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暮染不禁回頭看他，卻見他也在看自己，目光灼灼的，半點不像母親妹妹都被她害了的仇人……

“他身在高位，自然是忙些的，你也要好好照顧他。”獨孤正德終于放下了筆，將那張紙拿起吹了吹，拿給了下人，這才回頭看她：“我開了幾副補氣血的藥，回頭你記得服用。”

“父親有心。”獨孤暮染抿著唇，接受了他的好意。

看著獨孤正德這副模樣，她原想問問關(guān)于她娘親的事，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兄妹二人在書房陪著獨孤正德聊了會兒天，太醫(yī)院的人來找獨孤正德，說是宮里頭蓉太妃病了，讓他進去瞧瞧，獨孤正德便急匆匆地進宮了。

“要幫忙嗎，父親？”她記得花朝蓉之前身體明明調(diào)理好了的。

獨孤正德?lián)u頭，輕嘆道：“她原身體是不差的，可先帝去了，她自己不想活了……不說這些，我晚膳前就會回來，你們兄妹也好好聊聊天。”

說罷，他便匆匆走了。

獨孤暮染對著獨孤紀年也坐不住，想去她原先住的屋子休息會兒，獨孤紀年卻先開口了：“與我聊會兒天吧，印象中，未曾好好與你聊過天。”

獨孤暮染壓下了想離開的念頭，抬眸看他，等著他繼續(xù)說下去。

獨孤紀年看了她好一會兒，別過臉去，低聲問道：“恨她們嗎？”

她們？

誰？

“想說什么直說好了，不必與我拐彎抹角的。”獨孤暮染有些倦了，掩著唇打了個哈欠，小臉之上寫滿困意。

獨孤紀年沉默片刻，重重嘆了口氣：“我知道提出這種請求讓你為難，且算我欠你人情，你讓初雨回來吧，至少讓她陪陪父親。”

他已經(jīng)正式接管了所有德善堂，整日都在忙，一月中回來的天數(shù)五個手指數(shù)得過來，可想而知獨孤正德的孤獨。

沒想到他再提這件事，獨孤暮染認真打量了他兩眼，抿著唇問：“不是我讓她留在那的。”

她記得獨孤紀年雖然與獨孤凌雪、獨孤初雨一母同胞，但很小便被送出府學(xué)習(xí)了，與她們感情也談不上多深，現(xiàn)如今，卻是他低眉垂眼地來求她。

世事輪轉(zhuǎn)吶，誰算得到最后？

“我知道，你有那個能力的。”獨孤紀年又是長長的沉默：“你說過，你原諒她們了。”

獨孤暮染想了一下，點頭道：“我會想想辦法的。”

“多謝了。”獨孤紀年大大地松了口氣，俊臉之上也泛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其實他是個善良的人，從未對她表現(xiàn)出惡意，哪怕對著當初那個弱小的獨孤暮染，他的眼神總是憐憫的，不是憎惡的。

許是因為這樣，她才同意幫他的吧。

“有件事，向你打聽打聽。”既然他聽出了要求，她答應(yīng)了，那她得要些回報吧：“你見過我娘親吧，她是個怎樣的人？”

“徐姨？”獨孤紀年雖然是問句，但語氣卻是肯定的，因為他記得，獨孤暮染從來不曾喚過林春寧娘親的。

至于，徐姨……

“徐姨她長得好，脾氣也好，是個很好的人。”獨孤紀年忍不住又望向獨孤暮染，可以說，獨孤暮染比起她娘親來，不知要美上多少，大概這就叫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吧？

他細細講起關(guān)于他所知道的一切，像在講一個跟他們都無關(guān)的平凡女人的故事。

她其實也不姓徐，她本是夢紅樓的頭牌，名叫洛桑兒，因為彈得一手好琵琶，所以名動潭州，她似乎是獨孤正德去潭州辦事時帶回來的。

第一天進府的時候，正值隆冬九月，她身上穿著一件雪白色素羅裙，披著青色的披風(fēng)，懷里抱著一把琵琶，雪落在她發(fā)上，看上去像極了畫中的人。

那時候獨孤紀年才五歲，他并不知道他的母親林春寧因為洛桑兒的到來，發(fā)了怎樣的脾氣，他依舊玩鬧著，一頭就撞到了洛桑兒腳邊，洛桑兒速度很快地將他拉了起來，他才免于摔傷了。

他永遠都記得洛桑兒拉著他的手，柔柔地沖他笑，蹲下來問他：“摔著了沒？”

這樣溫柔的人啊，他從沒遇見過。

人都帶回來了，林春寧再一萬個不同意也沒法子，最終，隨意給她安了個身份，讓她入住了獨孤府最偏僻的綠春園，從此后，大家都叫她，徐姨娘。

洛桑兒很爭氣，入府不過三月便有孕了，獨孤正德很高興，賞了不少東西給她，綠春園也算有了些人氣。

林春寧得知此事，少不了又是一通脾氣，獨孤紀年因著一件小事被罰了，邊哭邊跑，就來到了綠春園附近，聽到里面有人在彈曲子，他偷偷趴在門縫里看，是洛桑兒在彈琵琶，但沒一會兒他便被發(fā)現(xiàn)了，洛桑兒像變戲法一樣，掏出一把花生糖遞到他面前：“花生糖送給最乖的孩子。”

“那時候也不為了糖，因為她的溫柔吧，母親從不這樣溫柔。”獨孤紀年微微歪著腦袋，似乎陷入了回憶里。

其實他一直是很喜歡洛桑兒的，他覺得如果讓洛桑兒來當他娘親，那他一定是天下最幸福的孩子了。

后來……

后來，洛桑兒生下了獨孤暮染，可是也因為此，她身體日漸虛弱，終日纏綿病榻，林春寧不讓獨孤紀年去綠春園，他便偷偷跑去，那一回，他看到洛桑兒身披一身雪白的衣裳端坐在椅上，懷中抱著那把琵琶，手指輕輕虛虛挑動著，卻沒有真正落到弦上。

小時候他不懂，后來他懂了，她不想讓那琵琶發(fā)出聲音，因為她早就不是洛桑兒了，是獨孤府中的徐姨娘。

“她是從潭州來的？”再后來便不需要獨孤紀年告訴她了，她知道，在她兩歲左右，洛桑兒死了，病死的。

獨孤紀年遲疑了一下，道：“那時我還小并不知道，也是后來聽下人提過的，但確定與否，我不敢保證。”

其實自洛桑兒死后，獨孤正德便再不許別人提起她了，一開始大家偷著說，看獨孤暮染的眼神也同情得很，時間久了，大家也漸漸忘了那個如臘梅一樣淡雅嫻靜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