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閣

初到長沙，鐘叔河先生就建議我去天心閣看看，說原本那里有幾副很精彩的楹聯。他邊吟邊在一張紙上隨手寫出其中一副的上聯。下聯可惜已記不準了。他認為這一副可推為天心閣楹聯中的上品。時下新撰的某些聯語，在境界和氣象上似乎均有所不及。看來，到天心閣重在賞它的楹聯，江山形勝仿佛可以居其次。

待我從桃花源復回長沙，便抓緊去看天心閣。

閣居市區東南岡阜上。《重修天心閣記》中依山造閣“以振其勢”四字，不光是據實之詞，且很能傳神。“天心”二字也不是俗筆。天帝之心，簡直沒有誰能夠與之匹敵。花開得很盛，不是長沙的市花杜鵑花，卻是紅艷無比的茶花。我在云南多有所見，故別有感情。奇怪的是，茶花為十月花盟主，為何開得這樣早？湘云楚水較滇嶺異也。花木深處，露出八角亭檐，亭名“逸響”，聯語：

繞亭綠樹生新籟；

隔葉黃鸝共好音。

新籟，是耳熟的京胡弦響伴著的清唱。湘江畔的古城也時興京都里邊的戲文？歌鳥的鳴囀我沒有聽見，只醉心于戲迷的唱念，在感情上很能與之親近。

樓閣多依水之湄，方使江河風景不顯平淡。天心閣矗立湘江畔，極有氣派，同我剛剛在沅江邊看過的那座水府閣勢在伯仲。閣三重，盡披楹聯，總也在十幾副上下，若新嫁娘著盛妝。憑我的感覺揣摩，舊聯新補固然有，更多的是今人題撰。有一副很不錯，是清代一位叫陳繼訓的進士撰的：

豈天下已安時，看煙火萬家，敢忘卻屈大夫九歌、賈太傅三策；

此城南最高處，更樓臺百尺，好管領卅六灣風月、七二峰云嵐。

不知是否鐘先生所說的那一副。

臨樓觀，可以遠眺望，正與岳麓山隔湘江而互為賓主。故“湘水南來，麓山西峙”聯，題得恰好。不單與岳麓山，更同山中的岳麓書院東西遙望，便又有“朱張義理，屈賈詞章”相映照。乾隆十年，巡撫楊錫紱因湘江橫隔，從長沙城內去岳麓書院應試者動輒為風濤所阻，甚為不便，于是改舊都司衙門為書院，即把天心閣辟為城南書院的一部分，且供奉魁星。這位楊巡撫，是個開明人物。雖然城南書院名聲不及岳麓書院響亮，但荊楚學子不該忘記他的樹人之功。

我在這里還看到葉圣陶、夏承燾、錢君匋幾位老先生的題撰。記得葉老所題八字是“天高地迥，心曠神怡”，同夏老“瀟湘古閣，秦漢名城”搭配。

游廊里有坐讀者、品茗者。兩三對弈者，埋首方格子送光陰。只是街聲過于煩擾，失去一份幽靜。環閣譙樓雉堞，古關城舊貌依舊。整個看上去，略得北京團城之勝。陽光暖暖地照，照在綠蔭下打太極舞劍棍的老人身上。鵝黃的迎春、紅艷的茶花、粉嫩的紫薇和金燦的太陽花，襯著古典的樓閣，天然就是一幅詩意圖。

臨去，逸響亭里的戲迷們還在那里唱。生凈往復，極有滋味。

回到住處，在電話里向鐘先生提起陳進士的對聯，鐘先生說不是他印象中的那副。我有些遺憾。但從字面上瞧，略能得其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