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容我細細與您道來。”
情緒緩和不少的寒子點頭同意，與向宇越過長廊來到一處靜謐偏室，二人省去那些個禮節席地而坐。
“這里總可以了吧？”寒子示意有話快說。
向宇感知擴散如漣漪，故意開玩笑道：“您不帶個護衛什么的？”
“你要是有那個心，我早死了十回了。”寒子輕哼一聲，心里防備又降低了。
“誠”真的很重要，至少表面上的誠實，能有效減少交談中雙方的壓力，所以開誠布公是個積極的詞匯。
只是，向宇不可能將一切和盤托出。
關鍵的問題，只有霸王的去留而已，其余一切都是延伸，于核心影響不大。
他現在有老天師的封印在身，鬧騰個幾年想必沒有問題，可說些不好聽的，誰知道還能撐幾年呢？
趁命運的絲線還未團成亂麻，若是有機會快刀斬之，當真不應猶豫。
當然，前提得是這柄刀沒有惡意，不會連他一起斬了。
向宇問道：“其實我很好奇，關于霸王，您怎么看。”
寒子冷哼：“他是被埋葬在永恒之地的亡魂，不該存在于現世，就這么簡單。”
“這么說，英靈殿，或是說靈魂匯聚之地真的存在咯？”向宇瞳孔微張。
寒子沒有回答，但她的表情就已說明一切。
這個世界比想象的還有意思啊……向宇露出微笑，而眼前這名氣息混雜，好似身具無數種強烈人格的老太，她的水準更加不得了。
就算是在“神秘的東方古國”，異人數量高達上萬，各種隱世門派林立，奇門異術源遠流長的中華家，他也從沒有感受過如此特別的氣質。
至于亡魂復歸于現世，靈魂匯聚之地，更是聞所未聞。
靈媒師能夠影響的，只有現世的魂靈與活人的命運，過去就是過去，死亡即是終結，哪怕以死靈術讓墳墓中的尸體再起，也只是一具空殼。
而霸王項羽……兩千多年的人物，連具全尸都未曾留下，滄海桑田，按理說靈魂與軀體都早已輪回轉世，哪里還剩得下半點東西。
可寒子卻能夠知曉他的存在，一眼就看出附身于自己的王魂。
某種意義上講，在各自的領域，她已經是可以與老天師的地位相較的權威人物。
“劍與盾，攻與守，權威與權威，現在的問題就在這里。”
向宇忽然說出莫名其妙的話，寒子眉頭皺起正要抱怨，向宇卻忽然湊近她的面前。
“這個距離，沒有人打擾，您可以看個仔細。”他直視著對方的瞳孔，近到呼吸的熱度都能傳達：“請務必看清楚霸王項羽如今的狀態再做定奪。”
寒子稍加遲疑后深吸一氣，紅唇張開誦念起來。
繁雜晦澀的經文如蜂鳴似蚊音，不為常人所見的奇異能量自寒子唇齒間發散，不斷產生出震動空氣的微小波紋，在這小小空間內形成化學反應般的奇妙變化，而近在咫尺的向宇雖能捕捉，卻難以理解其奧妙所在。
古倭語聽不懂啦……
他正這么想著，稍一分神，額間竟刺入一道隱形光束，在能夠閃避子彈的神經有所行動之前，就以銳不可當之勢輕易穿透了精神層面，直達體內靈魂的深處！
艸……大意……這女人……強的過分……
靈魂掌控肉體，而寒子，絕對是世上最頂級的靈魂強者！
她的柔弱外表下隱藏的，絕對是一個——
“給我安靜點！”
向宇的腦海中，寒子不滿的聲音響起。
咦！？
“咦什么咦，我現在在你的精神深處，你的想法我都能看到！”
臥槽？這樣也行！？
“放心，我對半大小子的成長經歷沒興趣。”向宇面前的寒子如老僧入定，而神念已經深入向宇內部。
“你只管平心靜氣，對于霸王的事，我自有分寸。”他人的聲音直接回響在腦海中感覺十分新奇，但此時的向宇并沒有一絲玩樂的心思。
他太大意了，如此輕易就被入侵了心神，還是被這般強大的通靈者，這完全就是將性命之中最軟弱的地方暴露給了對方。
“不放心的話就掐住老婆子我的脖子，最不濟也是同歸于盡。”寒子沒好氣的在他腦海中喝道。
“不了，受您掌控實屬我個人能力不足，不必弄得那么難看。”
向宇脊背挺直雙手彎曲，下身撇開雙足腳底上翻，胸腔擴展一口氣吸進去在再出來盡是體內翻涌濁氣。
內家呼吸法加五心朝天坐。
兩人同時合眼，室內陷入靜寂。
“開始吧。”
另一邊，寒子的心魂離體化作流光鉆入向宇的精神最深處——魂魄所在之地。
那會是個怎樣的地方呢？
不同的人是不一樣的，靈魂這東西的構造本就極端簡單又極端復雜，意識，觀念，認知，記憶，人格，無數影響因素混成一片，難說難形容，難覓難整合。
只是，多半不會是個祥和之地吧……
抱著一絲好奇，更多的則是肅然，寒子疾速穿透眾多光怪陸離黑白交界，迎向前方愈來愈明顯的光輝，最終撲入其中。
唰——！！
按照先前所見的靈魂之火光，寒子做好了被光芒灼傷的準備，可等到她緩緩張開眼睛后，所見卻沒有那么讓人不適。
反倒是……尤具神圣感。
對于霸王之魂的形態，她是終生都難以忘懷的，那種巨大熱烈的光芒，看上去耀眼奪目，但并不美麗，而是充滿了擴張，毀滅，覆蓋等等可怕的特性。
記得先前在向宇面前驚鴻一瞥，她所見的那團火焰雖然形態依舊，強度卻弱了許多，本以為是自靈魂之海脫困后虛弱緣故，現在看來也不止如此。
寒子的腳下，是一片壯闊的花田，各類繁華盛放在陽光下長到一人多高，花朵巨大鮮艷。
中華武術嗎？她的目光落在貫穿了整片原野的那條銀龍一般不見頭尾的河流。
源遠流長，百花齊放，不論聽上去還是看起來都是萬分美好，然而這些只是表面的特點，是建立在血色之上的裝飾。
這些花兒在爭相斗艷的同時，總會誕生出品相更好，長勢更佳的，為了霸占更多的生存空間與養分，它們會無情壓倒那些低矮的，色澤黯淡的。
武術，是在血淋淋的競爭之中完成并取得傳承資格的。
它們生長在由鮮血澆灌，尸體滋養的土地上，被名為“斗爭”的環境逼迫著不斷進化，最終得以存活下來，在后世子孫的時代傳開。
至于那條河，則更為無情。
無數白骨鋪滿了它的河床。
泱泱中華的歷史，就是人民在時代更替中不斷奮起斗爭的歷史。
“斗爭心，這就是霸王選中你的原因嗎。”
寒子收回遠望視線，感慨萬千收歸一句。
隨后，她看向自己的身后，一切的中心原點。
在那里，一個赤裸著全身，亂發披散面目低垂，即便是處在破滅之際生死邊緣，軀體也釋放著狂野與精悍的男人。
他的全身所有關節被燙金符文緊緊綁縛，每一道都如同燒紅鋼筋勒入血肉。
霸王——項羽
此刻，這名不屈王者的脊梁之上，一柄凝成實質猶如天罰神怒的金光巨劍正貫穿而過，將他如野火不盡永恒燃燒的全部生機盡數打散。
這一劍，舉世無雙。
這一劍，誅滅烈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