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元在場,各位都規規矩矩地收起香煙,薛總預先早有交代,元元不喜歡別人當著她的面抽煙,好像她從小有哮喘之類的痼疾,煙味對她是一種刺激。元元波光流轉,美妙曼目看了余味一眼,說道:“我給你唱首歌吧。”身旁的大“公主”很快拿來一把吉它,元元簡單撥了幾個弦調試音色。余味向左邊讓了一下,側身面向元元坐著,元元正臉相向,像是她專為余味一個人彈唱一場似的。
眾人屏息凝氣,眼巴巴等著這場盛宴開席。即使對音律一竅不通又有何妨,難得美人獻唱,那柔若如水的聲音、身段、喉間的起落、朱唇開合微細變化之處,一動一靜間必勾勒出一幅令人窒息的畫面。你要覺得一個女人美到你心尖上,她說話好聽,舉手投足間都是最美的風景。反之,你要討厭一個人,那個人說話的語氣都透著一股子討厭的氣息。
前奏先起,同時,余味腦袋里響起一段熟悉的旋律,兩段旋律重合,曲詞同源,輕聲說道:“王菲的《笑忘書》。”元元贊許地點點頭,繼續在弦上撥動。前奏過后,元元輕啟玉唇,開始吟唱。咬字拽音,清爽干脆,時而低訴,時而輕快之極,綿綿柔柔,空靈悲切中自成一格,帶著一股子瀟灑,很是讓人為之動容。
“從開始哭著嫉妒,變成了笑著羨慕,時間是怎么樣爬過了我皮膚,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唱的是歌,訴說的卻是自己,字字如血。美人雖美,終有遲暮。而不變的是倔強,是那份純真,那份希翼與信仰。然而,那種發自內心深處深深的無奈與幽怨叫人心酸,無力承受。這個世界上,很多東西很美好,又毀在美好本身上,是不是美好的東西從哪里來,又回溯到哪里去呢?算是回了家呢?
一曲唱罷,眾人忘了鼓掌,還沉浸在曲調里。這首歌娓娓道來,如同講了一段故事,故事的主人翁就是元元自己。尤其中間穿插了一段口哨,充滿閑散、不屑的意味,慵懶中流露出抗爭的情緒。初聽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這話對余味而言,實在貼切不過。話與知音言,元元訴說的,余味都懂,全在眼神里。人生在世,誰沒嘗過酸甜苦辣咸,誰沒有一段辛酸的過往?那種放任的態度和不甘的追求,從來不曾減免過多少力度,一直在撕扯著靈魂與肉體。
元元扶著吉它,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說道:“余大哥,你玩著,我先走了。”說來也是奇怪,余味和元元不過是第二次見面,似乎一眼能看穿她所有的偽裝,她外表有多弱不經風,她受的傷就有多重。不知道為什么,余味心里有這樣一個念頭。他看著她的雙眼,她看著她的雙眼,目不轉睛地停頓了數秒,不沾一絲男女歡愛的眼神,卻足以稱得上一個不可多得的知己,這是一種互為的關系。元元心想:有你懂我,該是多好,若你懂我,又不盡其然,從你的眼神里看不出一絲一毫愛我的痕跡。別的男人見了我如癡如醉,瘋瘋癲癲,你卻靜如止水。你懂我,偏不帶愛我的神色,未免有些美中不足。余味心想:恐怕你受過的苦,感受的困惑,切切實實來自于你的美貌。我雖對你不雜兒女私情,卻十分敬重于你。我懂你的苦,恐怕愛莫能助,但愿以后你過得很好,一切如你所愿那樣,才不枉我們一場相識。元元體會得余味的用意,余味也體會元元的用心。兩人像熟識幾十年的老友那樣,了解彼此的脾性。大家站起來目送元元離去,薛總搶那個在大“公主”前面開了門。元元回頭對余味抱以一笑,看醉了一旁侍立的薛總。
元元回頭那一瞬淺笑的神韻像極了另一個人,余味說道:“你倒像我認識的一個人。”元元嬌嗔道:“像你的朋友還是老婆呢?”余味自知冒失,啞然失笑。
元元已經離開廂房,她在時帶起氣氛依然熾熱。大家紛紛說這世界上怎會有這么好看的女人呢?起始說的尚能聽聽,后面不免想入非非,去深扒人家的背景,多作猜測之云,不過是捕風捉影,雖說得不至于不堪,聽起來卻也沒那么雅。眾人見余味和薛總兩位大佬不發一言,鐵青著臉,一臉的肅穆,便不敢再信口開河。薛總一把抓住余味的手,說道:“老弟,為兄佩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今天是沾了你的光,有幸聽得元元一展歌喉。余音繞梁三日,我腦袋里還是她唱歌的樣子,耳朵里還是她的聲音。我一直說你是一個有福氣的人,和你在一起錯不了。”歐陽煙云說道:“你是恭維元元還是我們的余總?”薛總說道:“都一樣,又都不一樣。”雷小海說道:“新鮮,薛總見了美女舌頭打顫了,說話都是一語雙關。”余味說道:“這叫英雄難過美人關。”薛總直言不諱,說道:“言重了。元元雖好,卻不是我輩能貪圖的,我就做一個走卒,做一個欣賞者,如有能驅使效力的,必然為其舍命奔走,否則,打擾別人甘添無趣,徒然。”話里有一種從情緒上剝落的表白之意,理智的截止;說得很合適宜。至此,在余味的心里,薛總才徹底換了一個人,從暴虐、老賴的印象走向儒雅、落拓、瀟灑的形象,對他百分之百的信任。
眾人趁著這個氣氛,喝了不少酒。薛總拉著余味下了樓,大家知道兩位兩總有事要談,也不便過問招呼。薛總說道:“你知道我剛才在包房見到誰了嗎?”余味搖頭不語,側耳落聽。薛總接著說道:“羅興!他聽說我來了,點名要見我。”余味說道:“他最近不是不太方便,隱身了很長一段時間,怎么出來招搖過市了?”薛總說道:“據我所知,他在國內呆幾個月,國外呆幾個月。這人典型的有勇無謀,傻大個,不是他叔叔一直管教,他怎會這么老實,可是他是一個閑不住的主。”余味尋思道:“他是想在漳南的項目插上一腳?”薛總說道:“說到點子上了。他想入股,被我拒絕了。這個人橫慣了,話里話外對你很是不滿,你加點小心。倒不是惡人多可怕,只是惡人使的壞都是超出正常人的范圍,何況,狗急還了跳墻呢?加點防護措施不為錯。”薛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這么說,足見事情的嚴重性,說明他是拿自己當自家兄弟,余味說道:“我理會得,看你回包廂時的臉色不大好,是不是和他徹底撕破臉了?”薛總說道:“和他沒有撕破臉這一說,頂多算個臨時合作伙伴,又不是朋友。他放話要動你,我放話你敢動,我就敢十倍奉還你。反正圈子里我多少有點面子。看形勢他也蹦噠不了幾天,他現在有如喪家之犬,還要興風作浪,不是自尋死路嗎?”余味笑道:“我和歐陽跟他干過一次仗,大不了再干一次。”薛總說道:“看你斯文得體,誰知你狠起來是個不要命的主。為兄就喜歡你,能文能武,敢打敢拼,智勇雙全。”余味笑道:“蒙大哥不棄,我們兄弟二人放手大干一場。”薛總豪氣干云,說道:“正是,與肝膽之人,做肝膽之事。”
余味和薛總同行,上樓之際,聽得后面一聲叫,兩人同時回頭,看見葉千紅從兩棵白玉蘭樹中間的陰暗部分走出來。她一改往日大波浪造型,長發拉直,順肩落下,流海左右分卷,帶著一點俏皮,顯得恬靜從容,將姿容更襯得嫵媚動人。葉千紅直勾勾地盯著余味。薛總看了一眼葉千紅,微微點頭,然后,對余味說道:“我先上去了。”
余味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葉千紅笑道:“有心要知道一個人的行蹤會是什么很難的事嗎?”余味一時無話,半天才說道:“那是。”和余味獨處時,葉千紅身上的那股濃郁的香水味憑空消失了一般,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淡淡的體香,余味開始尚未察覺,相處日久,分辨了幾次,才確定這或許是她待他與別人與眾不同之處,也不便明言挑笑。葉千紅在前面走,驟然回過頭,長發隨風撩起,她說道:“你還是一樣,很害怕和我獨處似的。”余味說道:“我怕你?你打又打不過我,罵又罵不過我。”葉千紅反身過來,前進幾步,逼得余味連退數步。如若不退,恐怕兩人手要碰手,肩要碰肩,面要貼面。葉千紅笑得如煙似雨里的氤氳,面色溫柔,神態嬌妮,說道:“還說不怕我?”余味說道:“你這是咄咄逼人。”葉千紅說道:“原來我在你面前還不夠溫柔,我忘了,你喜歡溫婉漂亮的女人。”余味說道:“這個你都知道,我還不知道呢?”葉千紅故作嗔怒,說道:“你也壞得很。我問你,你天天往麗云都跑,是不是也想學壞?這兒的娘們們長得都還看得過去,你看上誰,我給你保媒。”余味扯開話題說道:“是薛總拉我做陪客,天天要嚷著要見元元。”葉千紅說道:“薛總這個人總體來說還說得過去,他不像一般的暴發戶。我瞧著能跟你玩的,你又瞧的上眼的人,都有一點德性。”余味說道:“我聽出來了,你是主要為了夸我。”葉千紅說道:“心里有數就好,不好的我才懶得夸呢?你和別人是全然不同的……”余味見她說到動情處,面色潮紅,吐字如絲,氣息輕柔,鼻息翕動,香氣如蘭,羞答答的模樣不似以往那般爽直,大有深情表白之意,只是礙于內心的凄惶,欲語還休。余味心中一凜,明明很享受這種曖昧的氛圍,另一個聲音警戒自己:萬萬不可胡思亂想。自我斗爭半天,是以,沒有答話。他清楚:對于一個深愛你的女人,你不愛她,還是不能給她幻想。可能她覺得這些無所謂,甚至要的不多,但是你不能害了她。她越發愛得深,你越發不能假意成全。因為你已經有最愛的女人了,心中沒有盛另一個愛你的女人。只要你稍稍弄錯,傷的是兩個女人的心。
兩個人斜靠在玉蘭樹兩側,樹椏如頂蓋,軀干直挺,聳向高處,玉蘭花謝過,散落在草地上,經過雨侵,花香猶在。葉千紅抬頭仰望天空,從樹冠的枝葉中望上去,有一顆流星劃過,尾巴拖著灰暗的光,一閃即沒。她十指交叉,兩大拇指并扣頂著額頭,虔誠地許下一個愿望,臉上帶著微笑,分明猶有淚痕。余味于背光處,只看得見她的笑容,要問她許了什么愿,笑得這樣開心,葉千紅只是笑而不語,輕嘆了一口氣,惆悵之色剛起,為笑意替代。一瞬間,表情交迭,她想:你我相距不過咫尺,奈何中間人來人往,終是隔著千山萬水。
但是,那又怎樣呢?愛依舊那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