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故人再重逢(三)
- 無名卷纂錄
- 東岸文島
- 4149字
- 2022-08-21 20:19:50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人走動的聲音吵醒,急忙從沙發上坐起。值班室內,黎英葵抽著煙,打著電話,煩躁地走來走去。外面下著雨,不算傾盆,但也連綿不絕。
“……所以那傻小子還是沒有下落?長命燈還沒滅吧?”黎英葵猛吸一口中華,皺了皺眉,她向來很少抽這種口感不算溫和的煙,但手邊也沒有合適的,容不得她挑剔:“行,我知道了。”她拿起值班室的傘準備出門。
“葵姐。”黎言難得正經地叫她一回,“麒在哪里?”
“你還有心思管別人?”這大概是黎英葵第一次對黎言發火:“黎澤秋已經失聯三個小時了!在魔女的結界中!”
“他讓我去找麒,說那個人會有辦法的!”黎言抓緊唐刀刀柄,雪白的刀鞘竟慢慢變紅,像血液在上面暈染開。“我去時殿了!”
“時殿有禁制,家主都不能隨便進去。”
“去他媽的禁制!”黎言抬起頭,黎英葵這才看清她的雙眼已經紅腫,瞳中竟然亮起了反常的紅光。“誰敢攔我,來一個我砍一個!”
黎英葵不由得被她身上的煞氣逼退,讓開了門。有那么一瞬間,黎英葵竟誤認為那是黎瑾而不是黎言。
雨好像更大了些,黎言深一腳淺一腳地爬上山。石階上的苔蘚濕滑,她險些摔倒。雨水滴進她的領口,她不由得戰栗。雙腳已經發軟了,溫熱的雨水浸入鞋里,也許是冰冷的吧——她想起曾經看到快被凍死的人會產生身體很熱的錯覺。
“不用我幫你嗎?”黎瑾靠在一旁的樹上,百無聊賴地打著呵欠。
“不用。”黎言找到了那個結界的門,雖說是門,外表只是一個傳統樣式的神龕罷了。她把刀鞘丟在地上,用力劈砍著神龕。神龕表面泛起藍色的波紋,那是結界,她一直砍的都只是那個東西罷了。
她的動作突然停下了,咳出了一口血。術法的反噬姍姍來遲,卻作用得更加猛烈,她眼前一黑,幾乎要摔在地上,用唐刀支撐了身體才沒有倒下。
“真的不用嗎?”黎瑾依舊悠閑。
“不用。”黎言擦了擦唇邊的血,不管身上的傷痕累累,那些灌木的樹枝在她的臉上和手臂上留下了傷痕,紅色的靈力不斷溢出,但她已經無暇顧及了。
大殿的門開了,一個男人走了出來。黎言想也沒想,向著那人下跪,青石地板硌得膝蓋生疼。“麒祭祀,求你救救少主,他被困在魔女結界中……我……”
“你看看我,我只是一個盲人而已。”麒笑了笑,雨后的陽光灑在他身上,照亮了他干癟的眼眶,里面什么也沒有。他似乎感受到了黎言的吃驚,笑著摸索著把絲帶覆在眼上,在后腦系好。“我知道少主的事。也知道他讓你找我的目的,僅僅是為了讓你安心罷了。他馬上就會回來了。”
“那……”黎言想起身下山,卻發現雙腿動彈不得。
“你方才破壞時殿禁制,念在初犯,在此處思過半分鐘。”麒轉身回殿。“至于少主,無需擔心,他獨自燒毀了任敏的研究所并在外逃亡兩年。更何況,他的能力還是‘溯源’。就算死了再多次也能活著回來。”麒的腳步一頓,“瞧,這不就來了?”
黎澤秋搖搖晃晃地上山,當他踩上最后一階時,重心有些不穩,差點摔了下去。黎言急忙沖過去,把人摟在懷里。少年長開的身體沒有從前那樣孱弱了,與其說她摟著他,不如說她只是攙扶著他罷了。
“你看你都濕透了。”黎澤秋還有心情打趣她,語氣虛弱得像肺炎病人,“我回來了。”
“嗯。”黎言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溢出,“我……”
“別哭了,我的肩上有傷。好痛啊。”他壞心眼地笑了,黎言趕緊扶著他進了時殿,“麒,幫我把你祖師爺的神丹拿來。”
“只剩兩顆了。”麒敲敲地板,打開一個暗格。“黎言幫我拿一顆。”黎言聞言連忙拿了一顆丹藥放在手心里。黎澤秋吃過丹藥,好像沒有那么虛弱了,又嚷嚷口干,要黎言給他拿水喝。神殿后有一處天然的泉眼,黎言借了竹筒去打水。麒祭祀趁機揶揄黎澤秋:“少主莫不是想瑾言小姐親口喂水,再進舊宅行那云雨之事?”
“你可不要空口污人清白!”黎澤秋瞪大眼睛:“我很尊重女方意見的。再說按照我國法律,目前我們不能干這種事情,是違法的。”
“……審美不錯啊,少主。瑾言小姐方才破開在下的禁制,可見靈力深厚。”麒連忙轉移話題,生怕黎澤秋又以《修行清規》中某某條款為由扣他工資。
“那當然。”黎澤秋咳嗽兩聲,“我說你們神官不行啊。史書里記載的任世瑝任敏大人目前就在南城,你們居然不去圍剿,只交給我一個人。我又不是能一個打十個的神仙。”
“時代變了。”麒罕見地嘆氣,“雖然我現在是祭祀,但我在神官里是年紀最小的,他們沒人信服我。那件事過去之后他們就集體沉睡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醒來。現在的學生又不懂術了,要培養新的神官真是太麻煩了。”
“當年黎歸期就不該答應亞瑟和梅林把術設為禁術。作為停戰條約太恥辱了。”黎澤秋皺眉,“今年期末考試的試題也拜托你了。我忙著肅清一次內鬼,沒時間準備考試了。”
“行吧。”麒嘆氣。“我幫你寫完再對一遍答案吧。”
黎言端著水進來,不巧正看見黎澤秋在換衣服,于是連忙把水放下,紅著臉又出去了。麒祭祀端詳了許久那個背影,慢吞吞地說:“有戲。”
“什么?”黎澤秋套上麒給他拿的BOSS夾克,麒給他拿了幾件學生時代的舊衣服,換下濕透了的沾滿血污的運動衫。“她又不是沒看過。當年她把我救回家的時候,黎英葵不會照顧人,于是她幫我洗了澡。”
麒突然覺得自己不應該好心幫他這個忙:“你不叫她回宿舍換衣服嗎,剛剛外面也在下雨。”
“她自己可以用靈能晾干。”黎澤秋近乎是鄙視似的看著麒。“你不能做到這一點嗎?”
“不能,給我滾。”麒“教養良好”地回答。“就當是為了家族的繁衍,我要提醒你追她試試看。”
“什么啊,我還以為我們倆算是在一起了呢。”黎澤秋撓撓頭。“她平時穿的校服以外的衣服都是我買的,飲料是我請客的,工資是我家開的。
“按照某些人的說法,你這樣相處久了,是個人都感受不到你的真情實感。她可能會誤認為家人就是這樣的,你買的衣服由于帶有你自己的獨特審美,比如你原來買女仆裝洛麗塔那種風格的衣服,她會認為你買的衣服都比較變態,不適合光天化日之下穿出去。可能你最近給她買的Max Mara的衣服她都沒穿,甚至連包裝都沒拆開。”
黎澤秋陰惻惻地盯著麒,這個雙目失明的祭祀頭一次感覺到了脊背發寒,“可能我知道的太多了,您就當我不知道吧。”
“接著說。”
“所以你接下來應該讓她體會到你的好。比如經期喂她喝紅糖水,替她買衛生巾棉條什么的,適當要求牽牽手,時機成熟以后表白。”麒一面說著,一面想起祭祀百歲之后才能結婚的事實,不由得哽咽。
“表白是……怎么表白。”黎澤秋愣住了,聲音細如蚊蚋,好像他才是那個等著別人來表白的戀愛小說女主角。
“你不是宅嗎,還以為你看了很多戀愛小說呢。”麒幸災樂禍地,“這樣吧。按我多年的經驗,有以下幾種表白方法。”黎澤秋沒發現這句話中的不對勁,還在認真聽著麒的胡侃。
“第一種,浪漫型。你可以包下整個禾城春節放的煙花,讓他們把慶祝春節的煙花改成‘言言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黎澤秋聽著這首童年時期耳熟能詳的歌曲,還是沒有發現什么不對。“第二種,文藝型。你可以寫一本以你們兩人為主角的小說,送印出版。第三種,土豪型。你可以跟她說以后你的人生就交給我包養了,并且把自己的黑卡送給她,讓她隨便刷,密碼是你們第一次見面的日子。”
“我怎么感覺都不是她會喜歡的類型。”
“您終于反應過來了啊。”麒笑,“咱倆真是一個捧一個逗。”
“少跟我來這套!”
不過,麒的話確實提醒了黎澤秋,一直以來他和黎言之間的關系永遠像是隔著一層冰的魚和漁夫,他是冰面下的魚,想要躍出水面,殊不知只有黎言才有把他從冰面下解救出來的權力。她的行為也會要了他的命。
圖片
麒覺得他具有主動權,可是冰面下的魚怎么會突破冰面呢?無非是在冰面上撞得頭破血流罷了。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轉身卻裝作沒事人的樣子去外面和黎言聊天。
狹小的陋室里,風扇呼呼地轉著。
張奕夏處理著傷口,何歌語本來說要用能力幫她包扎,她拒絕了。
“對不起,奕夏。”何歌語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對不起。”
“你有什么好對不起我的。”她用刀刮著毒,黎家少主在對抗她的時候沒少耍暗器,“你的能力是救治呀,本就不該上戰場。更何況……”她頓了頓,接著說,“你也沒什么對不起我的。”
“是,我確實沒什么對不起你的。”何歌語語塞,她最終還是離開了,畢竟張奕夏也有不想讓她知道的另外一面。她們彼此都需要一些空間。
張奕夏沒有告訴何歌語,她的一根肋骨骨折了。而且以她們的特殊程度,實在是不方便前往醫院,她只能強忍著痛苦,用能力治愈自己。她的靈能運用得越來越爐火純青了,哪怕是痛下殺手的黎澤秋,也沒能讓她死在那個結界中。
女人輕浮的笑響起,那笑聲是魅惑的,像是苗族女人腳上的銀鈴鐺,隨著舞步發出悅耳之音,從民國起,她就是遠近聞名的美人任世瑝,也確實曾經把任家的公子哥們迷得分不清是非對錯,不過那個時候她年紀尚小,時至今日,連張奕夏這樣素不為美色所動的人,見到她甚至還會有幾分愣神。她穿一身黛綠的旗袍,耳朵上釘著一對巴洛克式珍珠耳環,手里一把黑扇,腳踩黑皮紅底的高跟,款款地從張奕夏的背后繞到她身前。
“老師。”她畢恭畢敬地叫到。
“你受了很嚴重的傷啊。”魔女看樣子并不打算出手幫她療傷,反而問:“那把刀你有幾分能到手的勝算?”
“暫且沒有。”張奕夏誠實回答,可她卻因此挨了一腳。魔女用高跟鞋的鞋跟狠狠研磨著她的傷口,她疼到說不出話來。
這是魔女第一次暴露本性地揍她,近乎歇斯底里,她想不明白,那個平素看似對什么也不上心的魔女,會因為被黎澤秋擊潰而憤怒,以至于要拿她來發泄怒火。她不明白。心臟因為承受不了如此重壓,徒勞地發出悲鳴。
“第二次了,這個小子……第二次摧毀我的計劃。難道正如預言所說的那樣,他是那個人的轉世……”魔女低低笑著,“不,不可能,怎么會是他呢?應該是黎芫梅,她早死了……”
魔女突然拎起張奕夏的衣領,強迫她看著自己:“是你嗎?你是不是也是那個人的轉世?你這個違背世道的東西……”
“你知道我不是父親親生的?”她震驚之余,也敏銳地捕捉到了魔女話中的意思。“你知道我的親生父親是誰?”
“怎么會不知道呢?”魔女冷笑,“畢竟當時那件丑聞,可是世人皆知。黎家數年前的叛亂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再者,你母親不過靈能平庸之輩,你表面上的父親,是個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無能力者,你覺得你憑什么天資聰穎?難道你覺得你基因突變了?”
她無言以對,因為魔女說的是不爭的事實,她也沒有任何信心認為自己可能會成為一個上天青睞的意外,抑或是把自身遭遇怪為命運的不公。
但許久之后,她方才明白,所謂命運,不過是一種偏見,而真正決定了一切的,不是神,也不是世界,而是茍活于此的蕓蕓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