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儒的驚呼有如晴天霹靂,震動了在場所有人。他們難以克制自己的錯愕,不約而同地瞪大眼。
羸弱的少年映入瞳孔,填滿了他們的視線。
應知非的氣息節節攀升。
他遵循本能,合上雙眼,舒展身體,迎風張臂。在應知非背后,無形的清氣滾滾如龍,沖破一片白茫茫,在天地之間招搖雀躍。
最熟悉浩然正氣的徐志石緊緊盯著他,白眉倒豎,長須飄搖。驚與喜輪番交迭,面上寫滿緊張與凝重。
作為儒家正統出身,他能隱隱察覺到那一條新生的“龍”。
“一詩凝意?配得上人杰之姿。但未明的浩然正氣,太活潑、太靈動了……若以方才一詩為基礎,該是沉穩堅毅的氣魄才對……”
徐志石眉峰緊鎖,強壓下疑慮,靜觀其變。
“咔、嚓。”
破裂聲震蕩識海,應知非的視野被拔高,“看”到了失神的自己。
而后,這聲音沿骨骼漫延全身,回蕩在神魂中,一遍遍加重。
從耳廓開始,涌起一片片針刺般的疼痛,令人戰栗。
下一瞬,視覺被遮蔽,眼前只余一片黑紅。
應知非咬緊牙關,氣血上涌,雙臂一顫一顫。
瞬息之間,生死關頭!
見狀,徐志石長吟一聲:“君子自強不息。”
倏地,又一股清氣撥開黑霧,撞進他的身軀,在血脈中奔流。應知非昂首振臂,抓住剎那清明,把意識“拽”回身體。
仿佛沖開了某種桎梏,流淌的浩然之氣終于歸位,化入血脈,洗刷羸弱之軀,撫平周身苦楚。
少年人長長吐息。
“鐺!”
他驀地睜開眼,眸中金光迸現。
正對上一片茫然的眼神。
搶在其他人出聲之前,應知非問道:“我怎么了?”
在場之人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你問我們?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應知非無奈又無辜。
應飛柏斜他一眼,吸了吸鼻子。
“不是錯覺……”武者感知敏銳,應飛柏迅速做出判斷,繼而微微皺眉。
他掐緊指腹,下了狠力氣,刻下一個清晰的月牙痕跡。
與此同時,金顏沉心靜氣,武道意志灌注全身,皓齒撞上舌尖。
疼痛刺骨,卻在一瞬間消弭,作為天賦卓絕的年輕武者,他們立刻意識到,這的確是浩然正氣!
儒家浩然正氣,最是鼓舞人心,能令人越戰越勇,忽略頹氣和疼痛。
應飛柏這才問道:“老師,大哥這是,凝意了?”
他的語氣之中,仍有一絲深藏的懷疑。
徐志石哈哈一笑,口中抑揚頓挫:“那,不然呢?”
聞言,豎著耳朵的幾人,一張嘴咧得更大。這病秧子是誰?真是應知非?
直到一大口冷風灌進嗓子,他們縮了縮身子,回過神來,各自打量著應知非,仍是一副見了鬼的眼神。
各大修行體系中,儒家是公認最難入門、最難提升的。讀書人悟道的場面,可著實不常見。
除了應飛柏和那位不知名老者,以及與應知非一同到來的金顏,另外幾位送行者并不曾踏上修行路。
方才的異常,在他們看來,或許也只是應知非身子骨太弱,險些被冷風直接帶走。
但他們認不出浩然之氣,卻能看清徐志石的得意。
老大儒的神色,宛如撿了大幾百兩銀子。
不由得他們不信。
老者笑了笑,語氣誠懇:“恭喜。”
應知非正要客氣幾聲,卻聽徐志石說道:“老夫沒別的本事,就會教書育人。”
……原來不是在恭喜我。應知非把嘴邊的話咽回去,看了看其他人的臉色,明智地閉上嘴。
表情最豐富的那個,就是他的便宜弟弟。應飛柏臉上仿佛寫著:老師,您有點數好嗎?
徐志石面不改色:“未明既已凝意,我與你一件信物,到亞圣學宮去吧。”
亞圣學宮?這么直白?這是真名還是別號?應知非忍不住吐了個槽。
隨后,他認真請教道:“夫子,何謂凝意?何謂意?”
儒道九品稱凝意,可,這凝的是什么意?
不是應大郎愛做伸手黨,他已在記憶中搜索幾回,是真沒有。
原主讀書,沒讀出任何名堂。連熟讀經典都做不到,當然沒學過高端內容。
應飛柏翻了個白眼,搶先答道:“儒家九品,就是凝意,意為文心。大伯不是常說,沒有意的讀書人,不過是……”
“君子慎言。”徐志石瞥他一眼,話音乍然消失。
應飛柏喉口一緊,臉頰凸出,好似被人掐著脖子。
被老師粗暴打斷,他終于意識到什么,臉色微微一變。
應知非心中一嘆。他對此毫無印象,鳳陽伯從未在原身面前說過這樣的話。
從前的應知非,也是無法凝意的人。
徐志石哼道:“那個老匹夫,懂什么讀書人。”
他摘下隨身玉佩,遞給應知非,笑道:
“未明,你到亞圣學宮,找洪子鷹洪大儒,讓他解答吧。方才那一首詩,語言質樸,不加雕飾,但寫出了讀書人的風骨,正氣凜然。有這樣一首詩,他不會拒絕你。”
應知非連聲拜謝,再次躬身。
這時,一道聲音直接落在他的腦海:
“你凝意之時的危機,并非身體虛弱所致。我出手助你,感到了明顯的外力,這很不正常。洪大儒是你父親的舊友,四品大圓滿的修為,要多向他請教,不能掉以輕心。”
“此事,不要輕易告訴旁人。”
外力?!
應知非微微瞠目,而后迅速收斂。
不動聲色地環視一周,發覺其他人并無異樣,他稍稍放下心。
徐志石再次傳音:“你身體太弱,急需彌補。二郎也要鍛體,正是缺資源的時候。這枚玉佩還值些錢,你盡管拿去賣了。他性子太軸,必然不肯,別跟他說實話。”
應知非深深沉默,攥緊了手中玉佩。
徐志石一揚眉,笑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諸位,留步!”
“我能凌虛御風。”
一道長吟之后,徐志石踏空而去,袖手閑云。
……真瀟灑啊。目光追逐白衣,應知非油然感慨。
應飛柏皺了皺眉,低聲道:“別想太多,他故意做給你看的。這種做法很耗力氣,走不出多遠。”
應知非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這個小老弟,每次開口都在毀氣氛。
應飛柏毫無自覺,繼續強調:“死要面子活受罪,不適合病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