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身體還來!”她日復一日的朝向我怒喊。
我的身體藏著另一個人。
她長得和我一模一樣。
沒有人知道她的存在,除了我。
只有我看得到她。
小時候,我食指指住站在角落的她,對著大人說:“你看,我沒說謊,她就站在這里。”
大人們便一臉驚慌,斥責我不要亂說話。
我茫然極了,而她眼里盡是委屈及不解。
我花了很久時間才知道,只有我看得到她。
我們便不告訴任何人了。
在很小很小時候,我們關系很好。
我們一起玩捉迷藏、家家酒、躲在被子里說話。她還會幫我盯梢睡午覺的媽媽,乘她沒監督我學寫字時,趴在桌上休息一會兒。
直到某日我們長大了,領悟了我們是不一樣的存在。
人吶,懂事明理了,便一切都變了。
她沖向我大吼大罵,罵我搶走了她的身子,怨我令她無法出世,哀泣著自己的命運。
她恨我所擁有的一切,說那兒有一半是屬于她的。
我起先失措大哭,后來試圖辯解,忍受她一切難聽的言語,希望能和解,讓一切回到懵懂之時。大概是奪身之恨太深了,她怎么也不愿和解。
最終,我受不了了,像別人一樣,把她當成幻覺,告訴自己她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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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歲那年,我們一家出了車禍。
全家人只剩下我們了。
我們進了孤兒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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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時間過去,我們十六歲。
我站在鏡子前,對著鏡子梳理自己,輕瞟在我身側的她。她兩手抱胸,緩慢的繞著我,用全世界最挑剔的眼神打量我的穿著及外表。
“你的左袖子沒燙好...怎么啦?沒吃飽飯嗎,連燙個袖子都沒力氣嗎?”她說話越發偏激刻薄,但是卻從沒對我提過父母及那日車禍的事。
我不言不語,輕輕整理左袖子。她嘮嘮叨叨的問上學的書本帶齊了沒、水瓶裝滿了沒,再時不時加句帶刺的話,用最尖銳的語言去行關心的舉止。
我“哦”了聲,嘴角勾起。瞧見我一臉笑意,她不高興地撇過頭噘嘴,還把下唇噘得高高的。
突然。
疼痛突然一點一點來襲,轉為劇痛。我不由捂住腹部,冷汗直流。
景物的線條歪曲起來,她一臉驚慌朝我驚叫。
我的視線變得模糊,然后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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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從婦科診所出來的我,站在紅綠燈旁,準備越過人行道。
成年后,我們搬出孤兒院。我找到一份白領工作,生活安穩,唯有不美之處就是要定期去婦科一趟。
等候著綠燈時,我望著車輛來往洶涌的馬路,有些發愣。
突然,腹部又開始疼了。我倏然臉色慘白,額間直冒冷汗。
紅燈轉綠。
我受不了了,蹲下身子,抱住腿和肚子。
行人開始過馬路。
我此刻卻疼得動彈不得。
“割了吧!”一直站在我身邊的她道。
“不要。”我小聲道。
只有我才聽到她的聲音。因此,在旁人看來,我簡直像瘋子一樣在對著空氣說話。所以,我說得很小聲,并不往她的方向看。
“割了吧!”
“不要。”
“割了吧!”那聲音淡漠得仿佛和她毫無關系似的。
“不要。”
“割了吧!”
“不要!”我勃然大怒,猛然扭頭往頭頂上方的她吼去。
“你不是恨我搶走你的身體嗎?一直要我把你的身體還來,明明知道我也是沒辦法!還一直吵!一直吵!”我惡狠狠道:“現在倒是想與我切割了,你想都別想!”
她一向說話尖酸苛刻,偏激受不得激。此刻卻沉默的望著我,任由我吼她,眼里有著淡淡的哀意。
“太遲了!”我別過頭,眼角閃過淚光:“你這輩子都別想甩下我!”
她說話的聲調依舊平靜到了冷漠的地步。或許這份冷漠是種對自身及未來看開及麻木的體現,麻痹對死亡及毫無未來的未來的恐懼。
“你會死的。”她道。
那日以后。
她消失了,不再出現在我面前。不管我怎么呼喚她,她都不出現,仿佛她從沒出現過。
我變得沮喪,意志消沉,對什么都意興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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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頂樓,遙望湛藍天的天空及大地上的建筑體。
“別離開我,我就只有你一個親人了...”我喃喃道。
我跨過欄桿。