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林是一位教授，確切地說，是一位音樂教授。

他是從來都不會熬夜的，每到十點，一定會準時上床睡覺。

直到，他的妻子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癥。

“這都十二點了，汪林怎么還不回來睡覺，不行，我得去找他！”坐在沙發上的妻子不斷焦急地看著時鐘，最后拿上外套還想要出門。

汪林可不敢讓她出門。

“汪林很快就回來了，你坐在這看會視頻唄。”

把妻子拉回沙發上，他熟練地拿出電腦，開始給妻子播放她以前最喜歡的電視劇。

以往只要電視劇播放，妻子就能安定下來，呆呆地在那思索半個小時，之后就會自覺回房間睡覺。

今晚妻子卻是心不在焉的，一會摸摸身上的衣服，一會抬頭看向門口。

汪林有些疑惑，擔憂地看著她。

難道是病情加重了嗎？

“怎么了？電視劇不好看的話我們換一部好不好？”汪林輕柔地拍打著妻子的手臂，語氣一如既往的輕柔。

看到熟悉的動作，妻子的情緒緩和了一下，但是臉上焦急的情緒依然存在。

“明天是汪林第一天教書的日子，他說好了過來給我演示的。”

她有些委屈地撅了撅嘴，如同少女般的表情讓汪林的記憶一下子拉回到三十年前。

那時候他們剛談戀愛，也是他正式成為一位大學老師的時候。

他的記憶有些模糊了，只記得那天晚上的他非常緊張，拉著當時還是女朋友的她，在教室里講了一晚上的課。

而她，整夜都在托著下巴，帶著鼓勵的笑容，靜靜地看著他。

“沒事，”汪林的聲音有些哽咽，“我先給你講講音樂唄。”

見妻子的眼神注意到他身上，汪林連忙地在平臺上尋找音樂節目。

《華夏有嘻哈》？

應該是音樂節目吧？

汪林見妻子的神情又恢復了困惑，手忙腳亂地點了一下鼠標。

視頻打開之后才發現，原來慌亂之中點開了另一個節目，還是直播。

《音樂小世界》。

更令他氣憤的是，開頭一斷畫面還是黑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音樂節目就特么應該上來就放歌！

汪林皺著眉頭等了一會，才聽到了一點音樂的跡象。

第一個響起來的樂器是鋼琴，很輕柔、很縹緲。

【著迷于你眼睛，

銀河有跡可循，

穿過時間的縫隙，

它依然真實地，

吸引我軌跡。】

哦~

汪林突然起了興趣。

因為那是林森。

他對林森的記憶實在是深刻。

一般來說，能讓老師記憶深刻的，要么是成績最好的，要么是成績最差的。

而林森，不僅兩樣都占了，還多了一樣——

運氣最差。

只要能交上作業和試卷，他一定是無可置疑的第一。

但問題是，

林森的作業和試卷一般都沒辦法完整地交到他的手上，總能出現各種各樣的意外。

要不是汪林力保，林森也成不了學校里第一位沒有畢業作品的畢業生。

說起來，教了他四年，這還是汪林第一次見到完整的林森創作的作品，更是第一次聽到他唱歌。

開頭不算抓耳，和他曾經聽到的只言片語不一樣。

但是聲音卻更成熟了，低音也變得更穩，聲音技巧不算多，在安靜的音樂下異常深情。

看來這是一首深情的歌。

【這瞬眼的光景，

最親密的距離，

沿著你皮膚紋理，

走過曲折手臂，

做個夢給你，

做個夢給你。】

一小段聽完以后，汪林還以為是簡單的愛情歌曲，沒想到第一個驚喜這么快就出來了。

不過妻子的困惑之色越來越深，汪林連忙給她解釋。

“后面兩句雖然重復，但是第一句是希望，第二句是希望破滅后的失落，歌手僅僅用聲音里的感情，就給同樣的歌詞賦予了不同的層次感……”

汪林突然愣住了，因為歌詞來到了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等到看你銀色滿際，

等到分不清季節更替，

才敢說沉溺。】

這是……

汪林呆呆地看著妻子，看著她滿頭白發，看著她臉上疑惑的表情，看著她依然漂亮的眼睛。

五年前，他的妻子突然對他說：“汪林，外面下雪了嗎？”

可，那是夏天啊……

音樂還在繼續。

【還要多遠才能進入你的心，

還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咫尺遠近卻，

無法靠近的那個人，

也等著和你相遇，

環游的行星，

怎么可以，

擁有你。】

妻子確診阿爾茨海默癥以后，記憶力越來越差，基本生活都沒法自理。

拒絕了兒子把妻子送到療養院的建議，汪林毅然決然地選擇了辭職，待在家里照顧她。

一直以來默默照顧他的妻子，現在輪到他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有多笨拙。

這也讓他更堅定了照顧妻子的心。

“以前是你照顧我，現在輪到我來照顧你了。”汪林喃喃道。

【要怎么探尋，

要多么幸運，

才敢讓你發覺你并不孤寂，

當我還可以再跟你飛行，

環游是無趣，

至少可以，

陪著你。】

汪林已經不想分析林森唱歌的技巧了，他的身心都被這首歌所牽動，只想把自己的感情隨著音樂釋放出來。

“哪怕我就在你的身邊，你都沒辦法記起我是誰；

哪怕這樣的生活再枯燥、再無趣；

但沒關系，我會始終像一個衛星一樣，一直環繞著你，陪伴著你。

直到你頭發花白，直到忘記時間，直到永遠……”

說到最后，汪林已經是雙眼通紅，兩行淚隨著音樂的結束而落下。

突然，一雙蒼老的手摸著他同樣已經蒼老的臉，輕柔地擦去了上面的淚水。

“汪林，這首歌好好聽哦。”

“是，”他幾乎泣不成聲，“我會一直陪你聽下去的。”

……

演播室里的林森并不知道這一切，他只覺得完整唱完一首歌的感覺很舒暢。

以往都是斷斷續續的，現在能從頭唱到尾，就算是不能播出也讓他心情愉快了很多。

“唱的很棒哦~”那個編導小姑娘悄咪咪地豎了個大拇指。

不僅是林森，現場的工作人員也是第一次這么完整地聽完他唱歌，大家都開心地鼓起了掌，仿佛林森到了世界杯冠軍一樣。

“嗚嗚嗚，林森！”還沒走下臺，歐穩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了，一把把林森拉過去，緊緊抱住了蒙圈的他。

“以前又不是沒唱過歌，”林森推了幾下沒推動，嫌棄的臉都快突破天際了，“你干嘛啊！”

“這次不一樣，你的部分成功播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