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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大肚能容

一路走一路回想最近的際遇,衛(wèi)玄恍然發(fā)現(xiàn),就這么一兩天的功夫,他竟然成了他上輩子最痛恨的那種人,鉆營取巧、借勢壓人、蠅營狗茍……嗯,說蠅營狗茍有些過,畢竟他還是打算干點實事的,只是沒來得及罷了。

曾幾何時,衛(wèi)玄也是胸懷壯志的少年,直到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庸庸碌碌的過完一生,隨后來到此間面目全非的中土大地,他所熟悉的一切都變了,而他也不再有什么慷慨激昂與雄心壯志,老成的內(nèi)心一片平靜,只想著該大的地方大了之后跟綠蘿雙宿雙棲,過著平靜的二人生活,有想法的話就生一兩個孩子,平平淡淡、其樂融融,哪怕一輩子安貧度日也無妨,只是這些終究不過是他的一廂情愿。

自己還是曾經(jīng)那個少年嗎?衛(wèi)玄捫心自問。

沒有給衛(wèi)玄太多時間感悟自身,孫載似乎對御龍班直的駐地很熟悉,直接指著前方一座寬敞的軍帳道:“前方便是趙都頭的帳篷,衛(wèi)弟……衛(wèi)弟,想什么呢?”

衛(wèi)玄回過神來,恍然道:“沒什么。咱們還等什么,快進去吧,估計趙都頭等兔子都等急了。”

孫載無奈的看了他一眼,這個太子未來的小舅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時候說話不太著調(diào),人家趙都頭又不知道咱們會買兔子來給他賠罪,豈會專門等著咱倆?

趙磊軍帳前有兩名親兵守衛(wèi),見到一身官服的孫載筆直的走來后,一人很機靈的進帳去給趙磊報信,然后……就沒有然后了,趙磊并未如預想中的那樣出來迎接,或許是覺得不值得,也或許是有意為之。

四品的衛(wèi)尉丞來拜訪五品的都頭校尉,對方行徑卻如此托大,態(tài)度如此惡劣,換了旁人孫載早就拂袖而去,但趙磊不一樣,孫載只是尷尬的笑笑,很有自知之明的上前對另一名親兵道:“衛(wèi)尉丞孫載與御龍班直新任衛(wèi)總班前來拜訪趙都頭,麻煩小哥兒通稟一聲。”

這話說的夠客氣,對方不過是趙磊的親兵而已,無官無職,只因是趙磊帳下走狗,孫載就又說好話又陪笑,甚至還不著痕跡的塞過去一塊碎銀子,不多,一兩左右的小銀塊而已,這副窩囊相屬實讓旁邊的衛(wèi)玄有些側(cè)目。

那名親兵收了銀子倒不是白收,很有禮貌的拱手道:“孫尉丞與衛(wèi)總班稍待,卑職這就進去向都頭通稟。”

“好說好說。”

孫載陪著笑目送那名親兵掀開簾子走進帳中,隨即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扭頭對衛(wèi)玄尬笑著小聲問道:“衛(wèi)弟不會看不起為兄吧?”

罵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衛(wèi)玄就算再看不起孫載的窩囊,也不會當面說出來,否則他與那些倚仗父輩庇護而不學無術的紈绔有何區(qū)別,但孫載的言行舉止又實在讓他尊敬不起來,好歹也是擁有實權的四品衛(wèi)尉丞,面對一名五品都頭校尉卻如此委曲求全,真不知該說他是能屈能伸,還是自己不爭氣。

或許這就是可憐之人自有可恨之處吧!

心底感慨一句,衛(wèi)玄云淡風輕小小諷刺了一句:“哪里哪里,孫兄虛懷若谷,平易近人,就連趙都頭手下的小小衛(wèi)士都能折節(jié)下交,小弟佩服都來不及,又怎會看不起呢!”

“衛(wèi)弟過譽了,過譽了。”也不知孫載是沒聽出衛(wèi)玄的諷刺,還是城府深沉,臉上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實在是頗具有迷惑性。

轉(zhuǎn)瞬間,兩名親兵同時從帳中出來,一左一右將帳簾掀開后,一名親兵說道:“都頭本想午睡片刻,方才已經(jīng)卸甲,聽說孫尉丞與衛(wèi)總班來訪,如今正在帳中等候,二位請進。”

衛(wèi)玄與孫載對視一眼,隨即伸出一手,示意孫載先行,等孫載進去后,一名親兵又放過衛(wèi)玄,隨即將提著兔籠的劉芳一攔,板著臉道:“都頭只請孫尉丞與衛(wèi)總班進去。”

衛(wèi)玄回過頭看了那名親兵一眼,沒有說話,只是從劉芳手上接過兔籠,沖他使了個眼色。

不得不說,趙磊的軍帳是真的寬敞,雖然比不上主將大帳,但也不遑多讓,且里面的東西置備的很齊全,最顯眼的還是一張大床,床上還掛著白紗般的床幔。

衛(wèi)玄掃了一眼帳中陳設,那邊孫載已經(jīng)老老實實跟趙磊寒暄完畢,他也就沒有心思再繼續(xù)打量,只提著兔籠上前笑道:“趙都頭,咱們又見面了。”

趙磊身上披著一件寬松的袍子,剛才似乎真的準備午睡片刻,自從見了孫載與衛(wèi)玄后,他便一直板著臉公事公辦的樣子,見衛(wèi)玄跟他打招呼,正想隨意說兩句應付應付,可連嘴都沒張開就被衛(wèi)玄搶去了話頭。

只聽衛(wèi)玄熱情道:“剛才孫尉丞拉著小弟吃了兩碗兔肉,事后才知道那是趙都頭的兔子,咱們不是吃白食的人,這不,小弟和孫尉丞立馬親自去買了三只兔子,一者是還趙都頭那兩只兔子,這多出來的一只算是小弟給趙都頭賠罪的,那天小弟實在是有點沖動,悔不該口出狂言,希望這只兔子能稍稍改善趙都頭對小弟的觀感。”

趙磊對衛(wèi)玄記憶深刻,他還不知道幾天不見,為何這個小子會搖身一變,成為御龍班直里的總班司馬,本來正思考這個問題的他,聽見衛(wèi)玄提起那天的事,心里頓時跟打翻五味瓶一樣,立馬五味陳雜,隨之而來的就是突然涌現(xiàn)在心頭的屈辱感。

太丟人了,他是誰?他是趙磊……就連圣上和太子殿下,都沒有跟訓孫子似的訓過他,唯獨那天,在太子殿下面前,他被一個庶子草民罵了個狗血噴頭,有太子在場,他還不敢還嘴,這份屈辱感他一輩子都忘不了,就跟男人的第一次一樣,那種感覺……呃,想的太遠了。

一想起那天的事,趙磊就食不知味、睡不安寢,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在眼前,而這次只有一個在他面前跟孫子似的孫尉丞在場,趙磊不禁冷哼一聲,神色變幻,接著視線不由瞥向床頭掛著的大寶劍,張嘴正要諷刺衛(wèi)玄幾句,豈料話頭又被衛(wèi)玄搶了去。

順著趙磊的視線,衛(wèi)玄看到了一柄鑲金嵌玉的華麗之劍,上面的裝飾雖動人心弦,可衛(wèi)玄關注的卻是寶劍本身,而趙磊除了視線投向那柄寶劍之外,臉色也不太對勁,白中帶紅,紅中帶青,跟得了腎陰虛一樣,看起來怪嚇人的。

有太子的關系在,衛(wèi)玄篤定趙磊不敢砍了他,可要是趙磊這個心高氣傲的主兒拿劍把他逼住,讓他為那天的事當面道歉怎么辦?這跟羞辱他沒什么兩樣,所以為了不丟人,還是趕緊想辦法撤吧,有了今天這個待遇,以后他說什么也不來趙磊的地盤顯示存在感了。

“那個什么……”

衛(wèi)玄把兔籠往趙磊手里一遞,繼續(xù)熱情笑道:“幾只兔子,聊表小弟心意,趙都頭大人有大量,想必不會跟小弟一般計較,對吧?”

為防趙磊動手,先把他的兩只手占住,衛(wèi)玄打算的挺好,而趙磊也下意識將兔籠接了過去。

莫名其妙接過兔籠的趙磊張嘴,想說你想多了,我趙磊不是儒家所謂的君子,但對儒家以德報德、以直報怨這句話卻頗為認同,你送我一只兔子就想讓我原諒你,休想,門都沒有,只是他這次雖然張開了嘴,還是沒發(fā)一聲就被衛(wèi)玄給噎了回去。

衛(wèi)玄突然大笑道:“哈哈哈……小弟就知道趙都頭有容人之量,所謂大肚能容天下事,無論是好事壞事,宰相肚里能撐船,無論是好船破船,又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既然趙都頭原諒小弟了,那小弟此來的目的也算達成,就不打擾趙都頭休息了,孫兄,咱們這就告辭吧。”

說著,衛(wèi)玄沖趙磊拱拱手,隨即拉著不明所以的孫載扭頭就走,沒走兩步又突然轉(zhuǎn)回身,看著張口欲言的趙磊笑道:“小弟差點忘了,看樣子趙都頭喜食兔肉,這是好事啊!兔肉味甘性涼,有補中益氣、消渴健脾之功效,還能治療便血之癥。當然,趙都頭壯的跟頭牛一樣,肯定是不會便血的。”

一邊說著,衛(wèi)玄又拉著孫載前行兩步,帳簾近在眼前,他又轉(zhuǎn)回頭對滿臉憋屈的趙磊道:“其實小弟也喜食兔肉,甚至還專門給兔子寫了首打油詩,詩曰: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哈哈,讓趙都頭見笑了,不過從此詩中足以看出小弟對兔肉的喜愛之情,既然趙都頭也喜歡吃兔肉,那以后有機會咱們肯定要切磋切磋!告辭,趙都頭留步,留步!”

倉皇逃離趙磊軍帳的衛(wèi)玄松了口氣,隨即頭也不回小跑而去,孫載跟在他身后琢磨半天也沒琢磨出個名堂,只能扭頭向身后的劉芳問道:“你們家總班是如何得罪趙都頭的?”

劉芳一臉訝然道:“得罪?不可能吧,我們押班性情敦厚、寬以待人、嚴于律己,從不主動惹事生非,怎么會招惹趙都頭?絕不可能。”

孫載老臉抽搐幾下,性情敦厚?寬以待人?嚴于律己?從不主動惹是生非?信不信我大耳刮子抽你,當初若非你大哥求到本丞頭上,想為你尋個輕松些的差事,你當本丞吃飽了撐的把你調(diào)去衛(wèi)尉府門口看大門?這么大個人,別的本事沒學會,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倒是一點不比你家總班差!

軍帳中,衛(wèi)玄與孫載已經(jīng)走了好一會兒,趙磊從憋屈中回過神來,他后退兩步想坐到床上,隨即意識到手上還提著個兔籠,低頭一看,里面三只可愛的大肥兔子擠作一團,正瑟瑟發(fā)抖的仰望著他。

用兔子賠罪?大肚能容天下事?冤家宜解不宜結?安能辨我是雄雌?切磋?便血?

混賬!

呯……

趙磊猛地將兔籠仍在地上,他的手勁奇大,兔籠直接崩裂,三只肥兔子立馬后腿一蹬,開始在他的軍帳中自由奔跑起來,有一只肥兔子還一邊跑,一邊從賁門處排出一坨東西,而降重之后的那只肥兔子跳的更歡了。

趙磊除了心高氣傲之外,還是個愛潔之人,他立馬捂著鼻子大叫道:“來人,給本都將這三只兔子抓起來,再把帳子里打掃干凈。”

很快,聽見動靜的兩名親兵撩開帳簾走了進來,隨后一個抓兔子,一個打掃地面,收拾妥當后,一名親兵提著三只肥兔子,小心翼翼問道:“都頭,這三只兔子怎么處置?”

趙磊面無表情的盯著親兵手里的兔子,眼神冷冽,就像盯著殺父仇人一樣,恍惚間還能看見衛(wèi)玄賤笑著說道:“趙都頭也喜歡吃兔肉,那以后有機會咱們肯定要切磋切磋!”

再也忍不住的趙磊無由大罵道:“混賬,就是個混賬!切磋?誰特娘要跟你切磋,別讓本都逮到機會,否則一定把你切了腌成肉干喂狗,如此才能消本都心頭之恨!”

腌肉干?這活我們干不了,得拿去伙房才行啊!

兩名親兵對視一眼,很有默契的悄悄往帳外走去,誰都能看出來趙磊正在氣頭上,這個關頭還是別傻愣在這里觸霉頭了。

帳簾近在咫尺,兩名親兵松了一口氣,冷不丁身后傳來趙磊冷冰冰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把這三只兔子送去伙房下鍋,本都晌午只顧著生氣,還沒吃東西,餓了!”

兩名親兵如蒙大赦,連忙答應一聲,跟逃命似的走出帳篷,隨后甚至為誰去伙房送兔子抽了個簽,簽長者勝!

春困秋乏,嚴紇正在大帳中靠在座椅上閉目養(yǎng)神,昏昏欲睡之際,帳外親衛(wèi)高大的一聲提醒立馬將他嚇醒:“都知,孫尉丞與那個小子來了。”

路上,任憑孫載如何旁敲側(cè)擊,衛(wèi)玄都沒有吐露自己是如何得罪趙磊的,隨后二人敲定約見少府丞的時間,孫載敲了敲大腿,已是有了去意,他要走的話自當來跟嚴紇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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