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等等,我給你騰個位置。”大爺挪動自己的三輪車,車后座放著一摞摞燒舊的蜂窩煤,他挪動那些蜂窩煤,想給小成泉空出一個能坐的地方。成泉看到這條巷子里的每一家住宅門口都放著新的蜂窩煤。成泉回憶當時燒舊的蜂窩煤除了用來做家庭肥料,用不完的只要堆在門口就有人回收。看起來這位大爺的日常工作就是在四民巷一帶回收更換蜂窩煤。
“好了,上來吧!”大爺把回收來的舊蜂窩煤碼在一側,另一側騰出來一個小孩子能坐的地方。說完大爺用自己堆煤的粗糙的手系緊自己的棉帽,一邊擺頭示意小成泉坐上去:“前面左拐還有幾家,上藥我帶你到我住的地方,離這兒不遠,十來分鐘的腳程,坐穩了嗎?”說罷,大爺載著成泉在路上騎行起來,兩人一邊換煤,一邊聊天。
“孩子,你不住在附近吧?我怎么對你沒有印象?”
“不住在這兒,但我家里這里也不遠。”
“風吹得冷嗎?”
“不冷。”
成泉尋思大爺每天在這里換煤,沒準有什么情報,就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聽起來:“大爺,這附近怎么經常看到警察,還有警犬?”
“喲,你不知道,發生兇殺案了。”大爺語帶嚴肅。
“對啊,早上看到報紙了。可是,死的是大學生呀,跟這里有什么關系?”
“害~就排查到這兒唄,孩子別多想。對了,這個點這么早,你怎么在這兒轉悠?不上課?”大爺迎著寒風,詢問身后的成泉:“最近不太平,別讓家長老師擔心。”
成泉反應夠快,臨時編了個理由:“我……我們今天下午最后一節是手工課,老師布置要到戶外采集新鮮植物做標本。嗯……。”
“哈哈,自己家里沒有?就上別人家偷來了?”大爺開起了成泉的玩笑。
“沒,不是偷,我就是隨便轉著,想找一些稀有的植物。”
“……。”大爺沉默了片刻,明顯在品成泉這番話。
“爺爺,我想問,您在這一帶多久了?”
大爺蹬著三輪車踏板,沉思了一下:“呃......大概七,八年有了吧。”
“哦,剛才那戶人家您認識嗎?”
大爺搖搖頭:“不大熟。但……好像住了個單身婦女,帶了個兒子。”
“是嗎?他兒子多大了?”
“二十多了,你打聽人家的隱私干嘛呢?”
“沒,就有點好奇,我剛才路過就覺得這家人有點奇怪……。”
“這女人挺辛苦的,兒子大了還是需要人照顧。”
“對了,您剛才說……他兒子早上癲癇......?”
“哦,我今早路過換煤的時候看到的。剛好有些經驗幫他兒子穩定了一下。”
“爺爺是醫生嗎?”
“不是,我以前在軍醫隊工作過,基本的處理懂一些。”大爺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你這小鬼,我發現你觀察能力挺強的。”
“哈哈,我也曾經是……”成泉突然發現自己的語風不對,及時改口:“啊……,我長大的志向就是成為一名醫生,哈哈,爺爺您看我適合嗎?”
“哈哈哈,好志向。你肯定能成啊,這么聰明的孩子。”大爺繼續踩著三輪,前面是一個陡坡。因為多了個成泉的重量,大爺顯得有點吃力,他一邊對成泉說,一邊從口中哈出陣陣白氣:“前面馬上到了。”
“我下來幫您推吧。”成泉非常懂事地跳下車,主動幫大爺推起了三輪車。
“謝謝你啊孩子。”
“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成泉幫大爺推車上坡。坡有點陡,體感斜率超過30°。成泉有點擔心車上蜂窩煤坡會因為坡度而傾斜,本想用手護一下,但接著他仔細觀察了一下煤堆的結構,打消了這個疑慮。蜂窩煤是以每十個為一組的單位擺放在一個長條形的木架打造的格柵托盤上。只要不是堆得特別高,粗糙的木架本身增大了物體之間的摩擦力,加上托盤兩側還有兩條高起的加強木條保護穩定性,最大程度上防止了煤堆傾倒滑動。而且大爺在附近運煤七八年了,這點問題肯定早就被他克服了。成泉覺得自己多此一慮。
“到了。”大爺將三輪車停在一棟老式紅磚樓前,接著上好腳剎:“這是我住的地兒,不嫌棄的話進來坐會兒,嫌棄的話就在這兒等著,我給你拿藥去。”大爺向成泉發出親切的邀請。
“嗯。”成泉點點頭,他觀察著眼前這座老房子,房子有三層,它坐落在一片竹林之中。這里他從來沒來過,因為地理位置有點偏僻,兒時他一直看到附近的天空經常冒著煙,以為這里就只有一群大型鍋爐房或者什么煉煤的工業重地。沒想到還有一座這樣的紅磚房。磚房外立面有一間間很規整的窗戶,從樓上一個虛掩的窗子看進去,房間里有上下鋪的床位,床與床之間還有一些晾曬的衣物,住宿條件簡陋。磚樓的斜后方有一條小路,通往另一片竹林。成泉琢磨會是什么人住在這樣的宿舍里。
地點來到市中心。下午四點半,冬季的夜幕稍稍降臨得早了些,此時城市樓宇之間已經鍍上了晚霞的顏色。從華西鐘表行離開的譚也和阿一正在一個路邊攤嗦粉。
“我們算不算是吃了個寂寞?”
“噗嗤。”阿一差點被譚也的話嗆到,舔了下嘴:“可是,滿足感也到位了呀。尤其當身體認為自己在進食喜歡的食物時,大腦就會釋放出多巴胺,一種令人產生愉快感覺的物質。”阿一說到這里,俏皮地歪了下頭:“所以現在的你感到快樂了嗎?”
“哈哈哈,我的多巴胺動了,因為知識使我快樂。”譚也被阿一的解說逗樂了:“你懂得真多。這認識短短幾天,讓我這個粗人漲了不少知識呢。”
“都是成泉告訴我的,他以前是個外科大夫。”
說到成泉,譚也便開啟了爆料模式:“嗯,這個我知道,我們高中就認識了,成泉以前做事情就喜歡半途而廢。我認識他的時候,他的個子只到這兒,整天說自己想當法醫。后來聽了一節法醫課,認識到自己心里素質不夠,才選擇了臨床醫學。讀了十一年,最終還是放棄了。哎,所以吧,也不知道這小子今天在四民巷能不能調查出什么名堂。”
阿一聽著成泉的八卦津津有味,喝了口碗底的面湯:“等到碰頭的時間再問他吧,我們理一下剛才的調查先?你覺得那個表跟案件有什么關聯?”
“這是一塊男士表,蒙州市還買不到,所以顯然這塊表的主人是外地人,很有可能來自上濱這樣的大城市,而且身份非富即貴。”譚也簡明扼要地做出了自己的推測。
“嗯,我覺得幾種方向吧,一兇手要么自己是個有錢人,二兇手要么與這個有錢人認識,三要么是從有錢人身上偷來的。”接著,阿一提出了一個新問題:“你覺得表的主人會與死者伍月琴有關嗎?”
譚也搖搖頭:“伍月琴家境一般,而且她老家是南瓊縣,比蒙州市還小。這又是塊男表,很難聯系到是死者的表。伍月琴是單身,沒有男朋友,社會關系也很簡單,這點是舍友和輔導員一致確認過的。”
“兇手或拋尸者的腕圍比原主人窄很多,會是女人戴了塊男表嗎?”阿一產生了新的疑問。
“首先,如果兇手自己很有錢,那他可能不是本地人,可是從拋尸行跡來看,兇手或者其拋尸團隊非常熟悉蒙州市的地理路線。如果按偷來的分析,可以查一下公安近期有沒有收到手表遺失的報案。如果兇手與表的主人認識,表為何會出現在兇手手上,最有可能的就是當禮物贈送的,所以來不及調整表帶。”譚也有條不紊地分析出各種可能性。
“現在天色也暗了,時間緊迫,我們還是分頭調查吧,不然來不及跟成泉碰頭了。我去其他表行詢問有沒有這塊表的信息或者維修記錄,你去公安局詢問有沒有這塊手表的報案記錄,如何?”阿一詢問譚也的意見。
譚也滿頭問號:“誒,你是這個世界的系統管理員,有沒有辦法繼續開上帝視角,拋棄這種大海撈針的方案呢?”
阿一低下頭,盯著碗底的面湯發呆了片刻,搖搖頭:“么有辦法,上帝說笨辦法就是好辦法。”阿一舉起一張表行的列表,拿在手里沖譚也抖了抖。
“哎,好吧,我去公安局,我繼續去調查表行。”
天色漸晚,掛在天邊的晚霞用它僅剩的余暉,為磚紅色的老樓和依偎它的這片竹林渲染上最后一抹朱砂。成泉跟著大爺進了樓,入口就能看到二樓的樓梯,以及樓梯下方的后門。成泉左右兩邊是兩條幽暗的宿舍走廊,走廊兩側全是一扇扇破舊的房門,有些門口放著痰盂。
大爺沒多停留徑直上了二樓,成泉跟在他的身后。來到二樓的走廊,這里在夕陽的加持映襯下相較于一樓稍顯明亮。二層的布局和一層一樣,成泉經過一戶緊閉的門,這扇門舊的斑駁掉皮,把手也都生了銹,看上去很不牢固,成年人用大力一踹就能踹開的程度。
“爺爺,這里都住誰啊?”成泉看著前方越來越陰森,眼看就要走到盡頭了。走廊盡頭是一堵墻,連一扇采光的窗子都沒有,他不由地倒抽一口涼氣,打從自己進這棟樓開始,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很多臨時工住在這里,他們的工作就是起早貪黑,現在大部分人都沒回來呢。”說罷,大爺打開走廊盡頭第二間房門:“到了,走廊有點恐怖吧,進來,給你去拿消毒的東西。”
“不,我不怕。”成泉心里有點慌,但是嘴上不能承認。畢竟自己是個偵探,他還想從大爺口中了解一些情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門開了。宿舍條件非常簡陋,天花板和墻壁局部掉漆,裸露出內部結構。一層一層晾曬繩連同掛在空中的衣物遮擋了大部分視野,讓本就采光不足的房間更加幽暗。撩開衣物,成泉借著窗子透進來的余光,能看到空氣中大量白色的粉塵在空間攪動著。
窗前有一個老式書桌,大爺撥開衣物徑直走過去,打開下層的抽屜,拿出了消毒水和棉球。“孩子,把手伸給我。”大爺從桌子下拉出椅子,腳就近從床下抽出一張小板凳自己坐了下來,點頭示意成泉坐在椅子上。
成泉坐上去,伸出受傷的手遞給大爺。大爺熟練地操作了起來:“隔壁住了幾個做粗工的,經常受傷的,都是來找我包扎的。忍一忍哦,會有點疼哦。”
“呃……呃……”一陣冰涼麻脹感讓成泉下意識地微微收回了手,雖然知道這都是大腦制造的虛假感受,但這種虛擬感不僅足夠逼真且極具欺騙性,他強忍住疼痛,將頭往左一撇。
很快,疼痛感稍縱即逝。成泉注意到大爺斜后方書桌玻璃下按著一副黑白照片。將要落山的夕陽光讓玻璃有些反光,他隱約看見照片是一張雙人合影,照片拍攝于夏季,看上去像一對母子站在蒙州地標湖畔公園門口雕像前。照片中的女性微笑地摟著一位板寸頭的少年,少年的眼神卻看著別處。
“發什么呆啊孩子?”成泉回過神,大爺正盯著他的臉看。
成泉直接詢問:“額……爺爺,那個照片上是誰啊?”
“同一個宿舍人的家里人。”
成泉還在思考怎么接下去詢問。
“這宿舍里住什么人的都有,有的臨時工住兩天就走了,我也不認識。”大爺從板凳上起身,接著說道:“孩子,你得讓一下,我剛才忘了拿包扎的東西了。”大爺打開桌前另一個抽屜翻了起來。
繞過大爺的背影,成泉的視線再次鎖定那張黑白照片。醫生的直覺讓他留意到照片上一些不一樣的細節,他觀察到這個少年的右臂像是得了某種疾病,肌肉已經萎縮干柴,臂圍大概只有左側胳膊的一半。“拋尸的人也是右手腕特別細,不,不會這么巧吧……。”他又湊近了點,發現那張照片近期似乎從玻璃下被拿出來過,現在又再次放了回去,所以玻璃內側留下了照片上一次被壓印過的痕跡,與現在的位置是不一致的。他發覺自己可能獲得了相當重要的線索,細思極恐之余,也忘記隱藏自己的震驚。當他回過神來,他發現大爺正盯著他看。
成泉躲開大爺對視的眼神,往桌子旁邊的床位看了看。床具疊的非常整齊,像豆腐塊一樣四四方方的。成泉為了轉移注意力,岔開了話題:“爺爺,我猜這是你的床吧?您剛才說自己以前在軍醫隊呆過?”
“哈哈。”大爺再次背過身子,翻著抽屜:“我發現你這孩子很會藏聰明啊!”
“啊哈~開學軍訓的時候,教官也教過我們這么疊被子,但是我手笨怎么都疊不好。”成泉一邊回答大爺,一邊撥開身后垂釣的衣物,踮起腳尖往門外挪蹭。突然,一道銳利的白光從他的眼前一閃而過。
眼前,晾著的衣物被什么東西切成了兩片,透過下落的衣物碎片,成泉看到大爺正拿著一把鋒利的尖刀,惡狠狠地向他揮來。成泉突然驚覺,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