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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是我的錯
  • 石地
  • 19829字
  • 2021-11-25 14:39:27

經典愛情

?一個人只有在經歷了太多之后,才會懂得什么應該堅持,什么應該放棄。在得到和失 去之間,至少她們讓他重新面對感情時,懂得了應該珍惜。

?對于那些本不該發生而已經發生或者本該發生而又沒有發生的過去,除了把它當作一 種事實接受下來,我們別無選擇。回避,已經不該;否定,就更不公平了。

(一)你不可以躲避

如何是黃昏時候來我這兒坐坐的。說是從那家文化發展公司辭了,還沒告訴葉子。他說 陪我去喝酒。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煙一支接一支地抽。人活得真的很不容易。他說得很斯文 ,沒有什么粗暴的動作或者偏激情緒,只是點完那支煙后。他開始流淚。我唯一一次看見男 孩流淚。不為別的,就只為那些本不該發生卻發生了或者本該發生卻沒有發生的過去。你不 可以回避。他說。這是命運的安排。要不然誰能說得清楚,在那樣的時候,那樣的場合,那 樣的情景之下,為什么是葉子而不是別的什么女孩會那樣深地介入他的生活?

就像大學里教我寫作的那個詩人說的:不知道你是誰/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這世界 上有沒有緣份/命運早巳被上帝安排。相遇是種無法預設的開始,中斷還是繼續,同樣是我 們無法訣擇的。很多時候我就是這樣想寧謐的。

在那座簸箕大的城市讀大學還不久,一封急電讓我快速回家。結婚好幾年的大姐,在成 都打工時失蹤,生死不明。我當即買了車票就走,走了很多的地方,問了很多的人,還是沒 能找到一丁點大姐的線索。所以回學校時心情很不好。身邊的女孩看出了點,故意找些話來 說。十四個小時同行,只有一個感覺,這個女孩很坦率,干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走時她 借去我隨身攜帶的《少年維特之煩惱》,是同寢室祥文的。我們都沒問對方的名字。我原本也想問了名字還會不會有后面的故事?可能不會。

后兩個星期的周末?讀法律系的老鄉——那時的老鄉意味著來自同一縣城——高瑞把《少年維特之煩惱》送了回來。夾著一張紙條,折成紙鶴,小巧得可愛。除了感謝和抱歉的話,就是約出去散心,她將在樓下等我。我很意外地知道她就是寧謐。寧謐老遠就沖我笑:心情好點了嗎?笑得有些不自然。

當時學校正在清理我這不假而走所造成的影響。我學生工作助理和心理咨詢中心副部長 的職務有可能被撤掉。讀完黨校后是否預備也在被審查。我承受著相當大的壓力。在這樣敏 感的時候和寧謐在校園里走走,到底好不好?畢竟她是紀檢部的部長。有好幾個人遇見我們 時都笑得意味深長。寧謐就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足尖。她很靦腆?接觸得深了,才慢

慢體會到她是個很本色的女孩,應付這些,并不熟練,也不圓滑。

并不是很清楚她為什么要給我寫信。一只一只地都折成紙鶴,不含情感的意味。她這樣 的女孩無論給誰折紙鶴,我想對方都會很自然地接受,就是因為她的本色,純得讓人不會去 想那些感情的雜質。當然,就只有我收到過她的紙鶴。所以我還是很感動。我這樣的男孩子,靈魂很脆薄,很柔嫩,所以很容易被感動,感動得深了,就有種渴望。渴望回信。她叫我 “H?T”。我琢磨了好久才弄懂那是“祥文”的名字的簡化。寧謐一直不知道她要簽字的報 告所審查的如何就是面前的我。她面前這個普通得有點可愛的小男孩——她開始就是這么說 的——怎么也無法與那個新生中最奪人眼目的人物對上號。我覺得沒有必要糾正她從《少年 維特之煩惱》延續下來的錯覺。偶爾也聽她說起,她建議撤掉如何的職務,這個人太驍狂, 太桀驁不遜,太自以為是了,不治一下,怎么管理學生?大家都是這么說的。

這樣不咸不淡地處了很久兩人之間的交往可能會成為公眾議論的話題。一切都成了既成 事實之后我才深刻地意識到這點。法律系的女孩開始談論我和寧謐是不是在戀愛?高瑞跟我 說得有鼻子有眼。我們系的女孩住在七樓的跑到五樓接水,住在一樓的跑到五樓洗碗,要瞧 瞧心高氣傲的大才子究竟選了一位怎樣的心上人?她們似乎比我本人更關心我的個人問題 ,不斷地向祥文追問我們進入實質性的階段還是白熱化的境界。中文系的女孩似乎有一種窺 探別人隱秘的想法,以及某些不可告人的陰謀。紀檢部已經查出她們違紀數次,每個寢室都面臨高達數十元的罰款。

我開始避謠。我渴望詩意,寧謐卻是那種很實際的生活的女孩。她并不能令我心動,最 多只是感動。就這樣接受感情,讓我如何能夠甘心?于是漸漸疏遠了寧謐。我冷淡的態度讓寧謐受到了傷害。她躲到一邊偷偷地流淚去了。很久以后高瑞指責我欺騙了她的感情。這讓 我憤怒。

那一段日子我幾乎活得喘不過氣來。父親被大姐夫用扁擔打斷了小腸骨;他偏執地認為 哥把大姐藏起來了;大姐夫是個吃喝嫖賭什么都來的無賴。我兼職的那家雜志社又炒了我的 魷魚。經濟的拮據與困頓——吃了上頓沒下頓,甚至一段時間里只能吃頓最便宜的午飯,然 后從下午兩點圖書館開門到晚上九點半閱覽室閉館,呆在里面不敢出來,怕聞見燒飯的香氣 肚餓;早飯更是一種奢望;整整三個月。整整三個月都是這么過來的。——讓我更有一種英 雄氣短的感覺。窮途到了暮路時我曾貼海報拍賣大到收本小到眼鏡的所有值點小錢的東西; 走路時張大了眼睛看地上有沒有一塊錢,睡覺前把書翻得嘩嘩響,想找找還有沒有當書簽卡 著的兩毛菜票。跟祥文走到一起時,他說我整個兒掉到錢眼里去了。我就跟他說人活得很不 容易。真的很不容易。

很久以后寧謐找到我,眼睛紅腫,說我本該告訴她的。她已經知道我就是那個是是非非 爭議很多的如何。她沒有借錢給我;也沒有買我要賣的東西;而是很自然地把兩個人的飯 盒裝在一個塑料口袋里;她跟我一起去吃飯。很自然。仿佛是鍋碗瓢盆敲了很久,老得都有 一種感覺的戀人了。我沒法拒絕。

就這么簡單。之前太多的夢想,之前所有的詩意,就在很現實的生活里一點不剩地轉化 成了實際。愛情就是米飯和饅頭。是不是有一種戀愛的開始都是和生存掛著鉤的呢?至少它 在我和寧謐之間,是從開始延續到了后來的。寧謐的家族很富裕,足可以提供一個安寧的環 境讓你不必為生存擔憂。從此寧謐心甘情愿地給我洗臭襪子、臟衣服,補其他破舊的東西。 很多人都說我過得很幸福。包括祥文。他說這個女孩子很不錯,既有魄力,又保守和傳統, 很適合我這樣有王者之氣但守不住王者之位的不安分子。

可是夢醒時分,才清楚地知道,讓我魂牽夢繞的絕對不是她。這是很痛苦的。像一首歌 里唱的,不喜孤獨,卻又害怕兩個人相處。所以一開始我就逃避。逃到圖書館里悶頭坐了個 整日整夜,雖然,有時面對她眼睛深處的祈盼很有些不忍心拒絕。她盼望我可以陪她進教室 讀英語——像別的伴侶那樣——為四六級準備。整整一個學期,我沒有牽過她的手。

這樣的日子實在讓人無法忍受。所以最后的最后,我還是提出了分手。她哭了。對著一 個女孩的眼淚我突然發現我的心腸很硬。高瑞說過我決定的事沒有誰能更改。但我還是滿懷 歉意。我請她原諒。她說不必。該來的終究會來,該去的終將會去。當初她就不該走近我的 。因為我太像那個男孩了。相處幾年,和他的關系一直是不清不楚,若有若無。他很傲氣。這也正是我真正吸引她的,盡管她總痛恨這種時時讓她受傷的傲。拖了幾年,最后還是落了個不了了之。在回來的途中就遇到了我。她說她根本就沒去想我們會以那種方式開始,又以這種方式結束。兩個人說到底就是相互溫暖。

走時,她說,有什么困難還是找她。畢竟相處了這么久。她問,這一切是不是都是因為 阿雪?我的胸口被重重地捶了一下。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高瑞曾經喜歡過寧謐。

(二)在醒與醉之間

放下電話,如何說那時他覺得腳下的這片土地正在裂為深淵。英語學位考試沒過;跟宿 舍兄弟的關系惡化;寧謐結婚的消息;連同找不到錢的壓抑讓他都快要瘋了……現實是很殘 酷。可是在殘酷的現實之中那個女孩給他帶來了一個小小的詩意和空間。葉子在很實際的生 活里容納了如何的疲憊和累。如何在看她最初的一眼中,深刻地知道,就是她了。心與心的 接近需要一種守候了千年的緣份。

也許這種緣份是前生注定的。我和阿雪是老鄉。按照慣例,先來的阿哥阿姐們要為阿弟 阿妹們接風洗塵。這個城市通常是幾個高校聯合行動。就是在這樣的野餐聚會中,阿雪清涼 的霧里看花瞬間開放,并且從未遠離我的心底。

那天的感覺特別的奇怪。總覺得這個女孩我在哪里見過。阿雪說她也有這種感覺。假裝 曾相識但就是說不清楚。很久以后的我才懂得這就是宿命。初次的相遇似乎已經魂牽

夢繞地等了千年。阿雪似乎就是我夢想之中的詩意女孩。我和她都感覺之間會有什么發生。

開始的開始,聊得還可以,接下來就是通信,然后經常一起走走。到阿雪就讀的醫學院 ,有一段不算太遠但也不算太近的距離要走,我們時常要幾個來回。那種感覺很好,以致于 每次都想把這個路一直走下去。誰都不提回寢室的話,就在街頭這兒走走,那兒坐坐,整夜 在朦朧燈下路過;似乎彼此之間有種很熟悉的默契。阿雪說跟誰都沒這么瘋過。

是的,跟誰都沒這么瘋過,除了我,從一開始阿雪的心靈:就沒有對我設防。矜持的阿 雪與我相處時很隨意;驍狂的我在她寧靜的生活里走動時,也能從容地舒展自己。我們聊的 。都是很瑣碎的東西,一個小蟲子,一個肥皂盒,都有可能讓我們獲得一種精神性的愉悅。

精神上的愉悅的注定會轉化成生活之中的尷尬與疼痛。因為高瑞與王勇。高瑞和王勇高 中時候就是鐵哥們,王勇現在和阿雪同班。阿雪從不提及他。我和高瑞話不多,但是都很有 份量,呆在一起時,彼此經常是熟悉的沉默。與王勇則根本就無話可說,因為不喜歡他踢足 球式的粗魯,這可能是我的偏見,但他的確像牛一樣倔,不到黃河不死心;不得到阿雪他絕 對不肯罷休。高瑞暗示我的。在一次偶然的遭遇中我腹部重重挨了王勇常踢足球的一腳后, 瑞暗示我是不是該考慮?激流勇退了?那一時刻阿雪面色蒼白,沒有一丁點血色。

高瑞那晚喝醉了酒。喝醉了酒后高瑞話特別的多。阿雪則自始至終都很清醒。醉酒的高 瑞與清醒的阿雪都談到了王勇。王勇太癡;王勇太橫。癡到每天都要跑到樓下去看阿雪關了 宿舍門后才能安心睡覺;橫到阿雪每收到一封信,每走哪兒,和誰出去都要過問。高瑞說王 勇很關心很體貼阿雪;阿雪說王勇把她當作她的所屬物來監視。他們都說王勇說不來,卻做 得來。雖然很粗魯,高瑞說他還是被感動了;雖然可能真的愛她,阿雪還是說她已經深惡而 痛絕。在醉酒的高瑞和清醒的阿雪之間,我不知如何是好。到底該聽誰的?

這個問題折磨得我整日整夜沒法安心睡覺。直至我回了趟家。祥文說阿雪曾經來過。那 以后阿雪也過來了兩次。王勇總是隱秘地跟在她后面。祥文沒敢跟阿雪說我陪寧謐看電影去 了。我和她樓底下走了幾個來回,最后還是沒有叫她來。那位在和寧謐分了手之后,我也沒 去找過阿雪。

看到她我又能說什么呢?就像太珍貴的玉器不能置放在普通的茅草屋里;那時我已經有 種很朦朧的感覺:阿雪的詩意,對我這樣生活動蕩不定的男孩子說來,是不是一種奢侈?

(三)水銀瓶的破裂

愛還是不愛?接受還是拒絕?我一度在這兩難選擇中苦苦掙扎。一方面是另外一個或別的 什么女孩,很實際,沒有感覺,但可讓我生活得很從容;一方面是這樣一個葉子,她的心靈 有足夠的韌性和容量來接受你的疲憊,但你力圖為她想像的渴望找到棲憩點時,’不能不承 受生活的動蕩。我不知如何是好。渴望什么,就逃避什么,等待什么,就拒絕什么,結果只 有更加落寞的憔悴與等待。這之間,從住院到出院,從死亡的邊緣走回生活的常態,從人面 子上的善惡走到人性背后的險惡,經歷了太多之后,如何心也懶了,意也冷了。是一個獨處 還是兩個人共同承受?與誰疏遠又與誰親近?任何一個不當的選擇都有可能傷害到別人,又傷 害到自己。

一個人獨處比想象的要脆弱。在脆弱的時候可能會犯下連鎖的錯誤。最致命的就是和浮 萍原本純粹的友誼不經意地撕扯成說不清楚道不明的關系。它構成了我大學期間最刻骨銘心 的傷害,對別人,也對自己。

浮萍是個很不錯的女孩。物理系系學生分會主席。校園十佳唯一入選的九三級女生。在 心理咨詢中心我們是配合默契的最佳拍檔;私下里我們是最好的聊天對象。跟浮萍聊天就像 板塊與板塊的碰撞。撞出的火花可以把兩個人照得特別的深。所以極喜歡找她。我想我極喜 歡找她聊天還因為她常為我準備好咖啡。那時我特別喜歡喝咖啡的情調。在某年、某月某 次激論的爭論之中,我喝完她八磅水瓶整整兩瓶水的咖啡。那一晚的感覺簡直刻骨銘心。

與寧謐分手之后我沉寂了一段時間。寂寞是種讓人浮起沉落的東西,守得住就是美麗, 守不住就會很丑陋。我守不住,又很懷念那些曾經相處過的夜晚,所以去找浮萍聊天,去得 太勤了就引起了別人的注意。從不驍揚的祥文偶爾和我們班那個很可人的余花下了晚自習后 一起走走,都會在整個班上鬧得雞犬不寧,何況我和浮萍?走到哪兒我都會引起別人特別的 注意;在這方面浮萍也絕不是盞省油的燈,一舉手,一投足,都會像風一樣席卷而來。我們 倆湊到一起,足以讓所有逢見我們的人評頭論足地猜疑半天。

開始的時候像往常一樣。激情還是激情,平淡反歸平淡,就像沙灘上足印,浪來浪去, 就把它給沖走了,在感情深處留不下什么痕跡。感覺不一樣是從五一節開始的。那時都晚上 十點過了,我已經睡得朦朦朧朧,浮萍來找我。是余花陪她來的。一席東扯西談,兩三 句話后,就無話可說了。那種感覺怪怪的。然后我送她們回去。到北苑門口時,她讓余花先 回去了,對我說再走走,在學校的大操場上走了十來二十圈,她還是沒說來找我是為什么, 我也不問;我們在楊樹林坐到天亮,她沒說多少話,但每一句話在事后想起來,都覺得包含 了很深的意味,甚至,是情意。

一切是她住院之后揭開的。回去后她在床上躺了四天,然后就住院。去看她時才感覺她 瘦了很多,這段時間我也瘦了很多,所以很有些同是淪落人的味道,就多陪了她些時候。陪 她也是在陪我自己的心情。她的病不是特別的重,因此在她睡著的時候我就走了。課還沒上 完就接到她捎來的信。那封信炸開了一條黑色的河流。她說她的任性與固執讓我不開心的話 ,她可以改;但千萬不要離開她;她的心情的好壞都是因為我。字跡有些模糊。

我手足無措。一直相處得都比較純粹和自然,現在所有的感情——她的,還有我的—— 如潮水般涌溢,令我猝不及防。不是不喜歡浮萍,是不敢喜歡。我可以喜歡浮萍鮮明的個性 ,但我絕對不可以愛上個性鮮明的浮萍。她這個人讓我承受不起。一直都覺得在感情上的她 很理智,甚至可以說是冷漠,這樣的女孩子遇到真正能夠打動她們的男子時也有可能以極大 的熱忱和激情投入戀愛,但前提是這個男子極有才華,又極有責任;這兩方面我都不是,即 使開始了這段感情也很可能沒有延續,而且就算在戀愛之中無法不沉醉,在激情之中無法不 燃燒之時,她這樣的女孩子也會很清醒地找一種愛或者被愛適合的距離,讓自己可以隨時抽 離出來,審視雙方的感情;這會讓我感覺很壓抑。浮萍很實際,也很現實,至少她不太可能 為了感情而拋棄某些感情之外的東西,但假如將來分配需要呢?我不敢冒這個險。何況還有 阿雪?何況寧謐與她就只有兩三個寢室之隔。所以在失眠了幾個整夜之后,我還是寫了那封 信。可是交不出,我在動搖。很強烈的動搖。一種深邃的渴望在心底深處喧囂與躁動,像巖 漿一樣滾燙,那些能讓我繼續清醒的東西正在被吞噬和湮沒。我意識到這種渴望從一開始— —我介入浮萍的生活——它其實就存在,只不過被壓制住了。那些清醒的東西曾讓我一度把 自己限定在離浮萍一定距離之外,能夠從容地對待她,也對待我自己,以及從容地對待某些 從一開始我就說不清楚扯不明白的感情。可是現在距離不在,我沒法從容了。

以后的日子還是去陪她。打針,煎藥,弄魚湯,……整整一個月。一個月里來看浮萍的 人很多。浮萍的人緣很好,物理系的,咨詢中心的,甚至還有法律系的……都有朋友。她們 很好奇地看著我,然后就是議論,嬉笑,打浮萍的趣。浮萍每次都不置可否。

我知道她們在說些什么。有時我也有些淡淡的悵惘。浮萍再沒有流露過她的任何感情。 似乎她又在審視。像審視試圖走近她的那個化學系男孩一樣來審視我。但我已經失去了那種 調侃的力量。與浮萍相處得越近,越深,我就越失去可以據之在浮萍的生活里從從容容的狂 放。在浮萍之前我開始感覺自己的軟弱。一個軟弱的男孩子是不可能守住浮萍這樣的女孩子 的愛的。所以我想退出,但發現自己踩在很深的淤泥里,已經無力自拔。在進又不能,退又 不可的困境中,我承受著越來越深的苦悶和壓抑。在苦悶和壓抑之中還閃爍著些微的火花。

假若不是石蘭,我和浮萍之間,會是那樣的嗎?誰說得清楚。石是浮萍的好友,氣質很 好,一臉恬淡的微笑,讓你對她有很放心的感覺。在浮萍那兒我們經常說笑,在熟悉的接觸 我很輕易地就信任了她。在浮萍還有一個星期出院時,我約了石蘭,談了很多,包括阿雪、 寧謐以及浮萍。我想還是不直接對浮萍說的好。在阿雪和寧謐之間,尤其是,倘若我真的是 很平庸的男孩浮萍還敢不敢或者說愿不愿意說:愛我?愛還是不愛,我期望浮萍給我個明確 的回答。再在不清不楚的感情狀態下生活,哪怕是一分鐘,我都可能會發瘋。石蘭能把我想 說的話帶到嗎?我相信她能夠。那時的我絕對沒想到,我會為這種錯誤的信任付出那么慘痛 的代價,不僅僅是感情的問題,而是整整兩年的信譽、人格和尊嚴。

我沒有再去醫院,浮萍出院時我也沒去看她。在路上碰見幾次,態度都冷漠得可怕。而 且我開始感覺到所有的人都在疏遠我,躲瘟疫一樣。我不懂為什么。你能感覺到有一片網在 慢慢編織,把你束縛得不能動彈,但你不知道它在哪里?而且它是什么?終于一次和祥文喝酒 喝醉之后,祥文說他不忍心再瞞我。一些對我很不利的言論——從寧謐到浮萍——在南苑與 北樓之間漫天下飛舞。余花曾經給他說了很多。他不愿也不能告訴我。紡織那張網的有石蘭 ,還有我曾倚為左膀右臂的好友……我說是嗎?只是笑笑,大醉了幾次,也大哭了幾次。再 碰見浮萍時不再患得患失了。然后徹底地從心理咨詢中心退出了。

之間的日子我都不知道是怎么過來的。祥文曾陪我整日整夜地坐在楊樹林冰涼的石桌凳 上。一對一對的愛侶在那兒如蟋蟀般的熱戀。祥文后來說他真擔心我會跳樓。我去七樓上晚 自習時他暗地里跟了幾回。

寧謐寫過幾封,都被我鎖在抽屜里,一直沒拆開來看。聽說浮萍閃電式地談了朋友,就 是那個男孩,隱隱約約地聽祥文說余花說浮萍問過我。好不容易熬到假期。回成都時竟意外 地和余花同車,與浮萍及其男友同排座。小倆口一路卿卿我我,唄唄哪哪,很是纏綿。余花 一直用眼睛瞟我。祥文一直就說余花是個心地很善良的女孩。那時其實沒什么別的感覺,就 是心慌。胸口像要爆炸。

那一整個暑假都活得很壓抑,很恍惚。我不知道除了自己我還能夠相信誰。

(四)讓我如何不流淚

葉子在電話里只是哭。哭泣的眼淚粘滿了整個電話線。如何說他只是希望葉子能過得幸 福。葉子就問你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如何沉默。葉子是個很純粹的女孩純粹的女孩應該 有個純粹的空間呵護她。如何一直在自己動蕩的生活里為葉子構建著這個空間。給他越來越 有種無力的感覺。生活給他的壓抑讓他喘不過氣來。葉子說不就是錢嗎?不就是工作和學位 考試嗎?不就是別人的指責與非議嗎?葉子握緊如何的手,溫柔而執著。我在,我真的在。葉 子說我就在你的生活的最近處。如何看著她深邃而明朗的眼光,忽然想哭。葉子說哭吧。我 懂你的脆弱。

晚了兩個星期才回學校。在下車時放在前面的背包給人撿走了。唯一的一套西服,一雙 皮鞋,一百塊錢……隨著夜風遠去。我兩手空空地回到寢室。全部的財富就是那包吃了半包 的方便面。

祥文說阿雪和寧謐分別來找過我。他暑假一直沒有回家。寧謐來得早,八月幾號就在樓 底下喊,一說不在,跑得比兔子還快。阿雪開學才來。拿著兩個香瓜從從容容地開門,詢問 了祥文很多瑣事,嘆息了很久,兩人都留話,我回來就去找她們。

在醫學院門口徘徊了很久,還是托一個女孩把阿雪叫了下來。看見她,有一種胸口的痛 。她仍然微笑。她說她每個月可以支持我五十元錢——已足夠我節節約約地度過一個月—— 直到我再次找到兼職為止。沒談感情。雖然聊了很久,但東拉西扯,很不著邊際。直到要走 ,我那句話都沒有問出口:你有沒有勇氣接受現在的我?接受現在的生活之中的我

要有相當的勇氣。阿雪有嗎?或者說阿雪愿意嗎?

回來時阿雪堅持送我。她說她的眼皮有點跳,很不放心。在她關上車門的那一瞬間,她 突然大聲說,有個男孩請她吃火.鍋,問我她去還是不去?我還沒回過神來,車子就已經開 走了。在我往里走時,從陰暗處沖過來四條影子。然后我就感覺到了胸口真正的痛,撕心裂 肺的痛……喉嚨里甜甜的,有什么東西吐了出來。

我在醫院里醒來時。看見睡過去的寧謐滿面都是淚痕。祥文說她已經守了一整夜了。我 嘆了一口氣。看著寧謐發了好一回呆。祥文帶來了阿雪的兩百塊錢。阿雪才送過來的,沒坐 ,說有事先回去。祥文不知道阿雪知不知道我在住院。我在那兒想:阿雪是去吃火鍋了嗎? 其實她應該去的。畢竟,一個男孩能走出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很不容易……阿雪的詩意 對我來說也許真的是種奢侈。

以后的日子,寧謐很細心地照顧著我。擦傷口,敷藥,喂飯,喂湯……同病室的人都說 我好有福氣。我想也是。出院后的生活過得平穩而極有規律。每天她在樓下喊我,我拿著飯 盒下去,她去擠隊買飯,我在那兒坐著,然后等她去洗碗;飯后散會兒步,或是看場電影, 或是進圖書館教學樓看書;她把我送回寢室之后,才走上這一天回去的路。一切熟悉她的人 碰見我們時都有些惋惜。我看得出來。與她們寢室某個女孩狹路相逢時,我時常低下頭去系 根本就用不著系的鞋帶。她們最強烈地反對寧謐跟我。畢竟寧謐很有希望當選本屆的院學生 會主席——最后以兩票之差落選。高瑞說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我。寧謐到大四才人黨。

又到了老鄉聚餐。我厭倦得很。但寧謐極力慫恿我去,她覺得我應該到野外呼吸新鮮空 氣,何況在我們學校里,我和高瑞已漸漸成為老鄉中的主心骨,不去怎行?但是她又不太放心我一個人去,所以要陪我。當時我覺得不妥。但不知道不妥在哪兒。看到阿雪時,我就明白我根本不該來的。阿雪那天很憂傷。一個人遠遠地坐在一邊,不時地朝這邊看上兩眼。我經常咳嗽,寧謐就不停地給我整理衣服,不讓風吹著。晚上在石油學院唱通宵卡拉oK時,阿 雪說她要唱一首《霧里看花》。我避開了她的目光。她的眼睛亮亮,帶著淚。我強自笑著對寧謐說:阿雪的《霧里看花》唱得很好。寧謐說是嗎?

阿雪背過身去忽然掩面哭了,瘦削的雙肩在抽泣中顫動。我的心一陣陣驚悸地抽搐。我想我是不是錯了?寧謐緊緊地抓住我的胳膊,她說她怕。聲音低得就像蚊子。

那晚我還是邀請了所有人——除了王勇。高瑞后來說他當時很緊張,因為王勇說他很想 揍我。我笑笑說:“是嗎?”——來參加寧謐的生日舞會。特別關照阿雪帶上相機。

阿雪攝影很好。說那句話時我沒敢看阿雪是哪樣一種表情。那時我想我只有這么做了。就像祥文說的,一個女孩子能為你做到這些,你還能怎樣呢?

阿雪中午就過來了。她說她想跟我談談。我們在北湖公園——離學校不近也不遠——坐 了一下午。具體怎么談的,我忘了,總之是那么些年里我們第一次面對面的談感情。她問我 真的定了嗎?真的沒有回轉的余地了嗎?她已經拒絕了那個男孩,和他呆在一起沒那種感覺。 她在以某種刻骨銘心的方式固執地等待著曾經走進她心靈最深處的男孩。她問我,你相不相 信我至少能夠等他三年?三年以后她畢業,我也畢業。我沒法回答。只有沉默。沉默了很久阿雪要我陪她去給寧謐買禮物。阿雪給寧謐買了個很大很漂亮的布娃娃,說,真乖,我真羨慕她,好有福氣。阿雪轉過臉去又開始抽泣。瘦削的雙肩在哭泣中像夾竹桃一樣抽動。我想 我是不是該把她摟在懷里?不!她說你不可以這樣。

當我拖著疲憊的雙腳回到夜色之中的學校時,寧謐正在焦急地等待。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祥文看到我和寧謐時松了一口氣。我感覺得出來。那晚的生日舞會氣氛很不錯;寧謐很開 心;她化了妝;大學里我第一次也唯一一次看見她化妝。阿雪說她好漂亮哦;我一點也比不 上。阿雪始終恬淡地在笑。她把很多詩化在瞬間定在了寧謐如春花般絢爛的容顏上,在蠟燭 朦朧的溫馨和目光與燈光交織的節奏中她像一只點水的紅婿蜒,在狗尾巴草上飛來飛去。阿 雪忽略掉或者刻意地抹掉了在角落里的椅子上安安靜靜地坐著的我,以及我們之間簡短的卻 滿是感傷的交談。我看著開心的寧謐發呆。她離我是如此遙遠,仿佛彼此之間,無論怎么努 力,都不可能走到心與心的貼近。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阿雪說沒錯。愛其實很實際 。詩意的東西所要的代價我們都付不起。無論是她,還是我。

三年之后當我北上復試研究生時,還在實習的阿雪在給我的信里這么說。她拒絕了我也 拒絕了她自己。對于本不該發生卻又發生了或者本該發生卻又沒有發生的那些事,她說,我 們只能以一種宿命的態度對待。宿命地開始也宿命地結束。

(五)你是我胸口永遠的疼

媽媽問你真的就那么在乎他嗎?葉子抹完了眼淚說她不知道。與如何相處的感覺就連自 己都說不明白,又如何能對她父母說得清楚?說誰付出的感情多些,誰保留下的東西少些, 哪能像黑白那樣分明?只是……只是葉子偶爾會恍惚地跟如何說起,女孩更容易愛得癡心,愛得一往情深。如何說是嗎?他那時候就沉默起來。葉子說她感覺如何不想跟她說話:不喜歡她,或者在冷淡她。是不是她太任性了?她老是感覺如何對她的寬容有點無可奈何的味道。如何說不是的。但如何又說不出別的。最后他嘆了口氣。他想寧謐好嗎?葉子時常讓他想到寧謐;想到寧謐時就覺得應該對葉子好點;無論她是如何地任性。

三年.三年的時間就像凈水,可以撫平一直延續到現在的情感創傷和心理創痛。我漸漸 淡忘了介入浮萍的生活之中所遭遇的一切。我以為我已經,或者說我正努力地把它忘了。可 是命運就喜歡作弄我們。在校園里走著時,時常都會與浮萍他們相遇。相遇的情境其實并不 尷尬成倍。可浮萍冷峻地凝視,老是讓我有種無地自容地感覺;它提醒我痛苦地想起以前曾經讓我活得透不過氣的人言的困境仍然存在。這張網給寧謐帶來的思想壓力和精神負擔之大,已非我所能夠想象。每一次她都會流淚。無法形容的壓抑持續了我們的開始和結束。愛或者被愛,對她來說,已經不是幸福,而是一種折磨。

時常都有女孩子善意地問她:如何是怎么的了?怎么哪兒都讀不到他的作品呀?寧謐轉述 這些話時的神情讓我心里就像翻了五味瓶。就算我能在校園社團活動的地平線之外銷聲匿跡,我仍然逃不出人們關注的視野:一個才子的傳說或者才子墮落的故事。但才子就應該有才子的證明。中文系所謂的四大才子之中,其他三個都有中篇小說、詩或者電影劇本。我呢? 我一無所有。我什么東西都不是。寧謐知道我什么都不是。才子的傳說只是校園輿論的故意 炒作。所以寧謐才說她很難受。尤其是南苑的女孩開始懷疑我是不是江郎才盡的時候。

我說不清楚那時是什么感覺。只是那以后我開始創作。從早晨寫到黃昏;從黃昏寫到星 星點燈;一直寫到頭發掉得跟我的作品差不多。十一部中篇小說,十三部短篇小說,全軍覆 滅。我不敢去看寧謐的眼光。世界上很多事情都簡單的像條河,但放在我面前,就是渡不過 去。在寧謐若有若無的那種期望和我實際上無法達到那種期望之間,我在被別人說成是幸福 的寧謐癡心的愛里,很刻骨銘心地受盡了心靈的落差帶來的焦灼、不安以及精神的苦悶和壓 抑。這種苦悶和壓抑,甚至持續了整個考研的過程。

非常地簡單。寧謐的師姐對寧謐說如何怎么能不去考研呢?他說得那么深刻:倘若不尋 找一個更高的起點,在中學教書他會很痛苦的。寧謐說她認為我也該去考。我知道她是為我 好。就像她期望我能發表作品實際上只是認為那樣會讓我分配時有更多的硬件。讀中文系的 師范生,不這樣又能如何?問題是我一直都渴望能夠從容地生活,經歷了太多大起大落之后 ,只有一個很小很小的要求,就是想生活得隨意一些。但與寧謐相處的一切的一切,注定了這只是遙遠而不切實際的夢想。我是一匹活在南方的野狼/只有不停地奔跑/連停下來喘口 氣/都成了一種奢望。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不敢說哦,不敢說哦,甚至不敢去想。所經歷的物理時間的確很短,卻要走過漫長的心路歷程。在這段心路歷程上,寧說沒有,或者說我拒絕她與我同行。所有精神上的苦悶與壓抑,我寧愿哪怕去找某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女孩去傾 述,也不找她訴說,怕就只怕她否定性的評價。在她否定性的評價之中我越來越懷疑和否定 自己。也正是在這兒。我才真正發現我與寧謐之間不可消彌的裂痕。她關注的是生活的實際 與實際的生活,而我還渴望心靈的交融。我在內心深處仍然很隱秘地堅持著我的渴望。這就 是為什么我不可能在寧謐的生活里忘掉阿雪的緣故。就算我徹底淡忘了與阿雪相遇的事實, 我仍然有可能在別的女孩身上尋找那種詩意。向內的渴望與向外的排斥構成了我情感的悖謬。讓我特別的喜怒無常、暴躁等一切惡劣的情緒,充斥了寧謐的生活。而對失去的恐懼(包 括妒忌)在這里成了寧謐生活的常態。愛在此時成為一種病態。

就是這些讓寧謐開始考慮離開我的么?也許是的。大四剛開始時她跟我談到那個男孩: 高她兩個年級的高中校友;研究生畢業;在廣州工作。寧謐想進大城市,十一月份畢業分配 辦正式通知我不能留校,或者進重慶和成都,因為過去的問題。寧謐毫不掩飾她的失望;她 的失望讓我心寒。她把男孩的情書給我看。寫得很拙劣,“你是高山上的鳥,我愿作棲憩你的松”,沒一丁點省著點燈油,’細水長流的味道。可讀法律系的女孩都說好。簡單,直接。寧謐說你從沒用彩色信箋給我寫過信,從沒說過愛或者喜歡,從沒。我無言以對。假期的時候她去了廣州,呆的時間很長,開學都兩個星期了,還沒回來。一個外語系的女孩因此被給予嚴重警告處分。我想下個很可能就是她了。所以托寧謐寢室的女孩給那個男孩打電話讓寧謐立即回來;讓高瑞到系黨支書家里給她請假;請在綿陽實習的阿雪發封病急的假電報到法律系上……一切剛辦完,寧謐就回來了。我們請她們吃了頓飯。飯局之中,寢室的老大代表她的姐妹很不客氣地說,雖然你跟寧謐談了三年戀愛,但我們今天才算真正接受你,這件事讓我們相信,你還是重情的。我說是嗎?為她的話多喝了兩杯酒。沒醉。但回去時寧謐堅持要送我。走在路上她說:我們分手吧。

寧謐說那個男孩對她很體貼。人本身也不錯,很有魄力,也很踏實。父母強烈地希望她 能待在廣州。她說她也渴望能生活得隨意一些,從容一些,哪怕平淡一些,只要不那么動蕩 ,特別是心理和情感上。我說我懂。其實我到現在都沒能真正弄懂那個當初流著眼淚說即使到三亞風口流浪她也要跟我的女孩為什么現在卻這么決絕。寧謐說時很冷靜,很理智,也很果斷。生活很現實,她也很實際。再詩意的感情在現實的冷酷之前也會撞得粉碎。我堅持讓她先走。她走了之后我點燃最后那支煙,味道很辣。嗆出了眼淚。

(六)我是不是該安靜地離開

夜已經很深了。如何說我們還是走吧。他明天還得到另外一家文化發展公司面試。成與 不成,都還是未知數。如何堅持他去結賬。結帳的時候他還是給葉子掛了個電話。我在那兒 靜靜地坐了半個小時。如何回到飯桌旁一臉的輕松和從容。葉子就像一株幽谷里的百合,有 些許清冷,有些許寂寞,但只要你能靜靜地待它,它會在你身邊很堅韌地開放。那一種溫 情的力量,能給你一種特別的支撐。面對葉子單純而靜穆的高興,他時常都有一種純粹的愛 的感覺。

至今都無法釋懷:為什么那時碰見的是余花,而不是別的什么女孩?她說陪我走走。在 雨里走走。沒有傘,也沒有溫暖的屋檐,只有一顆受了傷的、需要呵護的心。余花很小心地 呵護著它。敞開心扉的感覺特別深邃,也特別容易讓人刻骨銘心。我像是忽然發現,這個女 孩竟這么懂我。四年不經意的相處,是那么的輕描淡寫,卻在那一瞬間,深入骨髓。其實我 真的沒有我所說的那么堅強。其實我真的很脆弱。余花的余量和韌性似乎給了我特別的支撐 。那晚她陪我一整夜,就只是聽。

那一段時間活得很混沌,很迷惘。畢業分配未定;研究生考試的成績遲遲沒有下來;沒 有錢的感覺也很壓抑。就是在這樣的境況之中余花很深地介入了我的生活。這種介入不是刻 意的、有意的,但卻是自然的、默默的,似乎早有約定,彼此心領神會。面試、試講……在 招聘單位和我之外,余花只是默默地在場。她真的很像一朵水做的花,很溫柔地在我心里開 放,那一種執著,只有靜靜地品味,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它的力量。招聘場上特有的喧囂與煩 躁都在她的安寧之外,被凈化得特別地澄亮。當我終于和商城師專達成協議時,對方忽然說 了句誰都意想不到的話,你有這樣的女友真難得。不知道余花是怎么想的。那時我很傷感地 想到寧謐;她知道我要去的地方就是與她老家鄰近的城市嗎?商城師專的招聘人員說他們人 事處聯系了,是不是追加一個名額?解決我的伴侶問題。

研究生成績陸續地到達。先前很看好的實力派選手紛紛落馬,包括浮萍,她考得很糟糕 。我呢?路上碰到的人都問。

我笑笑說,沒上。對方不相信。可信與不信與我都沒多大的關系。真的,那時我心境特別地 平和,似乎考研的結果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跟余花在一起的那種感覺。想起那一段日 子我們過得特別的平靜。我似乎隱隱地渴望他們是不是能夠追加到那個名額?雖然我很清醒 地知道那不過是種安撫。何況余花先我之前就簽了約?還是一個不錯的城市不錯的單位。

研究生成績總分第四;英語剛夠;可能上,也可能上不了。人在邊緣的感覺再次讓我手 足無措,以及無法壓抑的焦灼。余花在樹林的石桌旁陪我坐了一晚。石桌凳冰涼。余花的話 語冰涼。余花冰涼的話語起到了鎮靜的作用。我們擬定了五十封致各大院校的咨詢函:可否 定向或者委培?找余花的實習老師,她丈夫在我第二志愿的大學讀研究生,有沒有可能轉校? 最后到我們學校呢?能轉回來嗎?……信一封封地退回。希望一個個地破滅。我已經越來越沒 有耐心和信心。可余花不。她說我會得到好的結果的。她相信我有這樣的好運氣。在商城市 師專給我的最后期限到來之時,我絕望地說沒戲了,我還是把合同簽了吧。余花仍然堅持要 我給導師打了電話再簽。一整上午,一下午,導師的家里都沒人;我幾乎是哀求著對余花說 還是簽了吧。余花說不,打了再簽。余花的堅決迫使我打電話給學工部的老師,請他把簽約 的時間延續到晚上十點鐘,費了好大的勁。然后又一個勁的撥電話,七點鐘,八點鐘——, 八點半的時候,電話通了。我早就想好了臺詞。北京的天氣好不好?這里的天氣不好,今夜 有暴風雨。:話筒那邊笑笑,說,你上了。真的嗎?真的。捶桌子,跳,笑,鬧。打乒乓的 ,上自習的,路過的……小小的臺階上站滿了人。都笑。很不容易。都說這樣的學院這樣的 中文系考個這樣的研究生很不容易。我這樣一個人考起很不容易。我也笑。從最喧鬧的人群 笑到最冷清的角落;我已經淚流滿面。余花已經走了。我還是孤獨的一個人。

余花沒有再來。走在路上認識不認識的人,熟悉不熟悉的人都會握握手,寒喧兩句,怎 么樣啦?什么時候去面試?我說等兩天。我的心在隱隱作痛。我等待余花的出現,可是她沒在 ,她存心在躲避,是嗎?就像風中一顆小小的水晶球,輕輕一碰,就遠遠避開了,像是從來 沒有接觸過一樣。我不能去找她。我去找她只能給她帶去動蕩、不安和別人的非議。祥文抓 抓頭,沒說什么,只是嘆氣。

祥文說你該走啦,別再等了。等待是最痛苦的煎熬。尤其是等余花這樣的女孩子。我心 想我還是走吧。去買了到成都的臥鋪車票;打電話給在成都的二姐購買翌日到北京的火車票。回學校時天開始下大雨。祥文說路滑,你可得小心點。他問需要我去跟余花說嗎?

路果然滑。雨把蓬溪到遂寧那段路沖得稀里糊涂,客車的輪胎也給爛泥粘得不清不楚。 半夜我們被司機的呼叫驚醒。下來一看,前面有個輪子已在懸崖之上,車身傾斜,再往前面 一點,就該到鬼門關報到了。;客車晚了四個小時到達成都。守在那里的二姐和男友拉著我一路狂奔。就一分鐘,車啟動了。我一下子癱軟在列車的地板上。從生命的邊緣走回來,只 有一種很普通很普通的感覺,就是在那一瞬間,決定你可能得到也可能失去。

兩個月之后,在和余花最后一次面對面坐著的時候,我把這話說了——這兩個月我們沒 有單獨相處過。畢業論文,答辯,最后的聚會,還是經常碰見,但也只是淡淡的招呼,淡淡 的問候。可這淡淡的背后,誰能知道隱藏著怎樣動蕩的折磨?這個時候還是寧靜的,但轉眼之間便成滔天巨浪,一顆心浮起沉落,受著煎熬。我還能愛嗎?我可以去愛嗎?她會接受我嗎?祥文說她絕對會拒絕我的。絕對會的。——余花也只是淡淡地笑笑。她說一個人應該學會珍惜,但也應該懂得放棄。你已經得到你應該得到的,為什么還要去貪求本不應該屬于你的東西呢?她問我。她問我的語氣讓我感覺我受到了很重的傷害。

第二天就辦理離校手續。我和祥文同路。不想碰到卻偏偏反反復復地碰到余花。我都把 臉別到一邊,一臉的冷漠。祥文說他真不懂。他說花余沖我們的笑里也有些勉強。這些做作 的強硬堅持后是那滾燙但卻很脆弱的感情嗎?我不知道。黃昏時分再次碰見余花時,她說她 晚上八點鐘的車,再見啦,兄弟們。一臉的輕松,或許深蘊無盡的無奈與凄涼。這就是最后 的告別?我不相信。可祥文相信。祥文去送了她。我沒去。

就這樣走了。很久以后祥文說我會后悔的。在我去北京面試時,我們班的女孩子就不斷 地問余花后不后悔當初放棄考研?你怨命運嗎?如果商城師專多追加了那個名額,余花能為我 放棄那個不錯的城市不錯的單位嗎?余花會不會等?會不會一如往常地固守著那份情感,等我 在外面流浪了一圈之后,重新闖入她的視野?余花說她會的,只要我能做到,但這是不可能 的。余花說沒有哪個女孩能守住我的感情。她也是,所以為什么要去守呢?祥文在信里說,其實余花從大一就開始喜歡上了你,她拒絕時要我發誓絕對不能讓你知道,四年,四年我做到了。祥文的話語充滿難言的苦澀。全班幾乎每個人都知道,之所以沒有人愿意談論這件事,只是因為沒人忍心傷害她。余花是那種讓人甚至不忍心用手指碰她的女孩。祥文很奇怪我為什么竟然做得出來。他說,你會后悔的,至少,你送她時還有最后一個機會。祥文說余花所承受的折磨絕對比我深。

我信,可就算我去送了她又有怎樣?還是會說不可以的。這一點我對余花的了解要比祥 文透徹。我們不可以開始。余花很久以后還是這么說,沒有絲毫回旋的余地。我來北京時她 給我寫過兩封信。她的不可以讓我醉了兩次。不談感情的感覺真好,她說。北京的風沙會讓 我這樣脆弱的男孩變得很堅強的。她堅信。

沒再回信。祥文的回憶也被鎖進了抽屜。對感情的奢求必須犧牲友情。我應該支付這樣 的代價。我不可以回避。回避會讓我永遠無法不懺悔地面對自己。

(七)桃花謝了又有紅

夜風很冷。如何走得很慢。他在沉思。你同葉子談過這些女孩嗎?如何說沒有。我說兩個人應該坦率。如何說不是那么一回事。一個人應該安置個特別的空間來容納他的過去。如何說一個人在經歷太多的東西之后,才會懂得什么應該堅持,什么應該放棄。在得到和失去之間,至少她們讓他懂得了要珍惜。倘若因為葉子的緣故,刻意地淡忘她們,那不公平。而若是讓葉子為了她們的過去而承受某些說不清楚的情緒,則更不應該了。所以如何說 何必要談呢?我笑笑。在半夢半醒之間,葉子總會很突然問,那個抽屜里的女孩是誰?如何那一瞬間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畢業后那兩個月,寧謐和阿雪都來找過我。還有浮萍,似乎要給感情找個句號。

寧謐說還是跟余花一起才有感覺。畢竟,我們一起患過難。我是哪根蔥,哪瓣蒜,她都 一清二楚。那個男孩子呢?她仍然一無所知。彼此之間沒有種熟悉的、親呢的,以及共同領受的氣氛;而是一種陌生的,不明朗、無法確實的空隙。寧謐說她真的舍不得。舍不得我和 我的感情。她說這兩個月還是希望兩個人能好好走過。可是這之后呢?她去她的廣州,我去 我的北京嘛?寧謐不能回答。那時我忽然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很疲倦地說我只是個很普通 的男孩,承受不了那么多的壓力。我害怕和寧謐相處下去又會承受那種達不到期望的焦灼。所以我虛弱地說不可以時,寧謐只是哭;當我強硬地說不行時,寧謐變得很憤怒,但還能克制自己;當我沒泛酷而尖銳地問她假若我沒有考上研究生呢?她還會不會來?寧謐狠狠地摑了我一巴掌。齒齲被打出了血。寧謐從此沒再來。聽高瑞說她是一個人走的。阿雪實習回來,通了幾次電話,很瑣碎。并不牽涉感情。她要回去。回到那個小縣城之后,很多的東西就不可以期待,甚至不可以說了。我們都明白。感情就是這么實際。可王勇就不明白。五月底的某個炎熱的下午,他來找我,要我到醫學院去。說他已經跟他們學生處的老師說了,準備背個處分什么的回去。他不在乎。可我說我很在乎。我不去。他一拳打碎了我的眼鏡,烙紅的煙頭戳在眉毛尖上——那煙是我遞上并點燃的——我沒動。我說很沒意思。下午阿雪過來時我指著眉梢鮮嫩的烙疤苦笑著對她說:很沒意思。阿雪哭了。哭了的阿雪很像個仙女;阿雪那天特別穿了件很漂亮的連衣裙.潔凈得不沾半點煙火味。我想 阿雪的感情我確實配不起。它需要支付昂貴的代價。我沒勇氣。也沒那個能力。

畢業聚餐我們系和物理系安排在了一個大廳。彼此之間的思想清晰可聞。浮萍不知為什 么意識到來給我們敬酒。說了些什么,全忘了。唯一能記得的就是她唱的那兩首歌:那一場 風花雪月的故事和一路上有你。那樣的時候,那樣的地點唱那樣的歌,是不是有某些特別的 語意?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浮萍那晚喝醉了,我也醉了。醉了的感覺真好。

阿雪走時留了家里的電話。我找過兩次,都是他父親接的,很不和藹。

回北京繼續在文化發展公司執行主編一卷叢書。選題未做完就倒在了醫院,動了手術。 在醫院靜養時意外地得到了失蹤的大姐的消息。在河北邢臺。那家人待她特好。從醫院出來 后去看了看她。老多了,皮膚有種粗糙的感覺。我們倆姐弟聊了很多話,她提到了寧謐。她 這次回家,爸媽老是跟她提寧謐,說這個女孩特好,真不懂我為什么會放棄她?姐把從家里 帶走的所有照片擺給我看。很多是那次阿雪拍的。生日蛋糕,晚會燈光,寧謐緊緊挽住我的 胳膊,一臉的溫馨。姐看著我的眼睛,試探著問,為什么不給她掛個電話,也許……電話通 了。我問你還好嗎?我淡淡地說我媽經常掛念著她。她沉默了很久,說,還是很想去看她, 就算是干女兒也可以,可現在不行,畢竟不是一個人了;她前天剛結婚,先生就在身邊陪著 她。我說是嗎?就把電話掛了。

一個人在棉花地里走了很久,天很遠,地也很遠,只有騾子和車,還嘀嘀噠噠地邁過來 。我把余花寄來的請柬折成燈籠,掛在折了的枝干上。紅得艷麗,照亮了我回來的路。

就是在這條路上,我和葉子相遇了。

(八)故事沒有結尾

茶太濃了點。我想可能是因此才睡不著吧。所以擰開臺燈,發了半天呆,還是動筆開始 敘述一些東西。夜深人靜。我接到了如何的電話。他說剛從我這兒走時;寧謐呼了他。從高 瑞那兒找到的呼機號。他很意外:寧謐結婚一年多了,如何牽著葉子的手也走過好幾個季節 了。會有什么呢?寧謐問媽媽好嗎?她說前晚做了個夢,夢見了如何和他的媽媽,一陣沖動, 坐飛機來了北京;她先生有個同學在這兒讀博士,他打聽到了如何的地址。寧謐來過。最先 和最后看到的都是如何牽著那個女孩的手。寧謐說看到那女孩第一眼時她就明白遇到這樣的 女孩是如何的前輩子修來的福氣。她已經飛回了廣州。在準備做同樣的夢前覺得還是跟如何 說說。如何把最后一百塊錢捐獻給了郵局。我問他心疼嗎?他說不疼。

可是我疼。葉子撫著我的衣角說。

我剛放下寧謐的電話。葉子就在樓道門口。她還是不放心,所以一直不停地打電話,但 電話老占線;傳呼臺夜間值班的人,可能打瞌睡了。葉子愈想愈焦急。就打了個的過來。

你沒事吧?葉子問。

我心里很是感動。葉子說不是她不能釋懷,而是我無法原諒我的過去。葉子說我為什么 不能容納她們呢?葉子說只要我能過得好。我把葉子摟進懷里的那一刻,無限感激地想,

就是這女孩子,命運最終讓我遇上的,就是這個女孩子。你說是嗎?我在電話里問。

燈光。還是燈光。腳步,還是腳步。白天真是不懂夜晚的黑。

名字熟悉得耀眼,初戀的情人"冬",STONE,是冬,石冬,會不會是他?他現在好嗎?十年一夢,往昔的傷痛已經平復,留下的是甜蜜的回憶,我是個A型的雙魚座女子,既想愛又容易受傷,傷口還好得特別慢,浪漫,迷人,敏感,林黛玉就是愛哭的雙魚座。

在網上找愛,有一種欺騙丈夫的快感,中國是自古以來的禮儀之幫,受騙而不騙非禮也,誰叫巧言令色的丈夫在我初戀失戀之時乘人之危,乘虛而入呢?我當時是個天真無邪純潔純情的傻姑娘,正處于失戀痛苦的無底深淵,當時沒有互聯網,我沒有對象可以發泄內心的憤怒,苦惱,沒有成千上萬的人,沒有昏天黑地的時間去玩愛情游戲。我只是對著一疊白紙,讓大學時代的情人在海上觸礁沉船而死;在又一疊白紙上,讓初戀的情人出家去當和尚,每殺死他一回,每讓他做一回和尚,我心靈的痛苦就減少一分。

話實說,在辦公室我這個小女人的手閑得發慌,點擊了那塊又臭又硬的STONE,他的資料顯示:男,1962年1月13日生,體重80KG。身高1.76M,學歷:大專,職業:大學教師,愛好:多媒體設計,E-mail:STONE @ ONLINE.SH.CN不錯,跟我有共同語言,PC.自從有了電腦和INTERNET,我就不玩既辛苦又帶不來物質利益的白紙上寫黑字的游戲了,開始在電腦上把玩余生。

我這個小女人真是可恥,上網主動找情人,我已臨中年,卻仍是意志薄弱,受不了誘惑,人家跟我有一點點共同語言就激動得不得了,也許是想抓住青春的尾巴?再轟轟烈烈地活一把?我于是發出了一封草草的EMAIL:您好!STONE,認識您很高興,本人性別:女,30歲,現在一外資公司任職電腦部主管,如能與您交友,不勝榮幸之至。

我發這封EMAIL的初衷并不是想拋棄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在外面工作作風雷厲風行,天不怕地不怕,在家里包攬了全部家事。我們曾開玩笑說:我們互相放風箏去吧,風箏的牽線拽在對方的手中,只要其中有一只風箏被外面的電線桿或樹木掛住了牽絆住了,兩只風箏就各自飛向不同的方向,從此杳無音訊,如平行線再不相交;如果兩只風箏都覺得外面的世界好無奈,我們就回家里,至死相愛,永不飛翔。

第二天我就得到了激烈的回應:"認識您很高興,您的自我介紹很有意思,頗想與您一見,我的呼機號碼123-456789",第三天在回復的EMAIL中留下了手機號碼,第四天我給予了我家中電話。

難以想象,在網路上認識的男人是否會是一個令我惡心的人,我不敢貿然見面,以生病,工作忙為由推脫。我在伊妹兒中寫道:"1.如果你討厭我,我不討厭你;2.如果我討厭你,你不討厭我;3.如果你討厭我,我也討厭你,發生這三種情況的結果是BYEBYE;4.你有點喜歡我,我有點喜歡你,甚好,君子之交談如水;5.見了一次,還要見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他,一而再,再而三,隱隱約約,曲曲折折地約我,我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電子媒婆一網絡,促成了我們的第一次會面,約會的地點是人所共知的愛情表現主義展覽地一外灘,這是我和他從單位回家轉車的必經之路,我拿著一本FRONTPAGE2000的書,由他辯識我,然后去南京路上的西餐廳喝咖啡,吃晚餐,再喝咖啡,聊工作,聊電腦,聊網絡,聊呀聊呀,聊得昏天黑地,樂不思歸,兩個陌生人一見如故,就象以前一直是好朋友一樣。

我,是一個性情浪漫的人,雖然有丈夫,我的窈窕身材看不出一點少婦的模樣,隱性的欺騙算不算欺騙?他,是一個健康理智的未婚男子,在網路上貼出交友征婚的信息,本是以尋找伴侶為目的,動機單純,一個未婚男子想與一個資歷相當的姑娘一見而后快,一見而了解我的容貌、體形、性格、愛好。我沒有對他一見鐘情,只是產生些許好朋友的感覺。

否則,怎么會在外灘的地道口分手時,問我要我家里的電話號碼?很含蓄的:"您家里是否裝電話?"回答:"有," "以后您寫在電子郵件中發給我好嗎?"我不置可否,顧左右而言他,我怎會在EAMIL中告訴他我家的電話號碼?若我可以告訴,我當場就告訴了。

他表達得很得體,以免當場遭拒的尷尬。

在西餐廳靠窗的角落,在迷迷朦朦的光線下,我和一個有藝術感的陌生男人傾心相談,他不知道我有沒有丈夫兒女,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妻子兒子,幾個小時的時間脫離了生活的正常軌道,是對于枯燥,乏味,煩悶生活的反叛。

我們的交談始終圍繞電腦技術,網絡漫游,工作情況,提也不提私人感情與家庭生活。

如果說,我一點都不愛我的丈夫的話,那是錯誤的,我不能否定這六年的婚姻生活,強烈的愛雖已磨蝕,剩下5%的溫情,絕對是我的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盡管我在網上尋找愛情,我并不打算離家棄夫。我只是不滿意刻板無聊的生活罷了,我對我的丈夫沒有意見,冷靜的理智告訴我,一旦得到了夢幻中的愛情,他就會棄我而去,一去不復返。

在辦公室的時候,我喜歡從早忙到晚,一刻也不要停歇。我的辦公室包括我在內全是女人和女孩,手頭工作一忙完就聽到女人們和女孩子嘰嘰喳喳的絮語,話題內容總有婚外戀,不能也不敢去實行,談論談論也能緩解心中的饑渴和欲念。每當這時我就有意無意地打電話給他:陌生的所在無謂的"秘密情人"。他也常打電話給我,問這問那,怎樣申請免費信箱?什么是斷點續傳?如何做個人主頁?要學一些什么軟件?哪里有個人主頁基地?哪兒最快?容量最大?我不厭其煩,耐心細致地告訴他。終于有一天,他問我,如果我晚上有問題想請教您,如何跟您聯系?我愣了一愣;即使我給了您我家的電話號碼,您也不會打電話給我。因為我是一個有丈夫的人。因為您從來不問我,所以我也沒有告訴您。既然您問了我,我就告訴您,我家的電話號碼是7654321,不過,沒有什么要緊事的話,最好……盡量……你明白嗎?他比我愣的時間還長,使我仿佛覺得電話線的這一頭在地上,另一頭在天上,他終于能夠發出枯澀的聲音:我明白了,我理解您的處境。我們各自輕輕地說了聲BYEBYE就掛斷了電話。

自此以后,他再也沒有打電話給我,高傲的我自然也不會主動去找他。隔了兩三個月,我收到了一封電子郵件:

“小姐,我不擅長用鍵盤交流思想,我不知道怎么對您說,我也是個有妻室的人,我的WIFE并不反對我與異性網友交友,我不知道我們是否應在現實生活中見面,讓我們從網上來,回網上去吧!

祝夫妻和睦,事業有成!”

我無法排遣心中的失落感,把這件有頭無尾的小事告訴了丈夫。丈夫用懷疑的目光打量了我老半天,說了三個字:沒想到。此后,一切都改變了,丈夫不再只顧工作,股票和足球,有時也陪我上網,聊天,請教我電腦軟件方面的問題。甚至為了滿足迎合我的要求,讀了中國古代房中術《素女經》,我們的性生活比以前更為多姿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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