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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噩夢

朱延平這頭上船,那頭楊衰就知道朱延平拐了自己表妹私奔的事情,只是笑了笑,披著薄被提筆書寫一道密令,打著哈切睡覺去了。

錦衣衛(wèi)在各地有飛鴿傳遞系統(tǒng),可太倉行不通,因為這里的麻雀實在是多,往往訓(xùn)練鴿子時,鴿子就飛到糧庫周圍找食物吃,成了野鴿子。要么混在麻雀堆里,被打麻雀的少年的彈弓或散射火銃打下來……

鴿子行不通,還有人力,千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南京。他要為朱延平入京造勢,增加朱延平的身價,否則以朱延平此時的身價,還入不了東林的法眼。

至于朱延平的行程如何計算,這個下面隨便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小旗就能推算出來。畢竟航速、航線都是固定的。

二月十四一早,船頭上彌漫著水霧,這時候船速緩慢。

朱延平出倉伸了個懶腰,問值守的陳雄:“如今到了何處?”

陳雄從懷里掏出地圖,他們的航線是太倉直入大江的鹽鐵塘,陳雄指著地圖道:“半小時前過了常熟白茆浦,水霧大約還需一小時散盡,到時就能入大江。”

朱延平點點頭,問:“各處弟兄可有不妥?”

“暫時沒有,若是水土問題,過了淮河、大河才會顯露征兆。不過將軍帶了家鄉(xiāng)土,水土問題好解決。”

朱延平見陳雄能看出自己的動機,笑了笑,走向正在燒水的家丁那里,調(diào)好水溫端了一盆水回船艙。

別指望這艘貨船的艙室能有多寬闊,陰暗的艙里掛著燈籠,朱延平數(shù)著步子走回艙室,將水放在腳下,見阿杏在哭,坐到旁邊手撫著阿杏背,輕聲問:“又怎么哭了?”

“阿娘知道我要跟你走,哥哥你看。”

朱延平看到了那雙李朱氏縫制的布鞋,還有一雙納繡鴛鴦戲水鞋墊,露出笑容:“這有什么好哭的?姑姑知道才好,這樣我也就省心了。”

“不是,阿娘知道我要走,沒說什么話,阿娘會傷心的。”

“不哭了,姑姑這樣做就有姑姑的道理在。洗漱一下,我們?nèi)ゴ^,今日我給你烤魚吃。”

抹一把眼淚,阿杏見沒處放水盆,就解開束發(fā)帶,蹲在水盆前,隔著發(fā)絲看一眼朱延平,見朱延平橫躺著,目光似乎在看艙頂,就放心洗頭。

隨后朱延平也洗了臉,盤坐在單薄的木床上,阿杏坐在床邊,朱延平拿著木梳為阿杏梳發(fā),回憶過去,他似乎很久沒這么幫阿杏梳發(fā)了。

將木雕頭飾固定好,側(cè)躺在棉被上,朱延平道:“到了煙花揚州,就買些飾品。”

阿杏也側(cè)身躺下,躺在朱延平手臂上,瞇著眼睛不愿說話,享受著此刻寧靜。

朱延平身子有些僵,手臂活動一下,不自然攬住阿杏纖細腰肢上,也瞇著眼,感受著船艙輕微的搖晃。

寧靜沒有持續(xù)多久,艙室過道里傳來急快的腳步聲,隔著木門還能聽到嘶啞、歇斯底里的喊殺聲。

朱延平猛地張目,目光瞪圓一骨碌翻身而起,抄起一旁立著的戚刀回頭道:“有事情,待著別動。”

正要拉開艙門,門就被敲響,陳子龍聲音急促:“兄長!顧賢弟魔癥了!”

拉開門,朱延平見陳子龍穿著白棉里衣,赤著雙足神色惶恐,道:“莫急,我去看看。”

顧炎武的艙室里,亂七八糟一片,顧炎武雙手緊緊握著一支毛筆對著艙壁警惕著,渾身縮成一團顫抖著。發(fā)白的小臉滿是怨恨,嘴上發(fā)出含糊的聲音:“殺……殺韃子……”

朱延平邁步要進入,顧炎武猛地轉(zhuǎn)頭,握著毛筆虛刺,嘴上更是大喊:“國家興亡,匹夫有責(zé)!”

一把撥開刺來的毛筆,朱延平上前一步順勢握著顧炎武手臂,用力一拉一推,就將顧炎武拉到面前又推到了床上,上去抓住顧炎武雙臂反剪,大吼:“顧炎武!”

震耳欲聾,顧炎武怔了怔,緊繃著的雙臂松力,朱延平輕呼一口氣也是松手,顧炎武哭嚎起來:“娘親,孩兒不孝!嗚嗚……死不降清,王師又何在!”

清!

朱延平雙目瞪圓,頭也不回道:“陳賢弟先去洗漱,顧賢弟這里為兄先照顧著。”

艙門關(guān)上,陳子龍也是松了一口氣,實在想不到顧炎武會發(fā)這種不著調(diào)的瘋。

艙室內(nèi),朱延平輕輕撫著顧炎武瘦巴巴的脊背,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和聲詢問:“賢弟,可做了噩夢?”

點著頭,顧炎武爬起來抹著淚水,語氣哽咽:“兄長,弟夢得建奴入關(guān),而弟奔走一生又無可奈何,親眷先后抗虜而歿,弟實在是忿恨,又無手段力挽狂瀾,其中委屈啊……”

“他們毫無人性,到處都在殺,殺的大江都紅了……”

“尸體,到處都是遭難的百姓士紳的尸骸,無人收殮,任由野犬啃食……”

顧炎武臉蛋倚靠在朱延平左臂上,淚水染濕衣襟,朱延平深呼吸著,右手捏成拳,他竟然產(chǎn)生了將顧炎武掐死的沖動。

努力平息內(nèi)心的沖動,朱延平干干一笑:“為兄也做了這樣的噩夢,因為姓朱,被賊虜當(dāng)作宗室,一家老少也喪命于賊。”

哽咽的顧炎武,他內(nèi)心已經(jīng)被恐怖的夢境沖擊成碎片,一聽朱延平和他一樣,頓時有了知己的感覺,止住哭,嗓音干啞:“果真?”

“嗯,也記不清什么,只記得殺我妻兒的亂軍穿棉甲,戴高尖立頂戰(zhàn)盔。還記得我投了義軍,后來在南京戰(zhàn)死。這個夢讓為兄恐懼,這才奮發(fā)圖強。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朱延平左臂展開,半摟著顧炎武道:“這個夢為兄從小到大,時常夢到。以為是上蒼的預(yù)示,這才急著投身軍旅,為的就是保家衛(wèi)國。可恨,朝中又是那副德行。說不得你我兄弟只是一種巧合,一場夢而已,做不得真。”

“真切,夢境栩栩如生。兄長,弟親眼目睹三弟、四弟戰(zhàn)死,可又記不清他們模樣。”

顧炎武此刻脆弱的心靈,找到了依靠,緊緊靠著朱延平,腦袋仰著,神色祈望:“兄長武技嫻熟,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如兄長所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弟想隨兄長習(xí)武,研習(xí)兵法韜略。”

“好,賢弟這事為兄應(yīng)下了。不過夢境而已,做不得真。你先休養(yǎng)心神,為兄去弄些米粥來。”

有些不舍應(yīng)下,顧炎武看著朱延平離去的背影,心里空蕩蕩,毫無依靠。

回到自己的艙室,阿杏神色關(guān)切,問:“小顧先生如何了?”

“無礙,可能是初次遠離鄉(xiāng)土,又是孤身,做了些噩夢。”

朱延平搓搓臉,皺著眉頭躺下,他真的很想弄死顧炎武,可覺得顧炎武只是做夢夢到的未來,又只是一些片段,應(yīng)該無關(guān)緊要。

他閉目沉思推演著,如果顧炎武喚醒一生全部記憶,那根本不會被噩夢嚇成那樣。

可萬一,以后顧炎武恢復(fù)了全部的夢里記憶怎么辦?

或許,可以試著將顧炎武拉上他的戰(zhàn)車,上一條賊船。

實在不行,就除掉顧炎武,能預(yù)判歷史的人,有他這樣一個就足夠了,多了的就是變數(shù)。

見他眉頭緊蹙,阿杏坐在木床邊上,問:“是不是有憂心事?”

“嗯,有一點,已經(jīng)想通了。”

朱延平向里面挪了挪,阿杏躺在他邊上,側(cè)過臉問:“哥哥,去北京需要多少時間?”

“步行三月,馬車、牛車二十來日吧,如果漕運,半月時間足夠。”

“這么久?怎么馬車還不如船快?”

朱延平扭過頭笑說:“船能晝夜不停行進,馬車是晝行夜宿,自然費得時間長些。而且馬匹的胃沒有牛的胃大,牛白日里可以連續(xù)行走,而馬匹不行,一日能走六個小時,就算是神速了。”

為了增加說服力,朱延平還舉了個例子,說道:“一千騎軍與一千步軍同時出發(fā),千里之內(nèi)必然是騎軍先至,兩千里路程,勝負難定;若是三千里路程,可能會是步軍先于騎軍抵達。原因就是馬匹寶貴,無法持續(xù)行進,要保持馬力。”

軍隊要保持戰(zhàn)斗力,如果為了行軍而行軍,那就是找死。

戰(zhàn)馬別說馱人,就是騎卒步行一同趕路,戰(zhàn)馬體力也不如人持久。就是因為馬的胃小,又無法儲存太多能量。

所以送信的飛騎能一日千里,這是不斷換馬的結(jié)果。如果騎軍能做到三日一千里,這已經(jīng)是難得的強軍。當(dāng)然,必要要有備用戰(zhàn)馬。否則沒有那支軍隊會這么行軍,行軍就是為了打仗,你急沖沖趕到戰(zhàn)場,卻發(fā)現(xiàn)自己打不動,這不是送人頭又是什么?

兩人依偎在一起,感受著彼此的心跳脈搏,還有呼吸。

等家丁做好早飯,朱延平取了一份米粥和一碗煮成奶白色的魚湯去顧炎武那里,顧炎武的書童趕到,已將艙室內(nèi)收拾妥當(dāng)。

朱延平如同親兄長一般的細心照顧和安慰,讓顧炎武毫無保留的說出了很多心里話。

一個傾訴著,一個心中不斷推敲著,終于確定顧炎武只是做夢夢到未來,只對身邊親人的死亡、與一些恐怖的經(jīng)歷有印象,其他都模糊不清。

這讓朱延平松了一口氣,他可不想因為顧炎武的死亡,使得自己得罪了張溥和錢謙益,還有江東顧氏。

這三方報復(fù)起來,他還真沒什么好辦法應(yīng)對。

而且,一個有著相同志向的人,有充足人脈和韜略的人,可能會成為他極好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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