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命如鴻毛
- 滄行江湖
- 滄行者
- 3313字
- 2022-09-13 23:59:49
兩個時辰后,逐漸適應馬匹顛簸的孫云帆大聲向身前三個身位的張清泉喊道:“師父,休息一下吧,咱們不累,馬也累啊。”
張清泉頭也不回,洪聲答道:“怎么,屁股又疼了?”
孫云帆感受著因不熟悉馬鞍而磨破的大腿根部,還有被甩落馬下而淤青的后背,倔強地說道:“我只是擔心馬罷了。”這匹弱小的矮馬,似乎也就兩三歲的樣子,剛剛得以差役,毛色倒是頗為黑亮,也不知張清泉是從衙門何處尋得,估計也沒有太過上心,但是對于初次接觸馬兒的孫云帆來說,確是愛惜不已,接觸不到半個時辰,便已起了“墨嶼”一名,念叨過幾聲,馬兒自然無應,只有張清泉認為名不符實的嘲笑。
張清泉淺笑兩聲,道:“再堅持幾里路就到官驛了,我們得保持速度,爭取明早趕到褐雨坡,你要是感到不適,就努力運轉元一心法吧,會有幫助的。”
孫云帆頓感悔恨,他將精力都放在御馬上了,把療傷一法忘在了腦后,“真是不夠成熟冷靜啊。”他不禁自嘲道。
驛站飯后,二人再次出發,孫云帆對創口做了簡單處理,此次自上馬時起就運氣了心法,所以直到夜晚再至官驛入駐,他也沒有感到過多痛楚。
一夜無夢,經過昨日的操習,孫云帆此時已經可以驅馬將將跟上張清泉的速度,連夜的走走停停,還小憩了一陣,次日清晨,二人終于看到了不遠處的一坦平地和隨風擺動的旌旗,褐雨坡,到了。
篤篤的馬蹄聲和身著青色捕頭服的張清泉很快就引來了巡邏士兵的目光,表明身份并簡單說明來意后,二人進入到了褐雨坡內,而那里,已經堆積了很多具尸體,卻依舊有兵士在向此處搬運著,一道道深入土壤的車轍向著更遠的東方行去。
“走吧,去谷底,我想曾可應該在那里,了解下情況,再做打算。”張清泉平靜說道。
覆蓋白布的尸山給二人帶來了巨大的視覺沖擊,孫云帆早已克制地挪開了目光,饒是闖蕩江湖多年的張清泉也從未見過這般光景,心中之前積攢起來的疑惑,漸漸被憤怒取代。二人尋著人跡慢慢前進著,如同周圍在不停“工作”的官吏一樣,保持了一種異樣的沉默,隨著越走越深、地勢越來越陡,二人察覺到,周蹤提到的那股另他眩暈的氣味早已散去,因又斷了一條線索,本已沉重的心情又仿佛承受了一擊捶打。
野草地因大量人群的往返已經形成了一條窄小的“路”,師徒二人一路無話,終于來到了谷底深處,那里還密集排布著一疊疊尸體,血跡早已流干,蚊蠅環繞,惡臭漫天。張清泉向遠處正和衙役談話的曾可呼喊,曾可發現是總捕頭后立刻奔跑而來:“頭兒,您來了。”
張清泉面色凝重,輕聲說道:“辛苦你了,說說吧。”
曾可點頭回應,略作沉吟后答道:“押運隊伍尸體已經清點完畢,只待搬運,隊伍人數核查已畢......全軍覆沒......萍星篤也在,車轍方向已派人前去核實,目前未歸,可能還需要一些時辰。”
雖是早已知曉的結果,但是此刻親眼目睹、親耳所聞還是給二人帶來極大的沖擊,神情瞬時都有些恍惚。
曾可頓了頓后繼續說道:“修羅場應該就是上峰的褐雨坡,那里曾有大隊人馬駐扎的痕跡和人體被拖行的跡象,但唯獨少了爭斗氣息,所有人都死于脖間傷,屬下也曾想過迷藥所致,但在如此空曠之地,想要同時迷倒三百習武之人,過于匪夷所思,屬下實在不愿往鬼神之處去想,但眼下局面確實難以理解......”
“仵作有何發現?”張清泉似乎都沒有去聽曾可最后的言語,直截了當的問道。
“除了死因外,沒有別的了,只是......”曾可抬眼看了下不耐煩的張清泉繼續說道,“只是有一名仵作說了句‘這里的死鳥和死蟲怎地如此之多’,但也并沒有細查下去。”
張清泉眉頭緊鎖,默然思量:莫不是浸草莊真有涉及,利圖何在,這般大手筆江湖上有識之士一定會有所警覺,瞞是瞞不住的,如若不是,那就是散魂煙外泄或是出現了門派叛徒,看來有必要派人去查證一二了。
“頭兒?”叫了三聲的曾可,此次提高了音量,將張清泉從思路里拉了出來,“眼下您看作何處置?”
“繼續搬運吧,做好保存處理,以防腐變滋病,向周遭村鎮傳令調派人手,將尸體運回落霞郡,待郡守大人過目后,傳家屬認尸歸土,每一具都需登記清楚,絕不可錯漏一人,我給你寫幾個名字,登記尸體的官員只能是他們。”頓了頓,張清泉繼續說道:“不過那是后話,現在,我們的戰士,需要回家,一個也不能落下。”
曾可先是疑惑,之后似是想明白了什么,便領命而走,張清泉帶著孫云帆原路返回,他們來到褐雨坡口,嘗試重演事件現場,最終只得出一個顯而易見的結論——行軍隊伍中有細作。
孫云帆似是自言自語道:“是啊,沒有細作如何得知隊伍準時來到褐雨坡,如何不見一個游商,如何保證所有人都在迷藥范圍之內,這些尸體之中,定然有些隱藏起來的文章。”
張清泉肯定地說道:“好帆兒,我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查明浸草莊所扮演的角色,查明這洛紋劍法的來處,其實我覺得多少已經有了一些眉目。”
孫云帆抬頭看了眼張清泉,接話道:“押運部隊有細作,虹劍門那邊也很有可能不干凈。”
張清泉點點頭:“線索沒斷就是好事,回去吧,去拜托李郡守發函,那浸草莊位處凱州,需責屬地官府查一查他們的虛實,只是這一去一回,時間就長了,但也不能不做。”
孫云帆沒有答復,只是靜靜地注視著那一具具尸體,只想盡可能地將這一幕牢牢地印在心頭,這里沒有一個人和他熟識,甚至連有關系都算不上,但是他想查下去,他要查下去,他覺得自己有責任給這三百具冤魂一個交代,因為他從未忘記當初拜師時跟張清泉說的任何只言片語,他會將自己的決定,貫徹始終,如山岳難移......
回城的路上,二人皆心事重重,但為了破除那難熬的沉默,也只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約莫走到一半路程之時,突有一衙役馳馬從北方奔來,衙役臨近時,認得是張清泉便面露喜色,下馬拱手道:“總捕頭大人,方不同帶領屬下們找到了虹劍門人,距離此地快馬只需四個時辰,雙方已經對峙許久,方捕頭派下屬們各處通傳,小的不想在這里碰到了您,后事如何還請您示下。”
這一通偶遇,著實給師徒二人帶來不小驚喜,方清泉揮手示意道:“快快上馬,引路敘說。”
三馬篤篤墊步前行著,衙役開口道:“領命以來,我們一直追尋著腳印馬蹄、造飯等跡象,在今日清晨,于罩煙河河床附近,我們終于聽到了山中嘈雜之聲,經過短暫確認后,證實了確是虹劍門人,那罩煙河常年霧氣繚繞,地勢越高,越是迷蒙,方捕頭不敢倉促行事,便喊話讓虹劍門隨我等返回郡城,但只聽得一個中氣十足的人回復道,在等到他想得到的消息前,他們是不會回去的,之后便再無對話,方捕頭找到寬闊平坦之地扎營后,做了些御敵的簡易工事,同時派了我等幾人,四處去通傳,不想這么快就遇見了您。”
方清泉捋須言道:“想必是也聽得了這邊消息,一時變故,只好守一進退難阻之地,以待消息,如果此前沒有推斷錯誤,也可從此看出押解隊覆滅一事令其感到了震驚和困惑。”
孫云帆插話道:“這群人,闖江湖這么多年,肯定沒想到自己會成為別人戲耍的棋子。”
衙役有些恍惚,不知二人所談何事,不敢答話,張清泉白了孫云帆一眼,似乎在說就你不傻,思慮少頃,說道:“何玉瀘掌門與我交情不深,他為人謹慎內斂,不喜交際,終日在門中韜光養晦,研習劍法古招,據傳其創派劍法與如今已大有不同,江湖上多數門派功法招式總是不斷精進的,而虹劍門卻因三代之前的掌門參與爭奪武林盟主,落敗后傷重殞命,一些只準掌門口口相傳的招式飲恨失傳,若不是如此,想必虹劍門今日在江湖中當有更加出重的地位。何玉瀘心思細膩,自然有著重振威風之愿,這也應當是他第一追求,此外的一些江湖瑣事,他也是不大愿意去管的。”
孫云帆聽完嘟囔了一句:“絕學記載下來不就好了,這些古法,沒有深厚的體系基礎,偷走又有何用。”
張清泉斜睨了一眼,說道:“怎地又突犯愚笨,出了家賊你待如何,門中弟子哪個不算是自家體系之人,一日想不明白,三年總能琢磨出一些,再大不了,販賣江湖,換取富貴,讓高人自學破招之法,若如此,這一門派也就不必存在了。要知,世人皆愿路尋捷徑,這古法秘本就是一條通往成功之路,換做是你,是打算每日積攢功勛、挑磚打水學得一招半式,還是直接偷走秘籍,換取一夜悟道或是一生富貴?”
孫云帆抿抿嘴沒有答話,這種問題本就沒有回答的必要,悉聽教誨便是了。
又是一段時間的沉默,只有篤篤篤的馬蹄回響,張清泉在分析著之后可能出現的局勢,如何說,如何做,以及如何交手,同時提氣強打精神,一段時間過后,馬蹄聲一點點的加快,漸漸縷清思緒的張清泉示意身旁二人打馬揚鞭,疾馳向罩煙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