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花沒日沒夜的下，世人仿佛知道有什么東西永遠(yuǎn)地離開了他們。

明黃色的花瓣在院門口堆了厚厚的一層，百姓爭相跑出。教書先生放下書本，學(xué)子直立跑出學(xué)堂，孩童們捧起一摞花瓣撒向空中。

皇宮，慶臨殿中。

王帆站在隋行滿身側(cè)，望向正往下落的花瓣，小聲一句：“娘娘……一路好走?！?

隋行滿同他一副神色，手里拿著燕笙笙在世時(shí)，逗弄他的撥浪鼓。輕輕搖動(dòng)，撥浪鼓陳舊，但依然能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燕母妃……兒臣很想你……”

王帆弓著背，不覺抹抹眼淚。

城外，一處街巷中，有人發(fā)出一陣吼聲，是位老者的聲音：“圣女大人！”

嘶吼了一句又沒了下文，一個(gè)小乞丐在老者不遠(yuǎn)處，跑進(jìn)巷子，見一個(gè)垂暮老人跪坐在地上，身側(cè)的是他傷時(shí)用過的拐杖。

小乞丐的破碗里裝了很多花瓣，黃燦燦的，同金子一樣。他朝老人跑去，道：“老伯，你沒事吧？好端端的，你叫圣女大人做什么？”

老者抬頭，兩行清淚，手中捧著迎春花，他哽咽道：“老朽一生殘缺，年幼喪母，壯時(shí)喪子……亼亼一生，無所作為……畏奸佞逼此絕境，斷我雙腿……亦難脫作亂之責(zé)……”

小乞丐聽得認(rèn)真，沒讀過書，不識(shí)字意，只能聽出老者身世悲慘，被人打斷雙腿?？伤矍暗睦先?，雙腿看來并無大礙。

他靠著墻席地而坐，聽老人繼續(xù)道：“茍活于世，惶恐一命留世，何勞圣女獻(xiàn)身救治啊……”

“什么？！”

小乞丐捧碗站起：“你說圣女救了你？這怎么可能呢？”

話音剛落，巷子口也傳來一陣陣悲鳴。

“圣女娘娘渡苦渡難，我等凡子無以為報(bào)，只求老天開眼，讓娘娘重返天宮，享我凡界香火?！?

“但求老天開眼，念在娘娘舍已救人，讓娘娘重返天宮，享我凡界香火?！?

“請(qǐng)?zhí)鞂m眾神官援手，憐娘娘慈悲，讓娘娘重返天宮，享我凡界香火?！?

這一聲聲祈愿越傳越遠(yuǎn)，出了城，過了界。

七星關(guān)，神地村至臨云村，一眾山脈前跪滿了人。

“民女，許迎霜，拜謝娘娘賜名解咒之恩?！痹S迎霜跪在大門口，正對(duì)面正是燕笙笙和郁從星題下的那副對(duì)聯(lián)。

寒霜需接應(yīng)……年味需人迎……

許迎霜胸前掛著郁從星的狼牙，頭上簪了燕笙笙給的發(fā)簪。

許父許母在旁抹淚，許迎霜道：“民女無福再見娘娘一面，愿用所剩陽壽換娘娘神魂重聚，愿上蒼能讓娘娘重返天宮，享我人界年年香火供奉……報(bào)答娘娘在世之恩……”

親生父母在旁卻心甘情愿讓女兒起誓，不僅如此，他們也道：“我等也愿耗命數(shù)陽壽，換娘娘重返天宮……”

說完，一家三口相擁而泣。

再傳，傳到了中州，黃翹和柳亦卿連夜打了一座圣女廟出來，派下人手，分往各處傳達(dá)。

不管老天答應(yīng)與否，不管燕笙笙能不能感受到他們的心意，建下廟宇是百姓唯一能做的事。

黃翹哭了好幾天，怨自己為什么要回中州，而不是陪在燕笙笙的身邊?；蛟S不回中州，燕笙笙就舍不得死了……

柳亦卿安慰她，深知她的姑姑早晚都會(huì)做下抉擇，只不過，可憐冀嶸又要孤獨(dú)。

冀嶸在鬼界不悲不痛，只是將落下的花瓣悉數(shù)收集起來。帶到了桃花祟所在的桃林，如今不是桃林了，是迎春林。

桃花祟不見了，燕笙笙消亡時(shí)它也一起消散了。桃枝光禿禿的，再也沒開出桃花來。

冀嶸把花瓣埋在黃土下，將事物一分，鬼界給了如溫，云臺(tái)山給了柳遷。燕笙笙走后一月，那些被祟所害的人重新復(fù)生。

迎春還是照樣下，帝后死于白湫之手，沒能回來，但好在可以重新投胎。隋鶯和棉棉變回人形，柳毅帶著母女二人回到云臺(tái)山。

沈蘭青和冷玉還在百里山，偶時(shí)黃翹和冷南枝也會(huì)去看望他們。

冷南枝的大兒子已經(jīng)同承恩一個(gè)年歲了，如今承恩長大許多，心思成熟，將柳沐昭接上仙京，當(dāng)了個(gè)武官。

承恩面上不露傷色，其實(shí)每天夜里都偷偷下凡，撿一朵花回來，一看就是一整夜。郁從星知道兒子傷心，他又何嘗不是。

“你娘啊，從來都是這個(gè)樣，來無影去無蹤的……”

郁從星摸摸承恩的腦袋，微笑道：“說不定哪天她就回來了?！?

院中耍劍的柳沐昭收起長劍，小跑上前道：“對(duì)啊，哥哥，姑姑肯定又去哪兒救人了，過段時(shí)間就會(huì)回來的?！?

說著，柳沐昭指了指承恩手邊的花瓣，開朗道：“你看！這花兒不就是姑姑嗎！”

承恩聞言心情好了不少，笑了笑，道：“嗯，你說的對(duì)。弟弟，等我們練成，阿娘一定會(huì)回來的！”

兄弟兩拿起劍就對(duì)打起來，迫不及待要將武學(xué)精通，期待再見燕笙笙一面。

郁從星靠在案邊斜斜望著，臉上的笑很苦很苦。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這三年來，帝尊耳邊還是響起那句話：“讓娘娘重返天宮，享我人界香火?！?

這句話直到現(xiàn)在還在流傳，那日全仙京的神官聚集在一處，看到了凡間跪滿琳瑯百姓，聽到了他們?yōu)榱搜囿象?，甘愿用視聽換，用錢換，用陽壽換……

連當(dāng)今圣上也在清平街當(dāng)眾跪天，念著那句：“讓娘娘重返天宮，享我人界香火。”

隋辛看到隋行滿的那一瞬，愣了足足一刻，欣慰道：“好孩子?！?

有仙官贊嘆道：“三公主所舉確實(shí)令人動(dòng)容。”

云藝拱手，提議道：“帝尊，是否要將三公主的魂靈再次召回?！?

帝尊闔了闔眼，道：“燕笙笙無魂無魄，是寄生于鬼王龍角才可得此生來世一遭?！?

百位仙官，除郁從星、隋辛二人外，其余皆是驚亂。

“這……實(shí)在是荒謬！”

“冀嶸此舉，可是逆了天道，壞了地府的規(guī)矩了！”

“狂妄！”

責(zé)備聲多的不能再多，郁從星亮嗓：“主意是我出的，要怪就怪我吧。”

月老扶額，低下頭。

眾神官立刻轉(zhuǎn)鋒。

“你！”

“你既為神官之首，不好好負(fù)責(zé)就算了，還給冀嶸出這種餿主意！”

“何止呢，我聽說藝齡仙官是冀嶸一手培養(yǎng)，飛升上來，結(jié)果還跟人家搶媳婦！”

“知不知羞??！”

……

郁從星脊背挺直，沒半點(diǎn)火氣。

隋辛皺皺眉，喝了一聲：“好了！事到如今不是說這個(gè)的時(shí)候?！?

被太子兇倒也沒什么，只不過……

有位北面神官小聲嘀咕了一句：“我記得太子殿下飛升前好像也跟三公主有段姻緣……”

說著眾仙齊刷刷看向雷公電母，雷公沒好氣道：“看本神干什么，我又沒下凡。”

執(zhí)云神官道：“誒，我好像記得，那日就是你把太子劈飛升的，昂，還把三公主劈昏了！”

“什么！真的有這種事！”

“你厲害啊，太子也劈，還把三公主劈了？”

“三公主招你惹你了，你劈她干嘛？”

電母道：“我都說了，那日九尾狐妖跟三公主一樣，他就是不信……我也沒辦法啊……”

雷公心虛道：“我哪兒知道……還有這么巧的事……”

“你們兩夫妻不是有鏡子嘛，一照不就出來了，真是誰都劈，也不看看清楚！”

“可把你們厲害壞了吧！”

“劈了太子，劈公主，下一個(gè)豈不是要劈帝尊了！”

說完這句，眾仙都安靜下來，不敢再說了。

帝尊道：“好了，寧澄渡劫也是該遭雷劫的。此事無需再議。既凡界反響重大，各位就都在所轄地處，造上圣女廟罷?！?

眾仙齊聲道：“是。”

一年后，最后一座廟宇已然落座。

迎春花也不再重復(fù)落下，百姓每日都會(huì)抽空前往寺廟禱告。

圣女的故事代代相傳，綿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