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真相
劉一水也不知道后來的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一切都脫離了正常的方向,最終走向了大家都沒法接受的結(jié)局。
艾迪和盧卡斯到中國的第二年,艾迪懷孕了,強(qiáng)烈的孕期反應(yīng)加上高原反應(yīng),艾迪不得不從XZ返回上海定居。但是盧卡斯根本不能接受孩子,因為他對自己的基因有深深的自卑和恐懼,他擔(dān)心自己不穩(wěn)定的精神基因會遺傳,也擔(dān)心艾迪瘦弱的身體不能經(jīng)受這么大的消耗,他甚至不認(rèn)為自己能做好一個父親的角色。
這種擔(dān)憂和恐懼他直接表現(xiàn)出來的行為是拒絕與艾迪溝通。艾迪身體虛弱,還被盧卡斯氣得發(fā)暈。
那段時間一水頻頻往上海跑,他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上海分公司上,這樣他還可以照顧艾迪,安撫盧卡斯。
但這一切讓齊麗娟無法接受,也無法理解。劉一水愛艾迪,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比他自己還清楚,這一點(diǎn)就象一顆種子一樣,深深地種在她的心里,她只要一想起就害怕得發(fā)抖,因為她知道,如果艾迪在劉一水心里的地位無人可替。
她雖然如愿以償?shù)丶藿o了劉一水,但婚后的生活平淡無奇,不過就是把自己的行李放到了劉一水家里而已,劉一水對她婚前婚后沒什么差別。如果不是掛在房間的結(jié)婚照提醒她,她都以為這是一個夢。現(xiàn)在劉一水幾乎常駐上海,她的危機(jī)感與日俱增,借著拓展業(yè)務(wù)的借口,她也到上海辦公。
一水居然在艾迪樓下租了公寓,這讓齊麗娟心里象扎了一根刺,而且和他們?nèi)嗽谝黄穑X得他們的氣場都是相同的,站在一起就自然是融合的,她總覺得自己是一個外人。
艾迪幾乎沒有時間去關(guān)注其他人的心理,一方面艾迪懷的是雙胞胎,肚子越來越大,身體很累,另一方面,盧卡斯越來越焦慮,情緒時好時壞,同時她還與幾家醫(yī)院有研究工作,經(jīng)常早出晚歸。
劉一水和盧卡斯在陽臺看著江景一邊喝著紅酒一邊聊天。
“盧卡斯,我雖然能夠理解你的心情和擔(dān)憂,但是你如果不好好調(diào)整的話,給艾迪的壓力會越來越大。我看她精神很差。”一水很擔(dān)心。
“我真的不能接受這孩子,愛不起來。我覺得這就是一場災(zāi)難。”盧卡斯很萎靡。
“你這么說,艾迪怎么想?你有沒有考慮過?”
“我當(dāng)然也知道艾迪更難過,但是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有時候,我真想只接跳進(jìn)黃浦江。”盧卡斯一把抓住劉一水的手說“如果我死了,艾迪的孩子就是你的,你要好好照顧她們!”
“你胡說什么!”劉一水難得動怒,
“你必須答應(yīng)!”盧卡斯忽然激動起來,用手一把錘在桌上,酒杯都被他震翻了。
“是是是,你別激動,艾迪的孩子當(dāng)然是我的孩子,我會好好照顧,你也要好好的,你先平靜下來……”劉一水趕快安撫盧卡斯。
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在他們談話的中途齊麗娟回家拿東西,剛好聽到了后半截。她癱坐在地上,她忽然想通了一切環(huán)節(jié),原來,艾迪的孩子是劉一水的,所以他才這么上心,過來照顧她。盧卡斯這么痛苦,完全不能接受孩子,也是這個原因。自己的孩子是自己兄弟的,這換成誰都不能接受啊!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誤解中,痛不欲生。她六神無主地走出家門,失魂落魄地游蕩在大街上,不知道去哪里,應(yīng)該怎么辦。
她直接回到BJ,回到娘家,養(yǎng)母看到她的樣子就知道出大事了,但怎么問她也不說。只好聯(lián)系劉一水,劉一水前思后想,最近沒有發(fā)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啊,一直相處得挺和諧的。
不管有錯沒錯,一水趕緊回到BJ。
齊麗娟看到一水,不哭也不鬧,就是咬死一句,要去離婚。把劉一水弄得丈二的和尚摸不清頭腦,兩邊家長也左勸右勸,都不能打消齊麗娟的主意,最后還是李嬸弄清楚了情況。
兩邊的老人恨不得剝了他的皮,幾個人把他堵在家里一頓臭罵,一水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頓罵,才搞清楚搞了這么大一個烏龍!真是讓他啼笑皆非!
好一通解釋,賭咒發(fā)誓,齊麗娟死活都不信。
“你們不相信我就算了,這簡直是對艾迪的侮辱!這樣吧,等孩子出生了,你齊麗娟親自去做親子鑒定,如果是我的孩子,我凈身出戶,以死謝罪,如果不是我的孩子,咱們就離婚!”一水也真是氣壞了,氣沖沖地回到上海,好長一段時間不再和齊麗娟聯(lián)系。最后齊麗娟左思右想,雖然心里還是懷疑,但也想不如等孩子出生了,她偷偷去鑒定一下,才能知道真相。所以趁著上海分公司開會,她又到上海去了。
既然來了,一水也不再和她生氣,這事反正艾迪和盧卡斯也不知道,一切還是正常生活。
艾迪懷孕五個多月的時候,法國畫展出了點(diǎn)問題,盧卡斯不得不去一趟。
艾迪在XZ醫(yī)療援助時治療了一位兩歲的兒童,孩子特意到上海進(jìn)行后期的治療,一直哭鬧的孩子看到艾迪十分親切,慢慢停止哭鬧,在艾迪懷里沉沉睡去。艾迪和幾位專家會診后,覺得親自給這孩子做手術(shù)。
她自己不是沒有擔(dān)心的,五個月的雙胞胎身孕不適合這么長時間又高強(qiáng)度高難度的手術(shù),但是孩子的病情十分特殊,她之前已給孩子做過一次手術(shù),她是最佳手術(shù)醫(yī)生。
一水得知情況,雖然擔(dān)心但也沒法反對艾迪的決定,醫(yī)者父母心,而且為人醫(yī)生,是艾迪的信仰。
六個多小時的手術(shù)十分成功,艾迪累得已經(jīng)快脫虛了,等她走出手術(shù)室,看到在外面等候多時、一臉焦急的劉一水,她歉意地笑了。
凌晨一水接到艾迪的電話,他直接穿著睡衣從樓梯跑上樓——艾迪胎動厲害,還伴有出血。一水胡亂套上盧卡斯的衣服,抱起艾迪就走。
齊麗娟也被電話驚醒,她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一水已沖出門去,等她穿好衣服趕上樓,發(fā)現(xiàn)一水和艾迪都不在,她心知不妙,她馬上也下樓去開車。
一水把艾迪送到醫(yī)院急疹,果然有先兆流產(chǎn)跡象,平素冷靜的艾迪也開始慌了,只覺得冷得打顫,血還止不住,艾迪嚇得淚流滿面,一水緊緊抱著艾迪,不斷輕撫她的后背,柔聲安慰,心里一遍遍祈禱。艾迪抓著他的衣襟象溺水的人抓住救命草一樣,瑟瑟發(fā)抖。
齊麗娟趕到急診室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她臉色蒼白,木然地轉(zhuǎn)過身走了。
幸虧醫(yī)生搶救及時,母子沒有危險,需要住院保胎。一水更是每天送湯送飯,跑前跑后,完全忘了齊麗娟的生日。
等盧卡斯匆匆趕回來,一水放心把艾迪交給他,回到家,看到齊麗娟扔在垃圾桶的生日蛋糕,他才想起這碼事,不禁又是愧疚又是不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知道自己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愁眉苦眼地想著怎么去彌補(bǔ)。
讓他意外的是,齊麗娟像是沒事人一樣的,絲毫不提這一茬。一水更是惴惴不安了,這是暴風(fēng)雨來臨來的平靜。果然不出他所料,沒過多久,因為生活一點(diǎn)小事,齊麗娟和他大吵一場,劉一水完全不敢還嘴,讓她盡情發(fā)泄,沒想到齊麗娟更來氣,以為他和她連吵架說話的的情緒都沒有了,一氣之下,把劉一水所有的衣物全剪爛了,一地狼藉!
劉一水啥話也不說,等她發(fā)泄完,默默地抱住她,輕聲安慰,齊麗娟不依不撓,一次次死勁推開他,一水一次次抱過來,后來輕輕唱起小時候一起在院子唱的童謠,齊麗娟才安靜下來,抱住一水嚎啕大哭。看到一地的名牌衣服已爛得無法再穿,她心疼得直咧嘴,這要重新買齊,得花多少錢啊!沖動真的是魔鬼!
日子平靜地過了三個多月,艾迪已經(jīng)大腹便便,行動困難,整個人都浮腫得厲害,情緒和身體都很差,動不動就發(fā)脾氣掉眼淚,換了一個人似的。
那天天氣很好,晚霞滿天,映著黃浦江天水一色。幾個人吃了飯,開車回家,一水和盧卡斯喝了點(diǎn)酒,齊麗娟開車,艾迪和盧卡斯坐在后排。
四個人一邊聊天一邊聽著音樂,齊麗娟說“我閨蜜上次在一家畫廊看到了一幅畫,特別喜歡,想去買的時候,已被別人買走了。盧卡斯,你能不能對著照片給她畫一幅?”
盧卡斯想了一想,“如果她喜歡我的畫,我可以送一幅給她。”
“我那個朋友有點(diǎn)矯情,就想要那幅差不多的畫,如果你能畫就更好了。”
這個要求有點(diǎn)強(qiáng)人所難,就象文章一樣,讓作家照抄別人的作品,那屬于剽竊,在繪畫這個行業(yè),就是典型的畫假畫。特別是盧卡斯已有一定的聲譽(yù),他更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退一萬步說,就是盧卡斯未成名,也不會同意去畫假畫。
盧卡斯知道齊麗娟有口無心,隔行如隔山,不會與她生氣。
“你下次帶著我的畫冊,讓你朋友隨意選,她看中哪一幅,我送給她。”盧卡斯大方地說。
“麗娟也就是隨口一提,別當(dāng)真。”一水解圍說,他知道盧卡斯一幅畫的價值是多少,進(jìn)入畫冊進(jìn)行畫展的,更是昂貴。麗娟不懂畫,她朋友是懂畫的,讓她朋友欠她這么大一份人情,不合適。
“說送就送,是我們送給麗娟的,心甘情愿啊。”艾迪說“至于麗娟拿去是送朋友,還是自己掛,都可以。”
“哈哈哈,那行啊,那麗娟你改天和朋友去選畫好了。這便宜不占白不點(diǎn)!”一水見艾迪也這么說,再推辭就見外了。
齊麗娟從后視鏡看了艾迪一看,沒說話,情緒已經(jīng)不高了,想了想沒忍住,說,“盧卡斯說送,一水就不要,艾迪一發(fā)話,一水就象領(lǐng)了圣旨一樣。真是不一樣啊!”
艾迪和盧卡斯對視一眼,沒接話,一水也聰明的保持了沉默。齊麗娟看他們這么默契,一陣怒火直沖天庭,剛好旁邊的車變道想擠進(jìn)來,齊麗娟大怒狂連按喇叭分毫不讓,一個急剎車把大家都嚇了一跳。艾迪更是捂著肚子直皺眉頭,盧卡斯一手護(hù)住艾迪,一邊提醒“不要和他們置氣,開車不能生氣,我們慢慢開,不著急。”
一水見齊麗娟又開始發(fā)軸了,有點(diǎn)生氣,但又不能指責(zé)她,只能狠狠看了一眼她。
齊麗娟回瞪了他一眼,憋著一團(tuán)怒火,邊擠邊踩剎車。艾迪覺得很難受,只想吐,肚子也一陣陣地發(fā)緊。
盧卡斯看到她臉色發(fā)白,讓齊麗娟看到出口就出去,然后靠邊停車。
齊麗娟不吭聲,不回答,和旁邊的車較勁,互不相讓,一腳剎車,艾迪往前栽去,被盧卡斯一把護(hù)住,兩人都嚇了一跳,這下盧卡斯生氣了,直接讓齊麗娟下車,他來開車。
兩人在車?yán)锎蟪称饋恚凰畡窳诉@邊勸那邊,在主路上又不能停車,看著艾迪蒼白的臉色,他急得一身汗。
兩個吵得激烈,齊麗娟忽然大聲說“盧卡斯,你這個慫貨,被你兄弟戴了綠帽子都不知道!你老婆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的,是劉一水的種!你還看得象個寶似的,如果我是你,我就去死!這種氣你還能忍,你就是個忍者神龜!”說完竟然神經(jīng)質(zhì)地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拍打著方向盤。
盧卡斯氣得狂叫,一水也被齊麗娟氣懵了,
“齊麗娟,你是瘋了嗎,你是吃錯藥了吧?你停車!現(xiàn)在,馬上停車!”一水呵斥她“你下車去,馬上!你怎么滿嘴胡說八道呢?!”
齊麗娟一聽他居然這么罵她,一水從來沒有如此責(zé)備她,她真是氣極反笑“好哇,好哇,你們這幾個沒有道德底線的人,在外面人模狗樣,其實都是衣冠禽獸,你倆愛著同一個女人!”她用手指著劉一水,又轉(zhuǎn)過身指著盧卡斯和艾迪“你們這些沒有開化的洋鬼子,沒有仁義道德,一女配二夫!恬不知恥!”
“你這個蠢女人,簡直沒有理智,沒有智商,蠢得像頭豬!”盧卡斯氣瘋了,“你怎么能這么胡說八道!”盧卡斯氣得嗚啦亂叫,德語夾著英語和中文胡亂罵著。
艾迪也被氣得頭昏,只覺得上氣不接下氣,惡心想吐,頭暈?zāi)垦#亲右魂囮嚢l(fā)緊,她又氣又怕。用最后的理智死死抓住要撲過去的盧卡斯說“快,叫急救車!馬上!”
盧卡斯和一水嚇到了,馬上撥打急救車,說著地點(diǎn)和情況。
齊麗娟黑著臉一路疾馳。艾迪哇地一聲吐出來,然后覺得兩腿間一熱,用水一摸,有血水流出。盧卡斯嚇得大叫,“停車快停車!急救車在來的路上了,我們要等急救車!”
“麗娟,快停車!你速度太快了!快停車!”一水也嚇到了。
齊麗娟兩眼一閉,高速行駛的車子沖過護(hù)欄,幾乎是飛行了十幾米,沖進(jìn)了河道里。
盧卡斯在千鈞一發(fā)的時刻,飛撲到艾迪身上,高大的身軀把艾迪整個護(hù)在懷里,雙腳死死抵住車門。轟的一聲巨響,所有人都幾乎暈厥過去,冷水直接灌進(jìn)車?yán)铮R麗娟一下清醒過來,她嚇得尖叫起來,她嚇無法做任何舉動,深深地抱住頭狂叫。
盧卡斯和一水用盡全力踢開前車窗,水一下子涌了進(jìn)來。
盧卡斯太高大,懷里抱著已經(jīng)昏迷的艾迪,無法逃出。一水?dāng)D了出去,把駕駛位的齊麗娟用力往外拉,但齊麗娟被安全帶死死綁住,盧卡斯用盡全力把艾迪推出去,一水接過艾迪推出水面,盧卡斯摸索著打開齊麗娟的安全帶,把齊麗娟也推出水面,自己卻沉了下去——他已身受重傷,撐到現(xiàn)在已用盡了全力。他滿懷著對艾迪的熱愛、遺憾、愧疚,懷著對未來的希望和不能控制的恐懼,永遠(yuǎn)地留在了這里。
艾迪被救,但是雙胞胎女兒卻只救回來一個,另一個因為受到這么大的事故,已胎死腹中。
清醒后的齊麗娟看到自己闖下這么大的禍,后悔害怕不已。特別是一水把艾迪孩子的親子鑒定給她以后,她知道,自己的婚姻也走到了盡頭。
性格決定命運(yùn)。齊麗娟回想自己從小到大的一些糊涂事,從年輕的時候挪用公款跑去加拿大追求愛情,連帶家人受怕,還是一水給她擺平了事,一身混膽去收賬挑戰(zhàn)俄羅斯黑道吃了大虧,到現(xiàn)在不能控制情緒象是鬼上身一樣帶著所有人同歸于盡,最終造成盧卡斯和一個孩子的死亡……她以前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錯了,哪怕撞得頭破血流,自己都能找到解脫的理由,但這一次,她真的知道自己錯得離譜,因為強(qiáng)烈的自卑和對劉一水過度的熱愛,讓她失去了理智,現(xiàn)在她失去了一切。
看到痛不欲生的艾迪和愧疚得手足無措的一水,她覺得自己不可饒恕,她失蹤了,消失了,除了死,她也找不到更好的道歉方式。
一水覺得自己要爆炸了,根本無法承受這些,艾迪毫無生存意識,連女兒放在她身邊,她都沒有看一眼,她覺得自己已隨著盧卡斯走了,只剩下軀殼而已,她對人世間毫無留戀,只想快快與盧卡斯重聚。齊麗娟幾天聯(lián)系不上,一水又害怕她一根筋干傻事。
沒辦法,他只能托付給艾迪同事和醫(yī)生,然后火速去找齊麗娟。
兩邊家里都知道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都被震驚得無以復(fù)加,特別是齊麗娟的養(yǎng)母,直接暈倒在地。
正在大家瘋狂找齊麗娟的時候,她回來了。
齊麗娟想把養(yǎng)母安頓好,看他們最后一眼,然后以死謝罪。但是沒想到,失蹤的這幾天,她孕吐了!她例假從來都是不正常,已有兩三個月沒有來了,但是她一直服用避孕藥,沒想到居然意外懷孕了!
這個孩子來得太不是時候了,在母親最罪孽最后悔的時候到來,她沒法想象,以后怎么親口告訴孩子,她母親是一個殺人犯!既然這樣,那就一起離開這個世界吧,希望這個孩子重新投胎,找個好母親。
回到家,果然是一陣腥風(fēng)血語般的大吵,養(yǎng)母無法接受這一后果,直接把她罵出門去。
等一水匆匆趕回來,齊麗娟徹底失蹤了。
后來齊麗娟還是舍不得這個意外來的孩子,或者說,她還是深愛著劉一水,舍不得他的骨肉,她去流浪去了,等到手上的錢花得差不多的時候,她到了XZ,大著肚子在酒吧駐唱,遇到了黃志忠。
當(dāng)護(hù)士把嗷嗷待哺的孩子放到艾迪懷里吃到第一口母乳的時候,艾迪感受到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母愛逐漸泛起。看到孩子吃飽后在夢中淺淺的笑意,與盧卡斯的笑容一模一樣,她掉下淚來,輕輕地握住了孩子的手,這輩子都不能放開了。
黃佼佼如果這天不選擇執(zhí)意去找父親劉一水也不會聽到讓她五雷轟頂?shù)恼嫦啵戏孔硬桓粢簦@個故事她聽得完完整整。她靠坐在地上,怔怔無語,無力站起來,所有的事情顛覆了她的想象。她母親在她的心目中是不茍言笑,弱不禁風(fēng)又美麗高貴的,她深陷情海無力自撥,被人陷害坑騙又無力還手,最后不得已含恨跳河自盡。她的一生可憐又可悲,而害她的人就是艾迪和劉一水。
但是真相卻那么殘酷,她才是那個萬劫不復(fù)的人,因為她的沖動和妒忌害死了兩條生命,其中一個是尚未出生的孩子!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離開小院的,她魂不守舍地走在路上,幾次闖了紅燈都不知道,被協(xié)管員拉住一頓數(shù)落。她看著這個陌生又繁華的城市,她想到她母親犯了大錯那一天,是不是也是這樣無助害怕又不知所措,她一直走一直走,聽到有人大叫她的名字,象在夢游一樣,有人跑過來抓住了她的胳膊,原來是李益斌。
李益斌和朋友騎著摩托車正在閑逛呢,然后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看到她又闖紅燈又挨訓(xùn)的,趕緊掉頭過來。
黃佼佼好象不認(rèn)識他一樣,木然地轉(zhuǎn)過頭,雙目失焦,嚇了李益斌一大跳。李益斌抱著她喊了好聲,她才回魂了似的,才認(rèn)出李益斌。象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樣,她嚎啕大哭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引來路人側(cè)目駐足。
李益斌又尷尬又緊張,趕緊把她帶走。黃佼佼一言不發(fā),不吃不喝,象中了魔一樣。
瑟瑞娜終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想通了這些年很多困撓她的事。她沒有想到,上一輩的故事這么曲折和讓人難過。她沉默了很久,很多念頭在心里七上八下,毫無章法,她覺得頭疼。
她揉著額頭,輕輕問了一句“如果,我是說如果,”她抬頭看了一眼朱醫(yī)生“我媽媽的另一個孩子還在,我是不是不會這樣?”
大家自然是明白她說的是什么,這是一個無法假設(shè)和回答的問題,如果這個孩子還在,雙胞胎順利成長,那是不是一個單獨(dú)的靈蘭和一個單獨(dú)的瑟瑞娜?或者,兩個孩子各自都有雙重人格分裂?
但現(xiàn)在卻只存活了一個,那么這個孩子所有的幸運(yùn)和不幸是不是都找到了理由和借口?
“瑟瑞娜,如果這么想能夠讓你釋懷,你當(dāng)然可以接受這種說法。世界玄妙,一切都皆有可能。”朱醫(yī)生說“但是這不是我們以此來仇視和報復(fù)世界的理由,很多事情,沒有絕對的對與錯。這些事情的發(fā)生都是有原因的,我們只能說,不管對與錯,那是上一代的事情,我們下一代要按照自己想要的去生活,沒有什么事情值得我們改變自己。”朱醫(yī)生清楚瑟瑞娜的性格,也理解她的想法,她有隱隱擔(dān)心。
但是瑟瑞娜這個問題深深刺痛了一水的心,靈蘭太可愛太溫柔,他在沒有接觸到靈蘭人格分裂的轉(zhuǎn)變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直接尖銳聰敏的瑟瑞娜出現(xiàn)后,直接說出這句話,他才意識到,也許,也許瑟瑞娜說的是對的呢?這么可愛的兩個孩子,極之聰明,極之有天賦,一個繼承了媽媽的音樂天賦,一個承接了爸爸的繪畫天才,正如朱醫(yī)生說的,象兩個截然不同又極之可愛的靈魂共用了一具軀體。如果另一個孩子也活著,是不是就真的一個是靈蘭一個是瑟瑞娜?
想到這里,一水滿眼通紅,心里一陣發(fā)緊,他站起來不由自主地點(diǎn)著一根煙,猛吸了幾口。
瑟瑞娜看著他,又輕輕地問了一個問題“水叔,是不是你早已懷疑,或者說,你已確信,上次綁架靈蘭的人就是黃佼佼?”
一水猛地轉(zhuǎn)身看著她,失聲問“你?……”
看到他這個表情,瑟瑞娜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想了,“所以,公安局在調(diào)查時,你拖延了。因為你害怕了。”
昊宇聽到這里,驚得打翻了茶杯都不知道,信息量太大了,他根本反應(yīng)不過來,這比看電影的轉(zhuǎn)折還剌激,他只覺得以自己經(jīng)過今天以后,可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了,算是見過人生百態(tài)大是大非的人了。
朱醫(yī)生也轉(zhuǎn)頭盯著一水,等著他的回答。
一水只覺得嗓子發(fā)干,在商場上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覺得自己已古井不波了,但是今天他卻覺得背后濕透,慌得眼神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是的。”過了很久,他終于回答“剛開始,的確沒有想到是她,這么好的孩子怎么會做出這么可怕的事呢?但是后來我去醫(yī)院查了監(jiān)控,看到她和另一個男人送你進(jìn)的醫(yī)院,我就明白了。”一水佝僂著腰坐在桌邊,輕輕地說,“我不想騙你,又不能看著佼佼被帶走,這是刑事犯罪會判刑的。她這么小,受了這么多苦,我不想讓她一生都?xì)Я恕!?
“而且,看到我平安醒來,經(jīng)過這一段時間我還好好地生活著,你是不是更不想去配合警察了,甚至,你還想勸我放棄報案。”黃佼佼語氣很輕,不急不緩,但是眼神灼灼,讓人避無可避。
一水沒敢看她,滿臉通紅,羞愧難當(dāng)。
“水叔,你有沒有想過,你最好朋友的丈夫和兩個女兒,差一點(diǎn)全部都死在你妻子和女兒手上?”瑟瑞娜一字一句地說。
一水被這句話剌到了,他無法面對她,站起來望著窗外,全身顫抖,哽咽無語,好半天才嗚咽著說出口“我對不起艾迪,愧對你們。
瑟瑞娜蜷縮在床上,小小的一只象個小動物,睡夢中不自覺的輕輕發(fā)抖。朱醫(yī)生守著她,她沒有孩子,看著她長大,在她心里,早已把這個特別的孩子當(dāng)成自己的孩子,這有悖于醫(yī)患關(guān)系,但卻是人之常情。
她和一水都在等著瑟瑞娜的決定,1.是否決定把最近發(fā)生的這么多事告訴艾迪。2.瑟瑞娜是否跟她回加拿大。3.瑟瑞娜是否堅持報警。
每一個決定都是至關(guān)重要的,影響著三個人的生命和前途。
瑟瑞娜出奇地沉默,她成晚地呆坐著,看著靈蘭的日記,感覺得這段時間她的悲歡喜樂,仿佛從字里行間看到那朵傻花在沒心沒肺地笑著,象朵解語花。
“如果是你,你會怎么做呢?”瑟瑞娜呼出一口濁氣,喃喃地問,然后她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因為她知道靈蘭會怎么做。
昊宇拿著一大盒巧克力過來敲門,是張梓沐送過來的,是靈蘭最愛的比利時巧克力。瑟瑞娜明顯憔悴了,她嫌棄地看了一眼巧克力,讓昊宇進(jìn)了門。
“瑟瑞娜,你一整天沒有吃飯,我們都很擔(dān)心你。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啊!”昊宇打開巧克力讓她選,嘮叨得象唐僧似的。
瑟瑞娜看著一大盤五顏六色的巧克力隨便拿起一塊,咬了一大口,濃郁的香味充滿了整個口腔,香甜的味道使人心情愉悅起來,怪不得這么多人在不開心的時候大吃巧克力,是有道理的。
“嗯……”她瞇起眼享受著甜點(diǎn)唔了一聲,然后盤腿坐下來,和昊宇你一塊我一塊,象兩個放肆的孩子一樣,吃掉了大半盒。兩個人嘴周和下巴都是黑黑的,指頭上都是巧克力汁,看著對方,他倆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瑟瑞娜覺得沒有那么沉重了,直接躺在地毯上,靜靜地看著吊燈。吊燈是一串串紫水晶,靈蘭最喜歡的顏色,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明明暗暗。
“如果是靈蘭,你覺得她會怎么做?”瑟瑞娜看著昊宇問。
昊宇不自覺咽了一口口水“她……”,然后看了瑟瑞娜一眼“我說了你可不準(zhǔn)生氣也不準(zhǔn)罵人啊!”
“那你別說了,我知道你要說啥了!”瑟瑞娜白了他一眼說。
昊宇的話被堵在嘴邊,很郁悶地說“知道你還問!”
“我只是想知道你對靈蘭的了解有多少?”瑟瑞娜一下坐起來和昊宇面對面,差點(diǎn)頭撞頭,把昊宇嚇了一大跳。但瑟瑞娜只是拿了一塊巧克力而已,含糊不清地說“看樣子,你對她很了解嘛!”
昊宇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那當(dāng)然,這點(diǎn)默契還是有的。不過,我好象什么都沒說啊……”
瑟瑞娜哼了一聲,“你不過就是想說,靈蘭想著自己雖然九死一生讓人生氣,但畢竟還好好活著,而且肯定多方考慮,一方面考慮到水叔這段時間對她的恩情,血濃于水,親情難舍,要不放過她吧?另一方面考慮到我媽的感受,不想讓她擔(dān)心和難過。還有一方面也是本著與人為善,給她一次改過自新的機(jī)會。畢竟花樣少女不適合監(jiān)獄鐵窗。”
昊宇撓撓頭“的確是這樣的。靈蘭是會這么考慮的。”
“這樣是不對的!”瑟瑞娜氣極,呼地一起站起來,叉著腰對昊宇氣呼呼地說“不能因為我們善良,成為你們欺負(fù)我們的理由!如果齊麗娟不是這么極端,我現(xiàn)在還父母雙全,還有一個妹妹呢!一家四口都好好地活著,比什么寬宥都強(qiáng)!”
“我們,我們,”昊宇趕緊把自己和她劃在一起,指指自己指指她。又指指窗外“他們,他們。”
“你!”瑟瑞娜看他還是執(zhí)著于“劃派”根本沒有聽到重點(diǎn),怒極,“你是不是真傻?!怎么沒聽懂我的話?!”
“我聽懂了,聽懂了!”昊宇趕緊告饒“我們不能強(qiáng)求好人去不斷退讓,不能道德綁架受害者。你是這個意思,是吧?”
瑟瑞娜聽他這么說,才消消氣,但余氣未消,哼地一聲坐到床上,別過頭去不看他。
“你現(xiàn)在怎么做,我都是支持的。畢竟她們母女犯下的錯不是一句對不起就可以原諒的。”昊宇走過去坐在小沙發(fā)上,很認(rèn)真地說“為什么原諒她,她齊麗娟與你有不同戴天的殺父之仇,黃佼佼差點(diǎn)殺了你們,如果不是你命大,就只剩下你媽媽一個人孤獨(dú)伶仃地在世上了,多可憐!想都不敢想啊!想想都害怕。說真的,知道是黃佼佼綁了你,我心里真是恨死她了,恨不得一腳把她踢趴下,恨不得讓她吃你吃過的苦,受你受過的嚇!”
他拿過水杯遞給瑟瑞娜,“水叔的想法和感受,我當(dāng)然能理解,你冰雪聰明,你肯定也能理解。我覺得雖然能理解,但不能接受。他們之所以苛責(zé)你,是因為他們不是你,沒有真正承受過生命中這么大的傷痛,如果沒有同等的遭遇是不會有同樣的感受的,所以說,這是一種道德綁架。但是成年人都是權(quán)衡利弊才做的決定,他們的決定也許不是最對的,但一定是最有利的。所以對他們而言,放棄報案是最有利的。即使明明知道是為難你,苛責(zé)你,道德綁架你,他們還是想這么做。”
瑟瑞娜看著他,這是昊宇第一次對她說這么多話,而且每一句都說到了她的心坎上,讓她刮目相看又感動。
她遞給他一塊巧克力,感激地笑了一下,昊宇對她做了一個鬼臉,接過巧克力一口吃掉,嘿嘿嘿地傻笑起來。
這一刻,瑟瑞娜明白了,靈蘭為什么會這么信任他,因為只有他是真的從她的角度去思考去心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