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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拒絕

前隊,在劉文靜帶領(lǐng)下,朱延平來到那輛馬車前,馬車簾子揭開,里面劉行孝與孫海盤坐,兩人中間擺著小桌,桌上酒菜俱備,還有一爐炭火燒水。

翻身下馬來到馬車旁拱手道:“卑職朱延平奉令前來,拜見將軍,先生。”

劉行孝放下酒杯,側(cè)頭看一眼朱延平,回頭問:“這少年如何?”

“是個懂禮數(shù)的,更兼豪勇,是個可造之材。”

頷首,劉行孝扭頭拍拍身旁的位置,道:“三郎不必多禮,孫先生不是外人,上來坐坐。”

“遵命。”

朱延平登上馬車,他鞋底有凍土,擔(dān)心化了弄臟毯子,便學(xué)魯衍孟的姿態(tài),跪坐在桌前,身姿挺正對面前的孫海拱拱手,隨后雙手交疊搭在腿上。

見他姿勢講究,還是古禮,孫海面露微笑拱手還禮,問:“后生也是讀書人?”

“衛(wèi)學(xué)敗落不曾入學(xué),后隨山東兗州府來的魯先生學(xué)習(xí),粗通書經(jīng)。勉強(qiáng),能算讀書人。”

孫海笑道:“巧了,咱是山東青州府樂安人。后生能投筆從戎,難得難得。”

劉行孝展臂介紹:“這位孫先生,名諱海,乃是樂安孫氏子弟。先生祖上,便是兵家武圣孫子、孫臏。而孫先生,舉人功名,不好田產(chǎn)名祿,就愛軍事,精通各家兵法,如今在楊國棟身邊參贊軍機(jī)。三郎若有心,可向先生虛心請教。”

朱延平心里奇怪,難道這位孫先生也看不起楊國棟為人,要跟著一起走?

奇怪歸奇怪,拱手道:“久慕樂安孫氏大名,樂安九姓,以孫氏為尊,甚是久仰。”

孫海撫須,眼睛瞇著看向劉行孝,劉行孝輕輕搖頭表示這話自己沒說過,也不是他授意的。孫海動容,看來眼前這個少年的師尊也是來歷的,否則是不會說出樂安九姓這種話的。

房玄齡所屬的房家就是樂安九姓之一,卻也敗落了。樂安九姓的說法是宋代的,因為抗元及明初刀兵以及山東不斷的兵災(zāi),導(dǎo)致樂安九姓的說法已經(jīng)沒了。

孫海也行古禮坐姿,這時炭火盆中陶壺水沸,孫海提水烹茶,道:“都是陳年舊事,不提也罷。且說今日之事,全在楊國棟膽小怕事。不過,這人卻是欣賞小將軍,愿以千總之職相待。并坦言,增援福建后,會謀操守一職以酬小將軍。何去何從,小將軍度量度量。”

“操守官?”

朱延平?jīng)]聽過這種官職,扭頭去看劉行孝。

劉行孝輕咳兩聲道:“這是九邊戰(zhàn)兵差職,低守備一級,以千總分守一地,或是城鎮(zhèn),或是關(guān)卡,名曰防御操守官,自成一部。”

孫海過濾茶水,一人一小碗推過來,道:“我本是天啟二年入京會考的舉人,會考失利,本要參加吏部會選。后被恩公說動,這才來幫助楊國棟署理軍務(wù)。小將軍若留在杭州大營,上頭有老夫照看著,小將軍若能立下軍功,休說操守官,一方守備也能謀得。”

朱延平與劉行孝端起茶碗,他想起這茶道第一碗似乎是漱口的,就漱口,瞅到孫海有樣學(xué)樣吐回了茶碗,而劉行孝卻仰頭一氣喝干凈,贊道:“好茶,爽口。這心肺,都輕暢了三分。”

余光看到朱延平將茶水吐出來,瞪目怒容,認(rèn)為這小子不懂規(guī)矩,關(guān)鍵時刻犯糊涂,不愛喝茶你少喝,干嘛要吐出來?

孫海也將漱口的茶吐回茶碗,看了劉行孝土鱉的樣子,輕輕發(fā)笑。

劉行孝回頭望去,鬧了個臉紅。

孫海這回?fù)Q小盅盛裝茶湯,推來繼續(xù)說:“這當(dāng)上了將軍,就要與文官打交道。該學(xué)的,將軍也要學(xué)著點(diǎn)。否則被人笑話,恩公那里臉面也掛不住。”

“聽先生的,在軍里時都是直來直去,沒這么多講究。”

劉行孝端起茶盅,一飲而盡笑道:“這回,總該沒錯了吧?”

孫海笑了笑,扭頭見朱延平緩緩飲茶,說:“這茶藝,過程繁簡不一,作用只有一個,就是讓人等待中靜心思慮。小將軍的心應(yīng)該是靜了,可否坦言。”

放下茶碗,朱延平點(diǎn)頭:“如先生所言,不過將軍提拔卑職于行伍之間,于卑職有知遇之恩。這位楊總兵行為,卑職并不喜歡,這才與弟兄們追隨將軍北歸。”

“三郎莫要意氣用事,連左三營的弟兄都敬重三郎,其他各營弟兄更是好說話。不如就回杭州大營,本將回去了也為三郎打點(diǎn)一下,他日你我掌軍,共赴國事,何等快意?”

劉行孝勸著,眼睛之中掩藏不住的笑意,他自認(rèn)對朱延平是很好的,朱延平能拒絕高位,沒枉費(fèi)他的投入。

孫海輕輕一嘆道:“既如此,再飲一杯。”

三人共飲一杯,孫海說道:“三郎有情,甚是難得。何處投軍不是報國?不過老夫有一言相勸。”

朱延平挺直腰背,拱手道:“請先生賜教。”

“這投軍報國,不是最好的路子。如今衛(wèi)所之軍荒廢,軍戶猶如賤役;朝廷招募之戰(zhàn)兵,饑飽難測。這投軍報國之談,只能盡一人之力,報效之力淺薄。”

“三郎也是有根底的人,不如歸鄉(xiāng)參與科考。以進(jìn)士身份領(lǐng)軍,方能施展一身才華。別看那楊國棟貴為總兵,待監(jiān)軍趕來,他就是一提線木偶,不足一提。”

壓低聲音,孫海道:“待戰(zhàn)事了卻,老夫也將會在夏末趕赴京師參與會試。畢竟,如今兵權(quán)只能握于文官之手,這報國,無兵權(quán)如何能報?上有庸人指揮,身旁良莠不齊,下面軍士朝秦暮楚心思不定,這仗難打。杭州此次兵變,如同兒戲,就是這般道理。”

若文官監(jiān)軍在,軍士們會老實起來,武將不敢大肆鎮(zhèn)壓,而文官對待嘩變問題,往往會祭起屠刀。

因為文官出身的將領(lǐng)有底氣,開刀殺人后,朝中不會在意。而一個武將殺下面的將士,往往會被扣上清洗異己的奇怪帽子。

孫海的建議,讓朱延平陷入沉思,魯衍孟似乎以前真的很闊綽,或許真的能幫自己混個進(jìn)士。

劉行孝見朱延平這模樣,以為他有把握,便神情鄭重道:“三郎,若真有這個決心與底氣,咱的意思就是回鄉(xiāng)科考。咱是棍棒之下讀不進(jìn)書,這才不得不出來當(dāng)個兵頭。哪怕三郎有個秀才功名,這晉升起來,也是方便的。”

“如今三郎還在孝期,要參與科考也要一年之后。如今與弟兄們朝夕相處,命運(yùn)系于一舟之上,領(lǐng)軍之余三郎手不釋卷。此時放棄弟兄們獨(dú)自歸鄉(xiāng)安享太平,三郎于心不忍。”

朱延平領(lǐng)悟到了劉行孝話里的意思,若他想專心讀書,劉行孝會幫他解決應(yīng)征問題。神情感激,對劉行孝拱手,以示承情。

孫海撫須,慢悠悠道:“于道理而言,三郎戴孝出征,一腔報國之心亦有恩報。戴孝是人之常情,戴孝不出征亦是常情。如今三郎戴孝出征已是定局,從軍報國是奪情,三郎已被奪情,說明三郎孝期已過,如何不能科考?”

劉行孝想了想,想不通,疑惑道:“還有這種說法?”

“從法理人情來推敲,如何不能有此般說法?片刻老夫手書一封,勞煩將軍送呈恩公。老夫看著三郎甚是合眼,勞煩恩公從中發(fā)力,這鎮(zhèn)海衛(wèi)子弟就回原籍立營操練。衛(wèi)所軍戶軍民一體,三郎掌軍之際參與科考不違制,將軍覺得如何?”

“多謝先生開解,回鄉(xiāng)后三郎懸梁刺股,也要爭上一爭。”

朱延平拱手,孫海笑著頷首,將桌上碗碟撤掉,提筆手書,同時道:“聽聞三郎與太倉二張有交際,這回回鄉(xiāng),不如先拜訪二張,有此二位青年俊彥士林英杰為三郎張目,府縣官亦會有成人之美。”

眉頭輕皺,朱延平疑惑看向劉行孝,他有張薄名帖的事情他一直沒宣傳,怎么這位孫先生知道?孫先生能知道,說不定是劉行孝也知道,因為劉行孝對他太好了。

面對他的疑惑,劉行孝笑說:“鎮(zhèn)海衛(wèi)的陳僉事獻(xiàn)寶一般,將三郎的家底抖了個干凈。有天如先生青睞,三郎這回也是載譽(yù)回鄉(xiāng),想必天如先生也會助力一二。”

自己只是與張溥有點(diǎn)頭之交,勉強(qiáng)是自己認(rèn)識人家,人家還記不記得自己另說。朱延平?jīng)]把握,但也知道這種家底藏著比較好,沒必要抖出去。

可能劉行孝這么看重自己,還有這位孫先生,就是因為婁東二張的原因。他聽說過婁東二張的名頭,只是不知道除了張溥外,另一張是誰。

好生鼓勵朱延平一番,孫海留下一冊隨身攜帶,寫滿了注解的《孫子兵法》送與朱延平,留下一車布匹就走了。

望著南去的馬車,劉行孝感嘆道:“孫先生性子孤僻,他看重三郎,是三郎的福氣。就連我那堂兄,對孫先生也是敬重有加,堂兄說此人有巡撫之才。”

他不知道,孫海純粹就是因為朱延平的古禮坐姿而好奇,隨后才覺得朱延平值得投資,下了一筆人情注碼。

春秋古禮,因為襠里沒有褲褲,是相互跪坐遮掩的,而當(dāng)時的士子又多是貴族子弟,讀書又佩劍,能文能武。相互跪坐一起,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就是表示善意,不然跪著雙手隨意擺放的話,拔劍是非常方便的。

這與喝酒碰杯差不多,是一種友善的禮儀。當(dāng)時西方流行酒里下毒暗殺,兩撥人喝酒時就提杯碰擊,讓酒液飛濺彼此相融:有毒一起死,沒毒好朋友。

告別劉行孝,朱延平牽著馬與魯衍孟等待后隊的弟兄,他也想不通孫海那話,就問:“先生,咱真的能在今年參與科考?”

魯衍孟斜眼瞟一目,笑問:“張溥若給面子,參與科考不難。難的是,三郎能考中……童生?”

“呃……先生不是說能讓學(xué)生混個進(jìn)士當(dāng)當(dāng)?”

“嘿嘿,先生牽馬,學(xué)生騎馬,這種事情你覺得正常?除了給皇帝牽馬,咱還沒聽過有這種稀奇事。”

朱延平拿過馬韁,一臉笑意拱腰展臂道:“先生上馬,學(xué)生為先生牽馬。”

魯衍孟搖頭一笑,給了朱延平胸口一拳:“世上哪有這么好的事情?真把你家先生當(dāng)皇帝了?”

朱延平臉色一僵,翻了個白眼道:“那先生還是牽馬吧,那位孫先生說的有道理,確實該弄個功名傍身。若有個秀才身份,出入各地也不需為路引頭疼。”

魯衍孟卻翻身上馬,拍拍馬脖子,俯首笑道:“瞧你那點(diǎn)出息,要沉穩(wěn),要有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否則怎么做一番事業(yè)?”

握著馬韁一抖,魯衍孟驅(qū)馬向前,聲音傳來:“張溥那里你想法子疏通,算是個考驗。若通暢了,童生、秀才、舉人還有進(jìn)士,咱豁出臉面,給你舞弊弄一個。”

魯衍孟很清楚自己這個學(xué)生的水準(zhǔn),考個童生都是為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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