加在我身上,何苦讓你受這些?這么多天,你不理我,你不知怎么面對我?你有理了?你有沒有碰過葉千紅,若沒有,你跟我說,難道我不相信你嗎?還是你碰了,你更不知怎么面對我?”一時千頭萬緒,悲慟而出,默默流淚變成抽噎而泣。連忙捂住嘴生怕哭噎聲驚動了余味。兩人乍見之下,估計都要嚇一跳,無法應對。但是,現在叫白晚晚抽身而去,卻萬萬辦不到。余味悠悠轉醒,揉了揉眼睛,迷迷惑惑中見到白晚晚蹲在面前,兩眼看著自己,好比喜從天降,以為在做夢,猶似不信,反手給了自己一耳光,確信是夢就繼續沉睡不醒。確認無疑后,果真不是夢,驟然見到白晚晚,第一念頭就是拔腿就逃。跑不多遠,停下來,既不走也不迎上前。
白晚晚淚流滿面,斷斷續續地說道:“你還想跑哪里去?你怕見我嗎?你不打算跟我好好談談嗎?你不知道我想你,快瘋了一樣。”余味靜靜地聽著,數度哽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踏出兩步,跑了起來,快到白晚晚的身邊,白晚晚站起來,余味伸手拉住她,一把將她緊緊擁住。用盡所有的力氣,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雙手撥開她的頭發,捧住她的臉,使她臉面上揚,去獲取她的唇,
兩人在親吻的時候,似乎花光了所有氣力,放開手的時候,已疲憊無力,心頭卻暖。兩人坐下,白晚晚將頭枕在余味的雙膝上。這樣,余味的臉時時刻刻目之所及,鼻子里是從煙草味里分辨出來,他好聞又熟悉的體味。她一手勾下余味的頸脖,輕撫他的臉龐,揪了揪他的頭發,柔聲說道:“看,我的'小藏獒'變成小老頭了。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老是想我是不是?”余味點點頭,說道:“我也瘋了一樣。”白晚晚說道:“還認得到我嗎?”余味說道:“瘋了也認識,死了也認識。”白晚晚打了一下他的嘴,說道:“叫你瞎說。如果真要瘋真要死,也是我去。算了,我們還是好好活著。余小味還小,我們還有一大家子,一起照顧好。”余味說道:“那我們都不許說這種不吉利的話。”白晚晚伸伸腿,伸伸手,伸了一個慵懶的懶腰。有了余味在旁,果然與眾不同,心情好,只想撒個嬌,說道:“好,我聽話。”余味說道:“我不知道怎么說,但是,有一天,要再見到葉千紅,我一定要向她問明白……”白晚晚用一只手堵住他嘴,目不轉睛,說道:“我相信你。這件事過去了。不管怎么樣,至少,在我心里這件事已經過了。所以,我心里沒有陰影了。實話告訴你,這些天,我想了很多東西,破繭成蝶般的涅槃。終于,我弄懂了一件事:無論我們在哪里,做什么事,看似兩個分離的人,實際上共用了一個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做了什么事,我知道,你沒做什么事,我也知道。這是我相信你的原因,也是整件事發生后,我不怎么難過的原因。”白晚晚越發說得余味愧疚難當,余味愈覺白晚晚的難得。心下暗自下了決心:此生唯不負,才值晚晚托付終生。又想:和葉千紅相處時,難道自己就真沒有心猿意馬的時候?細細思及,有很多不該的地方。為葉千紅所喜,雖然精神上沒有出軌,但是關于虛榮心的那一部分,自己沒享受過嗎?當真,越想越汗顏,越想越警醒,越覺對不起白晚晚的真心。
白晚晚從余味懷里正起身子來,捧著他的臉,親了一口,呸呸吐了兩口,笑道:“一股子咸味。你多久沒洗臉洗澡了?回去了好好打掃一遍,刮胡子理發,搞得清清爽爽,帥氣亮堂的,好不好,我的小老頭。”余味驚?道:“啊,小老頭?”白晚晚叫第一遍時,余味壓根沒聽見。白晚晚說道:“你肯定沒照過鏡子。”余味忙拿起手機,對著鏡頭由上及下,照了一遍。不照則已,一照大吃一驚,但見鏡子中的自己,全身上下,不修邊幅,邋里邋遢,哪里還是那個西裝革履、干練帥氣的余味。他記不清這些天怎么過來的,除了深夜,他未踏出過家門。一來躲避那些記者,二來無心上班,索性關在家里休整。這些天,牙沒涮臉沒洗澡沒洗是肯定的,沒睡過一個囫圇覺,也是肯定的,食不下咽,萎靡頹喪,也是肯定的。精神一好,就知道俊丑,知道臟了,聞到身上臭了,感到肚子餓了。你說怪不怪。
白晚晚說道:“你身上煙味好重,這是抽了多少?”轉眼所見遍地煙蒂。余味伸了個懶腰,一笑,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眼神帶著光芒。白晚晚拾起一根細枝條,掰了小半截,“1、2、3、4……”細數地上的煙頭,最后,居然聚成一小堆。余味用枝條拔開部分煙頭,說道:“不是一個牌子的,這不是我抽的。”白晚晚信以為真,遲疑片刻,說道:“差點上當了。你休想糊弄我,你帶了兩包煙是不是?”余味見計謀被識破,苦笑一聲,說道:“哪有?”白晚晚板起臉,說道:“下次你才這么抽煙,你死定了。”余味說道:“我戒煙了。”白晚晚說道:“是真的嗎?”余味說道:“千真萬確。戒煙戒酒不戒飯,不戒你。戒了飯,也戒不了你。”白晚晚說道:“啊喲,好酸,肉麻死了。”
白晚晚和余味分別十余日,驟然相見,前嫌盡釋,卿卿我我,自有無窮無盡的相思要訴,當真好得如蜜里調油,自不必多說。兩人一直坐到東方破曉,天空放白。白晚晚說道:“你快走吧,等會被人見到了,不大好。”宋曉梅平時有晨跑的習慣,這個點往后再推半個鐘頭,就是她出操的時間,要是被她撞見,余味少不得受一頓奚落。余味戀戀不舍,卻領會得白晚晚的意思。余味趁白晚晚為他整理襯衣的時候,輕輕蹭了一下她的臉。白晚晚說道:“回去好好睡個覺,整理整理儀容儀表。我兩個出去,讓別人看到,還以為我家暴你呢?”余味笑道:“遵懿旨。”白晚晚笑道:“我是老佛爺么?”余味笑道:“你是我的白爺,白骨精是妖精,什么都能變。”白晚晚哼一聲,說道:“大清早的,你罵我。”余味說道:“心情好嘛。”白晚晚說道:“你心情要再好點,豈不是打我兩頓踹上兩腳?看來你還是不想我。”余味說道:“怎么不想?”白晚晚問道:“有多想?”余味說道:“不能呼吸一樣,不由自主一樣,瘋了一樣。”白晚晚笑道:“你真會騙人,可我不是小姑娘了。”話雖如此,心里美滋滋的,豈是用三言兩語能形容得了的。
白晚晚目送余味往前走,兩人相距不足十米遠。白晚晚趕上幾步,說道:“余味!”余味說道:“怎么了?”白晚晚說道:“沒什么,你回去好好補一覺。”余味說道:“還有什么指示嗎?”白晚晚說道:“也不知道余大總裁下午抽不抽得出空,來家一趟?接我娘倆回家。你來了,認打認罵,你岳丈不會怎么樣,你老丈母娘看著兇,面子上讓她過得去,也不能怎么樣,意下如何?不知有人歡不歡迎我們回家?”余味和白晚晚想到一塊去了,心里竊喜,說道:“刀山火海,萬死不辭。”白晚晚嘻嘻笑道:“有我在,你倒用不著那么壯烈。”
聽完,余味向前奔跑起來,時而轉過臉,手里比著愛心,一蹦一跳,快樂得像個孩子。白晚晚看在眼里,喜在心間,反方向往回跑,時而望向余味,一蹦一跳,和余味一個節奏,快樂得像個孩子。
至此,東方魚白漸隱,天色大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